“你方才说了甚么?”南宫从门内转出,手上提着个灯笼。
陆十三回头冲他笑笑:“我只是告诉灿哥,小心李伦给他下毒。”
南宫一怔:“啊?”
陆十三笑意更深:“我还告诉他,那毒是从你这儿拿的。”
南宫手上的灯笼啪一声落在地上:“十三少,你——”
陆十三行过去捡起灯笼,放回南宫手中顺道捏一捏,那昏黄的光映得他双目发亮:“咱们也该上路了吧,南宫少爷。
”
第二十一章
云端百色,飞瀑如绸,垂悬而下。溪边参天古木,野花摇曳。鹿鸣啾啾,飞鸟鸣雀,奔马自林间急驰而过,惊了草丛
中的兔子,一闪不见。
行过极窄的峡谷口,眼前一片茫茫碧色,而树木掩映之间,隐隐望得见一座华屋楼台。
静檀山,松风谷。
李伦一拉缰绳,罗灿的马打个响嚏,摇晃着脑袋。一剑抿着嘴角,打量四周。
罗灿眯眯眼睛:“竟然在这么隐秘的地方……难怪寻常人之听月逸宫大名,却不可得见。”
说话间林中树上突然跃下七八条人影来。一色的银灰衣裳。打头一个蒙面的压着声儿拱手道:“三位请留步,前方已
是月逸宫所在,还请离开。”
罗灿呵呵一笑,慢慢骑马走近:“正是为拜见月逸宫宫主而来,没见到人,怎能走。”
“我家宫主久不见客,亦不管江湖上的是非。”那人礼数周到,面上带笑。
罗灿俯身轻道:“那就劳烦小哥儿你通报一声,说星辰楼掌门罗灿携执法一剑与南明剑李伦拜山。”
那小哥儿却不为所动:“我家宫主任何人都不见。”
一剑一抿唇:“看来掌门你的名号也不是那么管用啊。”
李伦挺想笑,却忍了,面色难免古怪起来。而罗灿哈哈大笑:“一剑,莫不是你和南宫呆久了,他那条毒舌你也跟着
学了?”
一剑哼了一声:“跟他有甚么关系。”说着打马上前,将剑缓缓抽出来架在那小哥儿肩上,“我耐心没那么好,你既
然不肯通报,那就别麻烦了,直接带我们进去吧。”
那小哥儿含笑道:“月逸宫从不受胁迫。”
“哦,挺有骨气嘛。”一剑眯眯眼,突地一划,眼看着小哥儿便要血溅五步。
眼前突地一花,一剑却刺空,那小哥儿已退至一丈外抱拳:“月逸宫不想在自家门前动武,还请三位——”话没说完
,已经顿住。
李伦那一身红袍不知何时已从马上离开,此刻正立在那小哥儿身后。七星剑并未出鞘,只沉甸甸的扣在他肩上,上面
的玉石泛着光。
那小哥儿口中轻轻啧了一声,闪身几个步法想要晃开,李伦一动不动,而手中那把七星剑却如长了眼睛一般如影随形
。小哥儿无奈,口中啐了一声,也就站定,只管瞪起一双眼睛瞅着李伦。李伦一脸淡然,只是七星剑慢慢在他肩上拍
了拍。
罗灿面上挂满惬意的笑:“虽说不是李伦的对手,但这等身手只做个看门的,还是可惜了点儿。”
一剑微微眯眼,正欲上前。罗灿扬手一挡:“但我今儿是非进月逸宫不可的,小哥儿你怎么说?”
