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琢低下头,像是为难的很不想说。
“我对你的隐私可没兴趣,你把四位尾号告诉我,我记得这个电话不接也不回。”晏子青本也没打算真问出来,也就自已找个台阶下。
许琢笑了,开心的样子,连忙说:“尾号4685,谢谢!那个我可以经常借你的手机用吗?我可以付电话费!”
晏子青疑惑的问许琢:“为什么不买个手机?联系也方便!”
“以前我不喜欢这玩意,以为没有需要。”许琢回答,“现在,辐射对母亲的身体不好!也……没什么闲钱能拿来买这些东西了。”
晏子青不禁同情许琢,语气温和的说:“没关系,有套餐,每个月可以免费发三百条消息,我一条都发不了,本来也是浪费的,怎么能收你的钱,尽管发吧!”
许琢又不好意思了,饶着头,傻傻笑着。不过他很快就收敛起了笑容,其实很想知道苏涵是不是收到了消息,最好还是抽时间去看看他吧!
苏涵懒洋洋的从床上起身,浑身都不舒服,行动缓慢,走不了几步就满脸疲劳。他很久没去学校了,学校打过几次电话,他没接。除此之外他就像被遗忘在这里,徐拓海还在生气,就算打电话来问,也只是小说几句就挂了,至于那一天,完事之后苏涵看过手机,显示是家中的电话,不知是不是许琢打的,他打回去却又没人接。虽然是起床没多久,但苏涵一直哈欠连连,只是喝了点水之后又躺回床上。伸手拿起床边的手机,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他看也没看,只是有一条,这个陌生的手机号,几乎每天给他发消息,天冷加衣,天热少吃生食,有的没的,胡扯一通。他回复过消息,对方没有回过,打电话,对方也不接。奇怪是很奇怪,但这样的短信,每次收到苏涵的心里都会暖暖的,有被人关心记挂着的感觉。所以那些看似无聊的消息,他一条不差的全留了下来。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把还沉浸在好心情中的苏涵惊醒,他不安的缓步挪去开门,在看到门外的人后,他舒了口气。些许的失望是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是许琢。
几个月过后,徐拓海突然回家了,自家的房子自己不住,却住着许琢母子俩,觉得不舒坦了吧。许琢是没想要他那间屋子,要不是还有个母亲,他情愿住天桥底下也不呆在这里。苏涵连暑假都没回来,让徐拓海在电话里吼了一通。直到春节,苏涵才回来,还带来了一个人——韩野。
韩野和他的名字完全相反,他不野,反而很秀气,女孩子似的,很细心,做事进退也有度。他是个残疾人,下半身完全动不了,坐着轮椅,又让人同情。来了没几天,除了徐拓海和许琢,全家几乎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徐拓海对韩野刚开始是不怎么友好,后来看在苏涵的面上,也只能不太情愿的接受了他的存在。许琢第一次看见苏涵和韩野,就发觉他们俩个的关系不一般,苏涵推着轮椅,韩野抬头看着他笑,那种气氛很和谐,这就是别人常说的相配吧!这可笑的念头转瞬就被许琢打消了,两个男人怎么配!
Chapter 17
“你瘦了!”清晨本想去厨房做早饭的许琢,对大清早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苏涵问,“干嘛大清早在这发呆?”
苏涵抬头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许琢,有心事又不好说的样子。
“那个韩野你是怎么认识的?”许琢也没注意到自己说话发酸,苏涵有心事也没听出来。
“他?”苏涵仔细打量许琢的脸,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发觉许琢眼神躲闪,最终放弃了,苦笑着说,“他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
许琢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心里也莫名的紧张,为了掩饰心情便四下张望,发现咖啡桌上,放着一只透明封口小袋子,里面还有些白色结晶状粉末。
“这是什么,你身体不好?”许琢指着那小袋子问?
苏涵的反应出奇的大,几乎是跳起来把袋子攥在手心里。慌张的说:“只是镇定用的药,学校压力大!”
