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光 上+番外——错染落银
错染落银  发于:2012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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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此严肃的话题照样被季扬顺搞乱,季扬和突然笑出来,露出一边浅浅的酒窝。换得季扬顺奇怪的问:“哥,我脸上怎么少一个?”

“少你的头。”

“你有一个,我也应该要有一个才对。不行,我去找爸妈要。”

季扬顺装得一副正经八百样子,闹的季扬和笑弯了眼睛,酒窝看起来更深些。

“哥,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却是年年月月的累积。季扬和缓缓褪去笑容,取而代之浮现的是一种复杂的苦甘味。说不出是甜多一点,还是涩多一点。

“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

季扬和回答不出来,只能被动听着季扬顺呢喃地诉说着。

爱,很爱、很爱。

一只跌入糖浆瓶子的蚂蚁,最后不晓得会被甜死,还是溺死在里面。

但至少它死的时候,应该很满足。

第二十八章:Endless(中)

长长的林荫步道底下,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妇人坐在轮椅上,由身后熟龄男人一路缓缓推着,最后在一处花圃前停留。夏季的不知名花朵开得正旺,无惧于烈日般昂首挺胸,摇曳在炎炎热浪之中。

“大哥,你不用上班么?”妇人素着一张脸,神情憔悴,却比她浓妆艳抹时来得好看。

“我报备过晚点再进公司,没关系。”男人将轮椅停靠好,自己则随便坐在圃台边,嫌热动手把领带拉开一点,衬衫袖子也往上卷起。妇人看着对方一举一动,专注得彷佛世上再无旁人。

这时,男人深深叹气,明显相当忧心的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要你同情我。”病态而灰白的面容却含着强烈执念,不容攀折。她说:“除了你的爱情,其它我都不要。”

男人一滞,抬手捏捏眉心似乎很疲累的样子。

“你还是要接受治疗,现在医学发达,不要这么早就放弃自己。”

“是你先放弃我!”女人突然激动起来,瘦到见骨的手指紧紧扣在磨损斑驳的椅把上,大红色指甲油如血一般艳。“明明是你先跟我交往的,为什么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为什么是姊姊不是我?!”

一连串逼迫控诉,然而男人只是沉默地听着,好像希望这样能多少让女人得到一些发泄。

等对方急喘着气说完,他才缓缓讲:“当初我答应你交往,是希望你能甘愿。我看着你从小长大,就这么矮而已。”男人往半空比了一个高度,刚超过膝盖位置。

“你知道我是独生子,多了一个邻居的小妹妹,我很高兴。所以就算我们都长大,也老了,我依然当你是妹妹,没办法对你产生亲人以外的感情。”

男人以一种娓娓道来的口气遥想当年往事,纵使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把话挑明。

“姊姊呢?姊姊一样比你小,她也算是你妹妹!”

“那不一样。她……她是一个女人。我是以男人的眼光在看她,对你是大哥身分,我实在不能对你……好像犯罪一样!”男人一时被问得窘迫,上了年纪的皱纹在眼尾挤出好几条沟。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我……我就认识一对亲兄……妹,他们彼此相爱,他们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你难道就不可以换一个角度看看我吗?!”

“胡说!你扯到哪里去,亲兄妹是乱伦!胡说八道什么!”男人气得一下子站起来,“你真的是病胡涂了!”

“我没有胡涂,是你才胡涂,你瞎了眼什么都看不清楚。”女人彷佛在刚才耗尽她所有力气,骤降的声调轻轻说着。男人看她如此消沉也心烦气躁,只好拿东墙堵西墙的讲:“这几天我一定叫扬顺过来看你。”

女人呢喃地问:“大哥,你曾经爱过我吗?”

“没有。完全没有。”男人毫不犹豫回答,却不忍心地把脸转向别处。

“我已经要死了,骗骗我好吗?就这一次。”

男人转回头来,他背对着阳光,年轻时候引以自豪的标准体格,在岁月与劳碌中放大,照出地面上一个中广身材的影子。然而,当年那份吸引女人着迷的特质仍无丝毫改变。

闻言,男人显露出怒意。他笔直的视线看着她,说:“我从不骗你。没有这一次、下一次。”

诚实、正直、骄傲。

女人掉下泪,落尽阴影里,宛如她徒劳的希冀。

“是啊,你说过。绝不欺骗对你重要的人。”

不晓得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男人只好提议要推她回病房休息,结果被婉拒。

“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今天天气很好。大哥,你去上班吧。”

男人叹气,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知道看了多久。

远远望着男人走出目光外,这时,女人身后却传出一阵沙沙脚步声。

妇人一回头,一个大男孩从大楼阴影底下走出,与适才离开的男人像一个模子里刻的,只是更为高壮年轻。然而纵使相似,他神态中显现出的张狂无畏,却与男人的内敛沉稳截然不同。

也许单就这一点看,他哥哥更像些。妇人心想,身体残存的影像记忆尚鲜明,若要真发起狠来,扬顺根本不会是对手。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阴冷,令人颤栗。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动都不敢动。

相较起来,弟弟就可爱多了。

“你不是跟你爸爸一块来的?”妇人边说,边自己转动轮椅面朝季扬顺。后者只看,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不是。”

妇人看着他打量一会,带着几分确信,问:“你是来问我那天饭店里的事情?”