先前七八个人都逐渐聚回那小哥儿左近,纷纷拔剑出鞘指向前方,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伦打量四周一眼,傲然冷笑一声。一剑微微抿唇,拉着缰绳轻抚马背上的鬃毛。罗灿脸上的笑不禁加深:“欺负你
们这些小卒子也没甚么意思。”说着微微叹口气,再抬头时满眼都是戏谑,但见他气运丹田,坏笑着张口喊道,“星
辰楼拜山,月逸宫速速来迎——”
那声儿气势如虹,清亮高远,在这林中竟是传得极远,引来阵阵回声。
一剑一怔,忍不住笑了一声,而李伦仰天长啸一声,那声随着罗灿喊话一并传了出去,林中一阵雀鸟振翅之声,树木
沙沙作响。
李伦缓缓将剑放回腰间,点地飞身回了马背上。
那七八个人怎么都没想到竟会如此,不由面面相觑。少时却听得林中那楼台传出一阵鸣钟之声,几人立即收剑肃立,
那小哥儿眼中神色数变,终是垂目轻声道:“宫主有请三位。”
罗灿跃下马来,上下打量一阵这小哥儿方才将手一伸:“请——”
山林俊秀,群楼掩映,飞瀑惊鸿,鸟语鸣禽。楼中却又是楼宇亭台,回环相连。
罗灿跟着那小哥儿进了月逸宫大殿,四下打量一眼,口中啧啧两声:“倒是华美不可方物。”
一剑盯着墙上点燃的烛台:“大白天的装神弄鬼,有甚么好。”
李伦仔细记着所行方位:“里面古怪的居多,还是小心吧。”
一剑捏着剑柄:“若是他们耍诈,我就把这儿从里到外都拆了,看看谁害怕。”
罗灿摸着下巴:“一剑,你怎么老这么冲动呢?学学南明剑嘛,这一趟出去,看来被小陆调教得很好嘛,细心多了。
”
李伦面上不觉有点儿发烫:“掌门不要取笑。”
罗灿嘿嘿笑笑,话里话外却是慎重的:“小陆是好兄弟,但……别的还是算了吧。”
李伦抿抿唇,抬头却看见一剑也望着自个儿,这就闭上嘴不言语了。双手笼在袖子里,不觉摸到陆十三行前给他的那
个瓶子……心里动了一下,便往袖子里再塞了塞。
行过大殿,面前立着块巨大的石壁,上头儿刻着一条盘龙,龙身覆鳞,双目有神,巨爪如钩,翱翔云海之巅,而一轮
圆月正在巨龙爪间。
李伦停下脚步来打量一下,罗灿只瞅了一眼,淡淡道:“好大喜功。”
那小哥儿忍不住道:“你好歹是堂堂一派掌门,出口侮辱我宫圣物,岂是应该?”
罗灿微微斜眼:“通天一脉历来不信这些,也就你们这一支旁门左道信。”便又笑了,“还带着面纱,是长得太丑不
敢见人么?也真奇怪,通天素来行事好恶分明,几时如你们这般藏头露尾了?”
那小哥儿哼了一声正要反唇相讥,石壁后有个声音温润醇和:“君子发乎情止乎礼,若是事事依着性子来,只怕有失
庄重。”
那小哥儿听着这声儿连忙站定躬身,垂下头来。
一剑周身戒备望去,那石壁后转出十余人来。均是霜色衣裳,只发髻略有不同。当中那一个略有不同,但见他通身茶
色长衫,只腰间扎了一根苍色腰带,别着一把剑,垂下穗来。望着五十上下的年纪,无须,面上略有皱纹,眼角上扬
,看着严苛,说话却是挺和气。
罗灿环起手来,面上都是笑:“月宫主,久仰。”
那茶衣人拱手道:“久仰星辰楼威名,无缘得见引为遗憾,今日得见,当真欢喜。”
罗灿也拱手:“月逸宫之名,江湖谁人不知?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承让承让。”
“不敢不敢。”
一剑皱起眉头来,拔出剑来二指一弹,叮当一声在这空荡的厅中引来阵阵回音。见众人都望过来,他只挑挑眉头,一
脸安然又将剑插回鞘中。
李伦心内想笑,面上还得忍着,这就古怪起来咳嗽一声,抬手挡了一下面。
罗灿呵呵一笑:“月宫主也太客气了,分明下了帖子请我罗灿来,可到了门口还给吃闭门羹,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月宫主正摆手让方才那小哥儿领着门下弟子看座上茶,一听这话面上露出惊讶神色:“我给罗掌门下了帖子?”