许琢眉拧了起来,平时看不出来,现在苏涵一使劲,两只手就抖得很厉害,和画画的人一样,弹琴的人也很关心自己的手,抖成这样,苏涵恐怕是连《小星星》都弹不完整了。
“你的手?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许琢还没问完,苏涵就站不住了,急急回答:“没事,只是练习过度,我要去找韩野商量返校的事,你也该去做早饭了吧。”说完苏涵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逃似的。
许琢没有拦他,拦也来不及,只是在苏涵身后说:“少吃些药,是药三分毒,一个人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不知苏涵是不是听见了。
许琢这时候有些小小的后悔,苏涵和以前不一样了。人还是以前那个,眼睛却比从前混浊,脸色差,显得疲惫,精神也不好,难道是因为那个韩野?或者学坏了?如果不离开,在徐拓海的看护下决不会变成这样吧。
“老妈!苏蔓为什么要自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许琢在吃早饭的时候问许流萍。
许流萍惊讶的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她有难言的隐忧也说不定!您和苏蔓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是吧!”徐拓海那么爱苏蔓,苏涵那时又小,以人之常情,一个母亲不是应该像夏莲那样,只要孩子好了,其他的对与错都管不了吗?苏蔓怎么会抛弃幼小的孩子自杀,除非有什么人或什么事逼迫她不得不自杀!但许琢不希望自己母亲真对苏蔓做了些什么,他很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让他能平复心中那种莫名奇妙产生的负罪感。
许流萍没有回话,生气好像从她身上被抽走了,她一个月比一个月瘦,人也几乎半瘫,整天躺在床上,或坐在轮椅上,吃的也越来越少,已经到了只能喝稀粥才不吐的地步。除了许琢,没人来看她。许琢还记得母亲年轻时美丽的样子,还记得她,一个经理夫人自己出去打工,赚来的钱就买许琢喜爱的东西,带他出去玩,徐拓海从不在别人面前介绍许琢,也不会夸奖他,这些事从来只是许流萍做的,她为自己的儿子骄傲,哪怕这个孩子爱玩,没耐心,学什么都半途而废,这个母亲却总能看到儿子的优点,连许琢自己都没发觉的优点。这使得许琢哪怕没有父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缺陷,全是因为有这样一位母亲。
许琢立刻后悔了,干嘛问这些折磨个病人呢,她还不够惨吗。放下手里的碗筷,扑进母亲怀里,呜咽的说:“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让你伤心了,妈,妈妈!”
许流萍轻抚着儿子的,安慰他,眼中闪出后悔、羞愧、悲伤,就算她有错也不应该伤害到孩子,许琢那么信任她,爱她,如果知道她其实是个满身罪恶的人,如何能承受。
寒假刚完,苏涵和韩野就走了,许琢也熬到毕业实习期,不用天天去学校,他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努力找份好工作,争取早日把欠晏子青那笔钱还上。当然他还有个私心,就是想存些钱,找个时间去看看苏涵,有件事一直卡在他心里——苏涵和韩野倒底是什么关系!出乎许琢意料之外,他非常在乎这一点。
计划赶不上变化,许流萍的身体不行了,每天拉稀,止都止不住,许琢得先照顾母亲,其他的只能先罢在旁边。晏子青这个朋友没白交,他很照顾许琢,基本工资照常发,时常有空还过来帮帮忙,又欠了晏子青许多人情,除了感激,许琢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许流萍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许琢,她的情况很差,已经无法手术。那天许琢在医院休息区呆呆傻傻坐了二个小时,治疗癌症的方法无非就是手术加放化疗,化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同归于尽的法子,以许流萍现在的体质,跟本撑不过六次化疗,无法手术,也就等于没有办法,他要失去母亲了,想着想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下来,他和母亲一起努力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要失去吗?不可以,至少要努力到最后,只要许流萍还活着,就不能放弃希望,那个女人还没过过好日子。