季扬顺一顿,表情好像说中了好像没说中。

“我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但我不问你,你说了我也不会信。问我哥就好了。”

“如果你哥哥骗你呢?你怎么晓得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季扬顺瞥了妇人一眼,又转而看向医院中庭风景,好像怕伤眼睛一样。“简单讲,我只相信他想让我相信的。”

“那你来做什么?”妇人低头以指腹抹了抹眼角,才又望向季扬顺讲:“我一直很疼你,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季扬顺突然一滞,与脑海中某个时候重叠了。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换了个站姿,好像藉此切断记忆的按钮。他回答:“是你自己要求我来的吧?原本我哥要一起,但是我不想他再见到你。你有话快讲,我还要回学校上课。”

其实不是他好学,而是被季扬和抓到翘课的话,就不是一个惨字了得。

妇人听了惨然一笑,“我真羡慕你们。”

没料想妇人突然这么说,季扬顺回头看着她讲:“没什么好羡慕。我拼命到死都还不一定能得到他,以后的变数只会更多。”话中明白的计划与思考彰显出他一步步实行的决心,绝非一天两天的突发奇想。

“你会比我更辛苦。”妇人感叹道。

可惜换得季扬顺不屑地说:“你没资格跟我比。有机会的时候不去争取,我不可能像你一样拖到现在。”

“或许是吧……我没有你那么大勇气。本来以为我还有很长时间,谁知道只剩下这一点点。当我确定自己胃癌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大哥。”妇人惊惶而细碎地说着,好像昨夜做的一场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好后悔、好懊恼……浪费这么多时间,结果我这一辈子留下什么、得到什么?我死以后,大哥还会记得我吗?一想到你们一家人高高兴兴过日子,而我却要孤单一个人痛苦死去,凭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妇人不管有无旁人经过,只顾怒吼出她积压已久的悲痛。苍白灰败的面容,她两颗眼珠布满血丝盯着季扬顺。

“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们……你们像是故意讽刺我一样!每一次想,我就更加倍的不甘心!大哥说他只能把我当妹妹,为什么他的两个亲生儿子就能相爱?!我和大哥不可以,你们更不可以!!”

季扬顺在这个时候选择和他父亲一样保持沉默,但,并不表示他亦如同父亲一般容忍。

“搞不清楚的人是你。”

天边一片洁白的云朵缓缓靠近,一点一点遮掩住热烫的太阳。季扬顺站在太阳下,任由阴影爬上他的脚跟,直至淹没全身。他的双眼彷佛吸饱所有光线,却回归于深黑。

那是他浓烈炙热的偏执,由血而生,以血为养。浇溉出艳红黏稠的果实,扎根于他跳动的脉。只为奉献给那唯一的一个人,哀求将他含入口中。

用力咬破——流淌出腥膻气味,那是他的血、他的肉。

他耗尽灵魂的爱。

“正因为他是我亲哥,所以我才爱他!哥对我付出的一切,就是我爱他的理由。是这个世界倒因为果,我们相爱是应该的,我们没有错!”

因为是亲兄弟、是乱伦所以不能在一起。

错了!

就因为是兄弟,就因为那份从小呵护疼爱,相依相伴、互信互知的感情,所以才不得不爱,不能不爱!

日头再度取回它至高无上的权柄,不论哪一块云雾,都无法僭夺光明的到来。

花圃里的小花们始终努力活着,期待雨水滋润,微风授粉,日光照耀。

但它们只能等待,不会强求。

强求的,总是人。

季扬顺说完便走了。

剩下一张被遗弃的轮椅停留在花圃前,哪来的风儿轻轻转了一圈又飞走。

不知道是去追寻那些不可能的,还是嘲笑着谁的愚昧嗔痴。

都是南柯一梦吧。

办完该办的事,季扬顺走进住院病栋里,边想着傍晚以后的时间要怎么和季扬和一起消磨,结果。

说人人到。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季阳和就站在他刚才偷听父亲说话的拐弯处,脸色已经不是用“铁青”这等“浅色”来形容。季扬顺愣在当场,心里想“完了完了完了”。

“哥。”

他突然觉得,医院里开的冷气真的太强了。

最惨的不是被臭骂一顿,而是对方连一个字都不肯跟他讲。季扬和盯着他一会,然后默不吭声地掉头走人。

“……哥!”