罗灿挑眉道:“月宫主不会这般健忘吧?”
月宫主却自怀中取了封信:“难道不是罗掌门先给鄙宫下的帖子么?”招招手叫那小哥儿过去拿了送来。
那小哥儿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情愿,磨蹭一阵才将那信送了来。罗灿也不在意,坐下接过一看,哼笑一声递给了一剑
与李伦。
一剑看了一眼,题头是“月逸宫主万安”,落款是“星辰楼罗灿顿首”,信中寥寥数语,也不过是劝月逸宫尽早归降
星辰楼之意。一剑哼了一声,抿抿唇。李伦只看的一眼,转头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罗灿将那信交给月逸宫弟子:“这信不是我写的。”
月逸宫主请他喝茶:“难道笔迹不对么?”却又笑笑,“我自然不曾见过罗掌门宝迹,不知贵楼另两位少侠如何说?
”
李伦拱手:“南明从未见过掌门字迹。”
“不是你没见过,而是他从不写字。”一剑轻轻一哼,却又转头看了一眼罗灿,“说起来啊,掌门,你会写字么?”
罗灿挤挤眼睛笑了:“就算我会写,你几时见我这么客气了?”言罢三人齐齐笑了。
月逸宫主却面不改色喝口茶方道:“既然不是罗门主手迹,便是误会了。三位对我月逸宫无所企图,那不敢耽误,三
位便请回吧。”说着举手一摆,立在罗灿身侧那个白衣小哥儿便弯下腰来,做个“请”的手势。
罗灿却一摆手:“可我有位朋友被月逸宫扣住了,不带她走,我是不会走的。”
月逸宫主一愣:“月逸宫从不收容外人,又怎会有扣留罗掌门朋友之说?”
罗灿耸耸肩:“我便是收了她的信才星夜赶来,不然,真当我闲的么?”
月逸宫宫主微微眯眼,面上笑意更深:“那不知罗掌门的朋友叫甚么名字,也许他迷路了,行到此处而我不晓得,也
未可知。”
罗灿拱手一笑:“小月。”
月宫主略略皱眉:“小月?可有姓?”
罗灿一怔,方道:“不曾问。”
“那,是本名,抑或是爱称?”
“这……她一直自称小月。”罗灿顿了顿。
月宫主似乎为难:“我这月逸宫上下所有人名字里都有个月不说,便是外间人叫月的也不在少数,我如何能寻得呢?
”
罗灿却是一笑:“我晓得是为难月宫主你了,与其这般苦苦思索,还不如把所有人都叫来让我看看,不是更快?”
月宫主端着茶杯的手一丝不动,面上还是和气的笑:“听起来不错……只是罗掌门认为我会答应么?”
“你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罗灿笑笑,伸手也端起茶杯来。
两人相视一笑,一剑摸着剑也懒懒的笑了。李伦没有笑,只是暗中打量殿中所有人的位置。而边上立着那个白衣小哥
儿却皱起眉来,不觉打了个抖。
第二十二章
“啊球——”陆十三大大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笑笑,“还真冷啊——”
南宫无语的看他一眼:“早叫你多穿点儿了。”
陆十三拉拉袖子:“穿太多,走动不方便。”
南宫瞅他一眼:“又不是做贼,走动甚么?”
“你是不晓得啊,能见到传说中的毒王与药王,我高兴啊。”陆十三挤挤眼睛,“哪儿像你,自小跟在二位绝世高人
身侧,真是叫人艳羡。”
“那送你好了。”南宫哼一声,慢慢打马前行。
“你怎么动不动就送人呢?”陆十三一路张望,笑容满面,“这个……美人儿啊,你确定你没走错?”
