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鸿儒站在一旁听我数落着他的不是,越听脸色越难看,由晴转多云,再由多云转阴,眼看着就阴云密布,快要风雨大作了,我见势不妙,连忙住了口——怎么说现在他也是我唯一可以赖吃赖喝的依靠了,可不能彻底得罪了呀……
傅鸿儒见我住了口,冷笑了一声:“说啊,继续抱怨啊,你不是嫌弃我这小地方破旧、饭菜不可口吗?你不是觉得我这人长得恐怖脾气又不好吗?这样得了,我还把你丢到小船上搁水里漂,没准你还真能漂着个大户人家呢……”边说着,他还真动手从床头柜子里把我的 身份证驾驶证皮夹子什么零碎物件揣进我兜里,看情形当真打算把我扔进河里了。
我吓坏了,顾不得浑身疼痛难当,连忙伸手拽住他,死乞白赖地窝在床上:“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刚才我是说了玩的啦,我现在代表党中央向你表示一百二十个感谢还不行吗?要不这么着,等我以后咸鱼翻身时来运转了,我再涌泉相报你这滴水之恩还不行吗?”
“什么?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你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这么大的恩情你居然说只是滴水之恩?太没良心了,不行,我一定要把你扔回河里去……”说着,傅鸿儒抓住我胳膊就往外拖。
啊?玩真的啊?这下我慌了,我一手紧紧抓住床头立柱死不松手,一边连声讨饶:“胡子……傅鸿儒……啊不,傅哥,您别跟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计较嘛,您大人有大量,就发发慈悲,收留我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吧……”
听了我的话,傅鸿儒当真住了手,他板着脸瞪了我许久,忽然咧嘴一笑:“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我在逗你玩呢……”
第五章
我圆睁双眼瞪着傅鸿儒,要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早已经死了一千零一次了。不过因为我瞪得太狠了点,怒目圆睁,搞到连眼皮都合不上了,害得自己眼睛酸到不行,还差点背过气去。傅鸿儒见状连忙又是揉胸口又是抹眼皮,好不容易把我那瞪成鸭蛋似的两颗眼珠顺回了眼眶。接着他又自作主张大献殷勤,抡起他那厚厚的熊掌给我捶背,捶得我龇牙咧嘴痛不欲生。
“咳咳咳……”我被他的如来神掌拍得发出一连串的呛咳,一箩筐精彩绝伦的国骂楞是被一口气憋住,活生生堵在喉咙口骂不出来,心里那个恨哪……
“你耍我一次,我玩你一把,咱们算扯平了吧。”傅鸿儒笑眯眯地帮我翻过身来,把脑袋搁到枕头上,见我还余怒未消的样子,他一皱眉头,不怀好意地嘿嘿笑道,“怎么,你好像不怎么满意哦?”