当晚,医生关照许琢,经观察许流萍心脏不好,随时有可能骤停。许琢便一晚上没合眼,在许流萍睡着后,他借着走廊上的灯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母亲,发觉她的胸膛不起伏了,便上去摇她,拍她,直到她的胸膛重新开始起伏才放心的坐回去,再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天亮。
看着母亲痛苦却无可奈何的滋味不好受,这一晚许流萍是熬过来了。因为癌症转到肠里,堵塞了肠道,许流萍失禁了几天,流出来的都是稀水,许琢也管不了脏不脏,从早到晚不停的换尿布,给母亲擦身。几天后,许流萍却又什么都拉不出来了,吃下去的东西出不来,在肚子里胀得很痛,痛急了许流萍满头是汗,哭得很厉害,拉着许琢的手就说她没办法忍耐,她要死了,让许琢动手杀掉她,掐死她闷死她都好,让她痛快点。
许琢去找医生,医生说只能打止痛针,止痛针打下去,许流萍肚子不痛了,胃又出了问题,恶心呕吐,又吐不出来,就只好再插根引流管,这下完全不能吃东西了,再吊上一种极贵的营养针,一天就近四百元,这笔巨大的开支,许琢再无法支撑,事已至此也只能去求徐拓海。
Chapter 18
这是许琢第一次去徐拓海的公司,他的生意果然做的很大,这幢座落在闹市区,造型奇特犹如风帆般的办公大楼,价值怕是不菲。会觉得这景像是个悲剧的,恐怕只有许琢。
许琢被徐拓海的秘书请到了休息室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没人来问过他,把他干晾着,直到他等不及去前台问,才有人过来,扔了张五万的支票给他,支票飘落到许琢脚下,这算是今天的第二次受辱了,徐拓海的冷酷让他痛恨,世态炎凉让他心寒,同时他也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有钱,就不用去看徐拓海的脸色了。
回到医院,许琢躲在病房门口,看到里面孤零零躺在床上睡着的许流萍,那种对自己无能的痛恨感,让他猛烈的用脑袋撞着墙,借此发泄。
“许琢你干什么!”晏子青用了全力拉住看上去快发疯的许琢,他满脸都写着惊愕与担心,“你在干什么?你母亲在里面,她要是看见了会急死的。”
晏子青把许琢拉到休息区,打湿了手帕让他擦脸,坐在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背。
许琢知道晏子青是在安抚他的情绪,还有晏子青能倾诉,他缓缓开口说:“我怕,子青,我真怕哪一天我醒过来发觉她不再呼吸了,我想她活着,好好活着。可是……可是她每天都会痛,止痛针不能多用,大多时间她只得忍着,痛急了就躲在被子里哭,我不想看她每天这么痛苦,有时候冷静下来想或许死了她会好受些。” 许琢抓住头发扯着,“可这想法多恶毒!她是我的母亲,怎么可以让她就这么死了,不是说只要活着就是希望吗?子青,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救,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何忍心放弃希望。救,对许流萍来说很痛苦,也不一定有效,最后她可能还是会死!怎么办?这真是个残酷的悖论,许琢永远不可能找到答案,无论他怎么做,都会是错的,无论哪个选择都会让他痛苦,真残酷!晏子青也没办法回答,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无奈,许琢的痛苦他感同身受,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坚强些,无论结果如何,活着的人要一直坚定的向前走下去,这种感情晏子青想要表达,想要许琢知道,但是张口结舌理不清头绪,不知从何开始说,只能缓缓倾身上前,他吻了许琢,这是个没有半点情欲性质,纯粹安慰的吻,嘴唇轻轻交叠,意外的温暖了彼此。分开时晏子青有点尴尬,许琢已经平静下来,看着地板不说话,好在他们所在的这个休息区比较小又比较偏,没人经过,不然真是会误会。
“和我一起进去看看我妈吧。”许琢先开口说。
晏子青猛然想起什么事来,左找右寻,接着带着歉意笑道:“对不起,我刚才是拿着水果来的,可不知道上哪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掉的,真是,我这个人啊!”