南宫懒得理他:“你又发甚么疯?”
陆十三耸耸肩:“甘草谷甘草谷,不应该是个山谷么?你怎么带着我往山巅走?”
南宫抬头看着林梢:“叫甚么就是甚么么?那你叫陆十三,当真是你排行十三?”
陆十三面上的笑意更深:“自然不是,是因为我父亲给人砍了十三刀才死。”
南宫一怔,转头看着他的笑脸:“你——”
陆十三摆摆手,将马鞭一指前方:“岔路了,美人儿。”
南宫回过神来:“左边。”
陆十三眯着眼睛:“左边这条路上花木几乎绝迹,你想引我先去拜会毒王么?”
南宫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药三分毒,哪儿分的这么清楚。”
陆十三眯着眼睛想一想方道:“这儿也没甚么瘴气之类?”
南宫没好气看他一眼:“我从小住这儿,要真有甚么不妥当,我还能活到现在?”
陆十三摇摇头,自袖里拿了面纱来围上:“如你所说,是自小就活在这儿的,早就百毒不侵,我可比不了美人儿呢。
”
南宫一皱眉:“堂堂十三少也会怕死?”
陆十三那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谁说我就定要不怕死呢?”
南宫打量他一圈:“走吧,多话。”
陆十三笑一笑,也就随他往前。
竟是直望山巅而行,一路雾气蒙蒙,周围林木逐渐稀少,更别说甚么雀鸟之类。走得久了,陆十三恍惚觉得这天地间
便如只有他与南宫是唯“二”的活人,算上身上的马匹,竟是只有四个活物的了。
雾气沾湿了衣裳,贴在身上总是不太舒服。陆十三捏捏脖子:“美人儿,还走多久才能见你师父啊?”
南宫没有回头:“这么性急可不像你啊十三少。”
陆十三正想回话,眼前白雾一阵不由侧首眯眼,等雾散开时,眼前早没了南宫形迹。陆十三一拉缰绳停下,心里有些
拿不定主意。
试着唤了几声,也没听见南宫应。更兼四周白茫茫的,心里都有些不踏实起来,但隐隐的一种刺激也在酝酿。
陆十三垂目拍拍腰间的南明剑,自嘲一笑:“美人儿啊,若是你在,只怕会生气了吧。”这就一笑,放声而歌前行,
“美人三笑,顾盼倾城。来往去兮,何日是尽。美人三笑,顾盼倾国。去往复兮,何日是止。美人三笑,顾盼星辰。
前路歧兮,何日是归——”
这么一路且歌且行,也不知走向何方,而雾气浓浓,三步外亦是看不清的了。
陆十三走了一阵,终究觉得不妥当。一拉缰绳停下马来,寻思着要不要用怀中火石点个火把之类,也好叫发现丢了他
的南宫好来寻。却又想,便是这山巅有柴草,这么重的雾气,能不能点着还不好说。
正踌躇间,前头儿竟有浅浅的脚步声来。陆十三挑眉一喜,正欲打趣南宫,却又住了口。
眼前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行来,耳侧闻得珠玉玲玲之声。待得近了,竟是个绝世女子。一双杏眼,粉面含春,红唇娇
艳欲滴,身段窈窕婀娜。空着双手赤着双足,一头黑发随意垂下来,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宛如仙人。
陆十三略略一愣,随即下马一稽首:“神仙姐姐——”
那女子掩口一笑,声如珠玉轻碰:“你这孩子说话真叫人喜欢……”陆十三挑眉立起身来正要问话,那女子娇笑着接
了一句,“那就多留你活几日吧。”
陆十三心中转过几个念头,终是含情一笑:“神仙姐姐要我的命,自然不敢吝惜。只是神仙都是救人的,哪儿有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