“啊,哪有……满意,满意,太他妈满意了……”我顿时意识到自己不妙的处境,以我现在如此虚弱脆弱孱弱羸弱的身体哪有本钱跟他斗?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N年不晚嘛,等我身体恢复了元气之后嘿嘿嘿嘿……想到这里我的嘴上立刻软了许多,“傅哥瞧你说的,我是那么小气量的人么?就凭傅哥把我从生死线上救回来,我做牛做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些小事?嘿嘿嘿嘿……”妈的,这些话真肉麻,说得我自己都一阵恶心。
“是吗?你真这么想就好,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诶,用小说里的话说就是给予你第二次生命的人,相当于你的再生父母呢……”听了我的话,他还当真蹬着鼻子上了墙,双手叉腰仰天大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看得我都快要吐了。
“喂,不跟你开玩笑了,学校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你先好好睡着养养神吧。”傅鸿儒终于笑够了,低下头来挺正经地说。
“哦,你是老师喔?”我又一次瞪圆了眼睛。
“怎么?没见过这么有型的老师吧?”他完全把我鄙夷的语气当成了崇拜,恬不知耻地再次狂笑。
“美你的吧,就凭你这长相也能当老师?真怀疑你是怎么混进教育系统这块纯净的领土的,难怪现在中国的教育每况愈下啊,这真是中国教育制度的悲哀……嗳对了,学生上了你的课晚上是不是都会吓得尿床?”我语带讥讽地揶揄道。
傅鸿儒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刺,还是那么感觉超良好地仰天大笑:“所谓人不可貌相嘛,你怎么可以单凭我的相貌来断定我不适合当老师呢?话说回来,我还是蛮帅的嘛,你瞧这眉毛,你瞧这眼睛,再加上今天脖子上忽然冒出的一颗青春痘,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帅哥典范啊……”
我狂晕扑倒……啊不对,我本来就躺倒在床上呢……我有点抓狂地说道:“大哥,拜托,你看上去没有四十也快有八十了,居然还会长青春痘?荒唐啊荒唐……”
“丁骁同学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标准的答案是——这颗青春痘在向世人昭告:我傅鸿儒的第二春来了,哈哈哈哈……”忽然他又收敛了笑,低头逼视着我的眼睛,无比戒备地说,“我知道了,你嫉妒对不对?”
“对,对对,太对了,我真的快嫉妒死了,瞧你这颗青春痘,红润光鲜,多标致啊,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呵呵,呵呵呵呵……”为了使我的话听上去很真诚,我甚至伸出唯一完好的手去触摸那颗痘痘,嘴里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这么违背着我的良心说话,纯粹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神啊,你一定要原谅我……
“嘿嘿,羡慕就好……”我的手指触到傅鸿儒的脖子,他莫名其妙地发出一阵憨憨的傻笑,却没有闪躲,而是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有点奇特地迷茫。他的脸贴着我的脸大概只有五六寸的光景,我们距离是如此贴近,呼吸可闻,真是一个令人非常尴尬的距离。我咧嘴笑了笑试图提醒他,却忽然发觉靠近了看他的脸其实真的蛮好看的,而且我又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他竟然是双眼皮!
傅鸿儒仿佛也觉察到了情形有点尴尬,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我只感到他鼻子里的气一阵阵喷到我的脸上,有点痒痒。我心中一动,半是玩笑半带试探地说:“霹雳无敌救命恩公超级帅熊,你真的很帅诶,我要以身相许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怎么样?”
“啊?”傅鸿儒张大了嘴巴,呆住了,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惊慌,有一丝躲闪,但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他的惊慌和躲闪中有似乎那么一刹那的惊喜……
也许……我心里偷笑出声来,看来我的判断八成错不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里寻思着该怎么进一步试探挑逗他……
“傅校长,傅校长……”正在紧要当口,门外传来一阵叫嚷声,立刻搅乱了我的大好计划。看来小说里的情节有时候现实中还会发生啊……我恨得直咬牙,真想把这不知趣的家伙切成十七八块去喂王八。傅鸿儒也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连忙兔子一般蹦下床站起身,还假模假样地理了理衣服。
“傅校长……”房门应声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他急匆匆地说道,“傅校长,学校的自来水管爆了,正在哗哗地往外喷水,你快去处理一下……咦,胖子醒啦?”这后面的一句话是忽然看到我之后对我说的。