“没关系,你其实只要人来了我就很感激了,东西根本就……。”刚才还在接吻,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暧昧,许琢突然停下。
晏子青站起来,笑了笑:“我家里,不对,是酒吧还有些事,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的母亲。”
许琢没敢送晏子青,苏涵吻他,晏子青也吻他,他难道就么像同性恋,以前班里有些女生说同性恋对同类有种奇特的感知,难不成他有意识无意识之时,已经同了!
许琢没什么时间纠结在这上面,徐拓海只给了五万,这五万够撑二个月左右,还得省着点用,医院里的药只能拖延许流萍的生命,许琢得去买些别的药。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许琢从没想过有人会骗病人家属的钱,那个吹嘘自己公司产品疗效有多好多好,有多少重症病人贴了这药病情都有明显改善的坐堂医生,宣传册上那些人个个有名有姓有地址有照片,许琢根本没想过要去怀疑。一万七啊,三个疗程要一万七,真是药比黄金贵,可这药竟然是没有任何治疗作用的保健品,还死活不肯退货,说是包装上明确印着标识是保健品,还怪许琢没看清,这种缺德事做了也不怕天谴?对了,有天谴的话,为什么徐拓海可以春风得意,有名有利,这么多年了,许琢和徐拓海的恶劣关系从没有人报道过,倒是徐拓海和苏涵的关系被反复见报,社会绅士收养孤儿成美谈,每每酸得许琢牙痛。
这么大笔钱被骗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许流萍知道,否则她会急死,许琢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一切又重新回到起点,他得去筹钱,晏子青那他不好再去借,徐拓海那去也是自取其辱。该怎么办!
心不在焉,许琢把梨肉当梨皮给扔了,许流萍躺在床上,敏感的发觉儿子不对劲:“你有心事,还是在担心我?”插着胃管许流萍说话并不利索,许琢赶紧摇头。
“我已经不怎么痛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还想看着你结婚呢,你这个孩子傻傻的会被人骗,我得亲自看看那姑娘才能放心。”许流萍小心安慰许琢。
“妈,别为我担心,你儿子像找不到好老婆的样子吗?你好好养病,我现在就想着怎么治好你的病。等你好了我就去找个老婆,所以你一定要活着,不然看不见我那绝代风华的老婆。”
“我以前关照你的那些都还记得吗?不要和徐拓海对着干,要学聪明些,只要你不干出格的事,他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有你的学费每年都有余下些,我全存着了,存折在你常看的那本书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许流萍的声音突然轻了,“还有封信……”
“妈,我不要你的钱,你只好好活着,我不要看信,你要说什么等你身体好了可以自己说,我的未来你可以自己看!”
听了儿子的话许流萍苦笑,没有把话再接下去。
Chapter 19
未来不是说说就可以,得自己创造。许琢下定决心借高利贷,这是在医院偶尔认识的病人介绍的,他很热情,坐在许琢边上和他聊了许久,不经意的谈起高利贷,说是可以很容易借到钱,借多少都可以!为了守住最后那一点点希望,其他的都不重要了,许琢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他还年轻应该能还得起。由热心人牵线搭桥,许琢借了笔高利贷。拿到钱后,许琢盯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纸,能延续他母亲生命的不是药,不是他的努力,而是这些纸做的东西!人有时候真是无力。
这三四个月,许琢过得几乎一团糟糕,都没好好睡觉,除了白天照顾母亲,晚上他还得赶毕业作业,每天到三四点才躺下,恢复点体力就起来,疲劳自不必说,母亲病情一差,连心情也郁结。钱花得如同流水一般,记都记不清。可喜的是在想了很多办法,转了很多医院后,许流萍的气色好了许多,能喝下不少粥汤,吃些水果和零食,还吵着过两天要拨掉胃管吃药,这是几个月来,许琢最高兴的几日,好像有了希望,好像出现了奇迹,好像母亲的病能痊愈!疲惫的许琢终于好好睡了一觉,他绝对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还能说话的母亲,这些好转的假象很多人称它为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