于是医院里出现一副奇妙景象。一个目测超过一百八的大男生,一看就知道是打篮球的壮硕体格,却亦步亦趋地黏在一个气质温文的青年身后,低头一路跟着走不敢逾矩半分。

第二十九章:Endless(下)

季扬和走出医院前广场来到马路边,他抬起手腕看表,随即听见一声人肉报时。

“十点十六分。”

季扬和还是盯着自己手表看看,然后才放下手,置若罔闻。他朝附近四周张望一会,迳自决定了一个方向前行。

马路斜对面有一家简餐店,推开厚重玻璃门牵引起清脆铃铛声,扑面而来的冷气十分消暑。季扬顺悬在半空中的心肝稍微放下一点,因为刚才过马路的时候,他哥还是没狠下心不理,等着与他并肩踩在斑马线上,随时注意左右方来车。

侍应生上前招呼,季扬顺抢在他哥前面开口:“不要靠窗的位置,不要在照明灯下面。”这句看似随意的话倒换得季扬和瞥过来一眼。

季扬和的眼睛比较敏感,畏光,常常引发偏头痛。季扬顺就亲眼目睹他哥拿头直接撞墙,说是这样才能止痛。

待两人坐定点完饮料,等端上来这一小段时间里谁都没讲话。幸好还没到午餐时间,店里客人不多。服务生很快将饮料奉上,两个人点的都是柠檬红茶。

季扬顺看了有点不悦,因为一根插的是红色吸管,另一根是蓝色。怎么就不弄一样的。季扬和把自己面前这杯与对方交换,然后拿吸管搅两下冰块便喝起来。

事实证明兄弟俩再怎么有默契,偶尔神经末梢还是会分岔。

大概是火气降温了吧,季扬和清咳一声,问:“我看到爸从医院里出来,你们有碰上吗?”

“有,呃……没有。我躲后面偷听他们讲话,爸没看到我。”

季扬顺很自觉地将父亲和阿姨的对话复述一遍给他哥听,不敢有遗漏。季扬和听完以后叹气,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杯上抚摸,水珠沾湿了他椭圆形状的指甲片,随着指尖动作,竟莫名有些暧昧。季扬顺口干舌燥,拿起杯子牛饮,一口气喝掉一半。

“难怪她突然回台湾。原来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或许她这么想认你当儿子是希望有人替她送终吧。”

“我不想做,那很麻烦。”季扬顺一想到三跪九叩守灵出殡那些事就头大,连记忆都很浅薄的对象,就算是小阿姨又怎样?

“恐怕你跑不掉。亡者为尊,妈可能不高兴但也不能拒绝。”眼睛盯着杯子里的冰块想了想,载浮载沉的样子真像自己。“到时候我跟爸妈商量看看,我是长子,理应由我去做才对。”

当哥哥的已经习惯把所有麻烦全揽上身,让弟弟最好什么事都不必烦恼。没想季扬顺立刻否决,“那不要!还是我做。”

季扬和不置可否,这事情不是他们俩个说了算。

又安静了一会,季扬顺杯里的红茶已经见底,他本人正‘喀嚓喀嚓’地咬着冰块。

“要不要再点一杯喝?”季扬和问。

“不要。这里太贵,我去SEVEN买大罐水就好。”

压克力桌面下垫了菜单,季扬和低头研究着边问:“这里有简餐你要不要吃饱再回学校上课?”

季扬顺再次感觉饥饿,很想拜托他哥不要再拿手指头描来描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想别的话题。“哥,什么时候跟爸妈讲你考上研究所的事?”

季扬和头都不抬的回:“已经讲完了。”

“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早上,你在睡觉。”

闷了几分钟没听见声音,季扬和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季扬顺死憋着一张屎脸发臭。

“干嘛?肚子饿?”

季扬顺真的有点想拿头撞墙,他不满抗议。“为什么不等我起床再讲?”

“为什么要等你?”

被梗到一棒子更加不爽,“你的人生大事应该要有我在场吧!”

季扬和失笑,说:“什么人生大事。而且我不是已经跟你讲过了?”

“那不一样!”季扬顺烦躁地搔搔脑袋,好像有什么计划被破坏。

眼看着自家弟弟的暴走无法镇压,季扬和身体往椅子后背一靠,两手交叉于胸前,泰然自若地讲:“是不一样。好吧,以后有事要宣布我就找一个全家都在的时候。”季扬和望着对面人连连点头肯定,心里觉得有趣,面上不自觉透出淡淡笑意,嘴角一弯,说:“那么,我也省得麻烦,不必再提前告诉你了。”

“!!!”

季扬和看着弟弟一脸愕然失算的大震惊,心想,偶尔逗着玩玩确实挺不错。

自己是“特别的”。有了这一点认知,季扬顺觉得人快飘上天外天去。

最后,季扬顺还是不想吃这么贵又少的套餐,和季扬和一起搭车回学校去。虽然他哥看起来不生气了,这个乖仍然要持续不懈地装下去。

两人下公车抵达校门口,季扬顺总算晓得歹势,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医院?”

季扬和随口回答:“你脸上有写。”

这种解释季扬顺竟也很能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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