我正要说些什么,傅鸿儒干咳了两声道:“是啊,他刚醒的。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丁骁,这是我们学校教务处的智尚主任。”
“你好!”这个叫智尚的家伙向我伸出手。
“对不起,我的胳膊不方便。”我冷冷地说,一点没有给他面子。我心说:其实你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怪只怪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啊,我忘了这一出了……”智尚讪讪地缩回手,对傅鸿儒说,“傅校长,咱们快去吧,这水管里淌的可都是钱哪,本来乡里下拨的资金就够紧张的了……”
“好,丁骁,你先睡着,我去去就来。”傅鸿儒抓起一件衬衫头也不回地就跟着智主任向外跑去,不过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脸有点红红的,我知道,那绝不是因为天热的缘故。
“真扫兴……”我意兴阑珊,翻了个身向里睡去,却发出一阵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奸诈的笑:“来这地方疗伤还真是来对地方了,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很有趣……”
第六章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如我想象得那么有趣。虽然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见好转,但是天气也越来越熝热难当,要命的是我疗伤的那房间既不通风也不透气,甚至连一台电风扇都没有,已经活脱脱成了个大蒸笼,每天晚上我都被蒸出一身臭汗,浑身像被水洗过一般。傅鸿儒却翘着二郎腿,一边把客厅里那唯一的吊扇开得呼呼作响,一边笑称这是在给我做高级桑拿,我身体恢复得如此神速绝对与该项目有关,还打算把这项发现写成医学报告大肆推广云云……
都说饱暖思淫欲,本来我每天填饱了肚子睡饱了觉确实闲得慌,尤其是意外发现傅鸿儒有重大同道中人的嫌疑之后,打算好好思一把淫欲并付诸实施,可是天热到这个份上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去胡思乱想了,这会儿我的大脑正以每秒1.23456789亿次的运算速率高速运转,思考着怎样才不至于让自己被活生生烤熟而壮烈牺牲的生存问题。
“喂,大哥,拜托装台两匹的空调吧,实在不行1.5的也凑合啊……”我用微弱的声音朝着正在我对面大喝特喝绿豆汤的傅鸿儒可怜兮兮地说道。
傅鸿儒放下碗,瞪了我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噔噔噔”跑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噔噔噔”跑了回来,“啪”的一声把个什么玩意儿丢在我身上。我睁眼仔细一瞧:好么,一把蒲扇……
我抬了抬被包扎得跟木乃伊似的胳膊和腿道:“大哥,行行好吧,没见着我着胳膊腿啥的都还没利索吗?空调不行怎么的也给我弄台电风扇来吧,要不我不成烤乳猪也成粉蒸肉了……您要是实在心疼钱就先记我帐上吧,等我好了之后连本带息还给你,双份的都成……”
傅鸿儒眯着眼瞧了瞧我,顺手拖过旁边的一把算盘,一边拨算着一边念念有词:“纱布22元,狗皮膏药27元,云南白药33元,夹板53元,大米10斤/天合15元,7天计105元;11号炒肉丝13元,丝瓜炒鸡蛋5元;12号鲫鱼汤8元,猪脚爪18元,无籽西瓜9.5元;13号乌骨鸡25元,黄鳝44元,蒙牛绿色心情3支共3元;14号……”拨拉了半天,他终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目前你欠我的伙食费、材料费加上电费、水费、煤气费、卫生管理费、疗养费总共1714.66元,你的钱包里现有人民币一百零七元,冲抵之后尚欠人民币1607.66元,免息免税四舍五入去掉零头共一千六,先结了这帐再谈电扇的事吧。”
“嘎?这么多……欠债肉偿行不行啊,傅校长?”我实在没辙了,灵机一动,学着电视里的演员用很嗲的声音说道,还侧过身来,用手强撑着下巴,摆出个绝顶诱惑的姿势,同时使劲眨着不算大的眼睛拼命向他放电。
“对了,再加性骚扰和精神损失费100元/天,计七百元,总共两千三百元,谢谢。”傅鸿儒板着个脸又在算盘上加了个七百,看也不看我一眼。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我们近距离亲密接触之后,这两天他忽然对我疏远了许多,说一些常规的话还好,一旦我再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他就立马翻脸,比翻书还他妈的快,我简直要怀疑我那天的判断是不是有问题。
“算了,热死我好了。”不待他碎碎念完毕,我早就无比沮丧地翻身朝里,用枕头捂住了我耳朵。
“热死你吗?我想想……”傅鸿儒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说道,“这个嘛,是万万不可以滴……”
我听得心头骤然一暖,转过身来正要抓住他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声谢谢,却听他接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小丁啊,你死了我这笔帐找谁收去啊?所以啊,死不得,你千万死不得……”
我哭笑不得,说道:“大哥啊,那你倒是打算咋整啊?”
