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骂我白痴！你！……”麻豆讨伐的怒声嘎然而止，他忽然真的想通了。

要是李独肯出来担，阿和不就SAFE了吗？！

麻豆这人的优点和缺点正相反，看不顺眼立刻骂，但如果是自己做错了，也会立刻道歉绝不牵拖。他面上露出惭色，不太好意思地说：“喂，李独。算我误会你，对不起啊。没想到你这么讲义气。你挺我们阿和，以后我也会挺你的啦。”

从头到尾没讲一句话的李独，这时候才肯开金口，还是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能？我说是我做的就是，不用你多管闲事。”顿了顿，看见季扬和不赞同的表情他又讲，好像在补充，更像违心说服。“反正我恶名昭彰，到最后所有人还是会说是我做的。你……你那个东西是我花钱叫别人PS的，反正我家有钱，小事！”

“不行。我不可能为了顾全自己陷害你，这样我和……”人名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季扬和咽下去改了另一个说法，讲：“这样我和某些人有什么不一样。不管你怎么想，既然我把你当朋友，就不可能害你。”

在场的人连麻豆都看见李独一下子红眼了眼眶，尖嘴猴腮的脸型却抬头挺胸硬要装大少爷的架子，讲：“季扬和，话是你说的。出这道门，不对……就算出学校，你也不能不算数。”

季扬和点点头，说：“我会跟他们澄清，你放心。”

没想到李独快手快脚爬下床，套上鞋子，拿了皮夹背包一背，却不是对季扬和而是对陈淼说：“你负责劝他。我走了！”李独粗鲁地一把推开季扬和，打开寝室门走出去，又马上‘砰！’一声甩上。

“他想干什么？！”季扬和不放心要开门出去外面看情况，却被陈淼拦住。

“我私底下调查过，他拿刀子捅人是因为那个人欠捅。你就是知道内情，才突然愿意让李独跟着你，对吧？”

陈淼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话一出，随即令季扬和停滞下动作。

“先不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管你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我觉得，李独想再试一次。”

“试什么？”

陈淼别有深意地苦笑了下，说：“试看他能不能为一个对的人付出。”

季扬和依然满脸的不同意，但是。

陈淼见状继续他的说服，些许暧昧的讲：“你良心过不去我懂。但是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另外一个人。既然李独已经说是合成照，那么用谁的头来合成就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否则，难保不会有人无聊追根究柢。到时候，你想保护他也没办法。”

季扬和震惊地看向陈淼，后者理解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他知道那个人是……？！

被晾在一旁很久的麻豆耐不下去，“哎，你们在讲什么解释一下好不好？我都听不懂，不要光明正大的排挤我啊！”

陈淼的话无疑对季扬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前者又拍一下他的肩膀，讲：“让他替你做这件事，等以后你再找机会报答他就好了。”

“不是李独的话，阿和你想想看，你得罪过什么人啊？竟然做这种烂东西毁谤你。告他！”

相较于麻豆的义愤填膺，季扬和忽然生出一股坦白的告解感。好像把事情说出来，就能减轻一些自己对李独的负罪。

但是。

又望向陈淼，试图从陈淼的态度解读出什么，然而他神色却宛如一张空白画纸，干净的没有一丝痕迹。

或许。

季扬和终于转头看着麻豆，有别他一贯沉静，仔细看，上下片嘴唇都在颤抖。他说：“照片是真的。不是合成的。”

为何选择这条路？选择了以后，会对他们四个人日后带来什么样影响？季扬和不晓得，他只想让自己得到一点点解脱。

也可能是变相的推了谁一把。不论前方是尽头，还是一个大转弯。

麻豆两眼睁得大大，不可思议到极点一般，不自主结结巴巴。

“你……你真的跟男的……接、接……”

季扬和莫名吞下口水，说：“接吻。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没错。”

无法形容的震撼荡得麻豆大脑嗡嗡响，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好朋友一夕之间变成那种……那种人。当然电视里杂志里多得是，但这与现实生活在他身边的人，根本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干嘛，你怕啦？”

出声音的是陈淼，好像故意要打破某种隔阂般，用一种不像他会有的口气说话。季扬和试探性跨上前一步，麻豆却突然如惊弓之鸟一样后退两三步。又在发现自己的行为之后一愣，随即懊恼得脸都纠在一起，看得出很气他自己。

“我会搬离开宿舍。今天就搬。”季扬和说着，掩盖不了面上的难堪与失落。“我没有病，你放心。”

“不是，阿和我不是……对不起，我、我一下子脑筋转不过来。你给我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我会再去找你。”麻豆言语真挚，亦同样显露出他心里无法再与季扬和同住的排斥。

季扬和不戳破，反而做出不在意的感觉，轻松地讲：“好，你再打手机给我约。我住在这里搞不好变成动物园，天天有人来看我到底长几颗脑袋。”

说完，季扬和开始动手整理起行李。他边收拾边自嘲地想，前几天被季扬顺打包得差不多了，也算替他省去一番功夫。

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吗？

不到半小时，季扬和把能带的都带上，剩下一些汰换性杂物。他对陈淼讲：“麻烦你帮我把脸盆和拖鞋丢掉。卫生纸我这里还有一袋子，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其他的……看你们想怎么处理我没意见。”

“OK。我再帮你巡看还有什么东西，我亲自快递送你家去。”

“谢谢。”季扬和笑不太出来，但勉强可以。背起鼓鼓行囊，他望一眼麻豆，后者依然有点闪躲，不敢正眼与他对上。

“王启源，这几年谢谢你的照顾。我很高兴交到你这个朋友。”

“阿和……”

几百年没听见谁叫他本名，陌生得让他沮丧万分。

“两位，再见。”季扬和打开门，换上一张扑克脸，挺直了背脊走出去。

这时候，陈淼开口。

“我要去送阿和。你呢？”

麻豆犹豫着。宿舍房门外的世界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人、这种问题。

这种抉择。

陈淼走到门边，侧着身体，只留给麻豆半张脸瞻仰。褪去所有感情之后的温度，对陈淼而言，是绝对零度。

所以他说：“王启源，回来我也会搬走。你一个人“安全”的过吧。”

第二次从第二个人嘴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麻豆呆呆盯着紧闭的宿舍门，第一次开始讨厌起这三个字。

但是他依然没有多想陈淼所说的话，里面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

第二十三章：金斧头与银斧头（下）

过街老鼠般，季扬和躲藏着旁人视线从最偏僻的路线离开大学。他已经无法分辨哪个人的眼光是不是盯着他看，是不是看过那张海报，是不是……

脑子里各种猜测不断，谩骂的讥笑的，同情的可怜的。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先把自己给逼疯，所以他尽量集中精神思考。思考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一场胜负。

目的地是S饭店。

季扬和在学校半路上接到那女人打来电话，内容几乎是炫耀的口气供认不讳。最后她说，要约他出来好好谈一谈。

于是，他拦了计程车半个小时内急匆匆抵达，又花十分钟站在饭店房门前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挺直背脊，抬手按下门铃。

‘喀拉——’解除门锁的脆响之后，厚重的门扇开启。风韵犹存的妇人以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不冷不热望了季扬和一眼，却转过身朝后面讲：“看，我没骗你。你最喜欢的哥哥来了。”

季扬和刚刚筑起的高墙立刻裂出缝隙，他大步跨入房内，看见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考试怎么办？！”

站在落地窗前的季扬顺马上三步并作两步朝季扬和走去，也不管有别人在场，张开手臂一下子将他哥抱满怀。那份急切的激动与担忧确实从双手的力道传递，季扬和没忍心挣脱，反而拍拍他的背安抚。

“我没事，你紧张什么。”

其他的，一句话也不必多说。

既然季扬顺在这里，就表示他也已经知道了。

“够了吧？你们两个也不嫌恶心，我看了都想吐。扬和啊，你是哥哥，怎么能诱拐自己弟弟？”

季扬顺听了，才染上温度的脸色再度冰冻。季扬和轻轻推开他，转而对上一旁不豫的妇人，定定说：“阿姨，你想怎么样？”

妇人艳红的嘴唇弯了弯，回：“不怎么样，我就要扬顺给我当儿子。阿姨想你帮我劝劝他。”

原来如此。季扬和不以为然，季扬顺却感觉这老女人果然笨，早出这招对自己最有用，连人的软肋都捏不住。

这时季扬和似乎莫名有所感应，偏回头甩给弟弟一个眼白，后者变脸速度再怎么快也来不及，只好撇撇嘴认栽。

妇人没有瞎眼，见他们兄弟俩如此亲密互动，一个眼神交流便胜过一切，心底更是妒恨。若不是姊姊，这两个儿子就都是属于她的！

“到底怎么样？想你应该不会拒绝我才对吧？给我当儿子，保你吃穿花用比现在更好。最重要的是，我不会阻止你们俩在一起。”

这条件有多诱人，季扬和感觉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紧，身后人明显动摇。他立刻将季扬顺的手拨开，往前一步脱离后者怀抱，坚定的对妇人讲：“不可能。他是我弟弟，他姓季。”

妇人面色微变，“也可以不改姓。”

季扬和此时忽然抬手腕看表，然后回过头对季扬顺说：“你现在回学校考试，叫计程车来得及。”

什么关头还想着考试，季扬顺当然不肯，打死不退的态度抗议：“我不要。要走你跟我一起走。”

“你了不起，考试你也敢不去？！接下来的事情有我和阿姨谈就够了，没你的事。”