傅鸿儒蹇着眉头,手指捻着下巴上又冒出来的一撮撮胡须,想了很久,忽然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道:“有了!”
我忙再次满怀期待地凑过头去:“又有什么新招啦?”
“嘿嘿嘿嘿……”傅鸿儒发出一阵莫测高深的笑,忽然一顿,沉着脸一字一字地说道,“把我客厅的吊扇拆过来好了,另收材料费50元,拆装费20元,电费3元/天……”
第七章
晚上,傅鸿儒居然真的把吊在堂屋里的电扇拆了过来,搬了张桌子,上面又架了张椅子,兴冲冲地往天棚上面挂。妈的,看来这家伙真是财迷心窍了。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傅鸿儒忙里忙外。今天是月半,一道月光投射在窗前,白天看上去破败不堪的窗口摇身一变,成了一张颇具诗情画意的银色画框,傅鸿儒壮硕的身子映着窗外的月光,嵌在画框中,留下了一道轮廓清晰的剪影,我忽然发现眼前的画面隐约有艺术品的感觉,不觉看呆了。
天棚有点高,傅鸿儒奋力踮起脚,想把吊扇的挂钩挂到上面,可是始终还是差了一点。几次尝试失败以后,他沮丧地放下胳膊,眼睛四处扫视,忽然眼睛一亮,跳下地来,拿起我床前的一张矮凳架在椅子上,然后又笨拙地爬了上去。
我看着屋子中央桌子摞椅子,椅子上又架凳子,傅鸿儒就好像一头庞大的黑熊摇摇晃晃地站在顶端,那情形还真够凶险的。我啧啧称赞不已,心说没看出来这家伙挺会逗人,知道我闲得无聊,还特意表演杂技给我看了,真是善解人意呢。
傅鸿儒努力地想站起身来,脚下的凳子却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他迟疑地朝我看了看,粗声粗气地叫道:“喂,你过来给我扶一把椅子。”
我逍遥自在地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说:“喂,你别忘了,我可是个伤员诶……”
“伤员?”他瞄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那还真是没办法。得了,你还是继续洗你的桑拿吧。”说着,就弓着腰准备下来了。
“喂喂喂别下来啊,风扇还没装好呢,你有没有责任心哪……”看他要下来我可真急了,这天气,要是再洗三天桑拿我非发疯不可,“算了,我坚持一下带伤上场吧,不过这装风扇的手续费得给我打五折……”
“好啊。”傅鸿儒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神情就仿佛看到一头猎物终于钻进了猎人布置的圈套般得意。
“叫你得意,哼,风扇装好了你就等着摔你个爽歪歪吧!”我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一瘸一拐地下了地,挪到桌子前面,帮他扶住矮凳。
“成了!”傅鸿儒终于将风扇挂上了天棚,一拉开关,风扇呼啦呼啦转起来,燥热的屋里立刻变得清凉了许多。他双手叉腰,又开始了招牌的狂笑,仿佛是一个将军在某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中大获全胜凯旋而归一般。我看着他无比张狂的表情,心说:“小子,你的利用价值到此结束,也该去和大地妈妈亲密接触了!”想到这里,我一松手……不,不光是松了手,实际上我还用我的屁股在桌沿轻轻地顶了一下,顿时,傅鸿儒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恐怖的惊叫。我刚准备闪到一旁欣赏他摔在地上的狼狈相,不料还来不及得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庞大的身躯直向我砸下来,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到我这浑身的伤,哪里还禁得起他这分量的重重一击,心里暗道一声“死了——”,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