“什么叫没我的事？不然你现在快点讲，否则改天讲。反正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相对于季扬顺的暴躁，季扬和显得冷静许多，不知道心里有什么打算。他放慢口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讲：“你去考试。我答应你，等你考完试回家，我一定比你早到。”他伸出手握住季扬顺的手腕，感觉到皮肤底下脉搏的跳动。

季扬顺犹豫着，太熟悉他哥这种表情。这表示话一说出口就要做到，更表示季扬和不允许他有一分违逆。

否则，否则有什么后果？他最害怕的就是季扬和不打、不骂、不说话，彻底将自己无视。

再出声，却带着沙哑，喉咙干的吞口水都痛。

“哥，你……”

话不成句，然而。

“我知道。”季扬和又故作轻松地说：“你不是说想看电影，就今天晚上去吧。”

季扬顺沉默地点头，似乎情绪也平稳下来不少。他转头看向那妇人，没有撂狠话、没有威胁，一个字都没有。

只是盯着，好像正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往皮肉筋膜上行走，描出人体内部一件件脏器的形状。彷佛还带着新鲜的血腥味，萦绕在空气里。

季扬顺走了以后，妇人才终于能大口喘气的样子，汗水从她额头上滑下，糊去了眼尾妆容，现出条条细纹。青春不再。但是她并不笨，没缓过气就问：“你把他支走，想和我谈条件是么？”

没有想到的是，季扬和突然换一张脸竟然笑出来，露出他淡淡的，极浅的一个酒窝。

他说：“是，也不是。”

突地，女人一声凄惨的尖叫划破室内，却又一下子被扼杀在柔软的大床上。眨眼间，季扬和将妇人压迫在床铺里，面朝下，手掌紧紧按住她的后脑勺像要把人闷死。蛮力对待这种毫无还击之力的妇人，克制在心灵最深处的嗜虐因子正不安分骚动着，感觉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很慢，慢得让他有种喝醉的微醺。

“我的弟弟，以后要当一个了不起的名医。”季扬和轻声说着，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还依稀夹带着怀念。对比他手下那股毫不犹豫的狠劲，简直像人格分裂一样。

“所以，我不可能让你阻碍他的前途。不可能，让你再有机会拿这件事威胁他。”

彷佛叙述着一个隽永的故事，一句接一句。记得小时候，季扬顺很喜欢他在睡觉前讲故事听。季扬和缓缓说着，却觉得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温馨。

所以他问：“你想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好？”

好像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游戏，开始之前要先问问玩家的意见。‘撕拉’一声，高级洋装在季扬和手下被撕成布条，大红色内衣带子勾挂在肩背上，衬出女人保养得宜的皮肤。

季扬和揪住她一头卷发往后一扯，逼使她仰起头颅。妇人惊恐的双眼睁的老大，歪斜着眼珠子，牙齿不住打颤。

“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是你阿姨……”

死都不可能料想到，从小温顺正经的季扬和竟能做得出这种事！

压制在她身后的人忽然丧失了笑脸，与季扬顺极为相似的五官正微微扭曲着，只是这张脸秀气些，更像她姊姊。她忍不住恐惧，也同样止不住满腔怨恨，咬牙切齿的讲：“你跟你妈一样卑鄙！”

“我是卑鄙，你也一样！”季扬和突然大吼，他手一使劲勒紧妇人衣领，看妇人因缺氧而翻白的眼。他面容阴沉，眉眼却轻轻弯起。从落地窗打进来的阳光照在他侧身，映出一地漆黑影子。

那是被禁锢在道德的囚笼里，另一个他。

“你和我一样……悖德、乱伦。不过我好像比你更厉害。”

季扬和喃喃说着，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乾裂暗哑。

“我只要他好。他好就好。”

宛如出卖灵魂的魁儡，季扬和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彷佛这一切都在无意识中进行，不过是依循着他的本能而已。

“晚上，我还要陪他去看电影。”

“他一定会很高兴。”

女人的绝望被阻塞在喉咙里，无论她怎么拼命都发不出。求救的哀嚎好像闷在密封罐子里，唯一清晰是男人每一个动作，无情施予皮肉的残暴。

恨不得当场死去。

金斧头、银斧头、木斧头。

不论你选择的是哪一条路，那苦果，只有自己才能品尝。

通往不了天堂，即是地狱。

第二十四章：天堂路（上）

“我甘愿为你，以血肉铺设一条康庄大道，让你前行。

前行、再前行。

而我，将黏在你的鞋子底，伴随你每一步。

磨去、再磨去。直至了无痕迹。”

下午三点半，下午第一节下课钟一敲，季扬顺毫不犹豫背起包抓了考卷往讲台走，没注意一掌拍在讲桌上，一晃吓得打瞌睡的助教咬到舌头。

不夸张，季扬顺一路用冲的到公车站，可是不耐烦没几秒钟，就索性砸钱拦小黄直达家中。

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他忿忿想着，如果那个老女人能再干脆一点做到底，现在这局面就会是最糟糕的，也会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