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男人若是在家中花瓶里放置玫瑰，都是为了迎接美人来访。」维多客气地询问：「我打扰你约会了？」

「没错，我跟淑女有约。」安奇洛阴鸷地笑了，指指外头：「容我跟你介绍爱蜜莉小姐，死于十七世纪的黑死病，是本镇最古老的魂魄，她因为还没结婚就死去，所以常缠着我准备鲜花扮演她的爱人，月夜下喝茶聊天……」

「我只想问个问题，若你能给我满意的答复，爱蜜莉小姐的茶会就能进行下去。」

外头阴风乱旋，墓园里的树叶从树顶飞转而下，安奇洛举手于耳朵边专心倾听，好一会儿才说：「爱蜜莉不喜欢你。」

「那真是遗憾。」维多也不知安奇洛搞什么鬼，但他怪人见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安奇洛随手拉了张椅子来请他坐，茶也懒得泡，说：「有问题就请问，让女士等侯不礼貌。」

维多拿出羽毛在屋主面前晃了晃，说：「我今天在此地拾获的战利品，看来你窝藏了位天使。」

面色不变，安奇洛随意往那羽毛看了一眼，答：「这里当然会有羽毛，瞧，我这里就养了只小鸟。」

「这不是普通鸟羽，而隶属于天界物种，这里有天使。最近骑士团追捕的吉恩·特伦森，正是天使与血族的混生，有目击者见过他变化飞行。」

「骑士总管大人，我认为神御骑士团的人愈来愈不懂得礼貌，甚至当起了小偷，从我这里取走物品都不告知，有损骑士清誉。」

维多不浪费时间跟他于口头上辩论，脸拉下来直接要求：「让我检查你的房间，疑问若未厘清，我绝对不离开这里。」

「就算强逼也要看？」

「是的。」

安奇洛叹口气，大方打开那道通往他房间的门：「请进。」

见他那么干脆，维多大概也猜到自己会看到什么了。进入，房闲空荡荡，但床上被单痕迹凌乱，显然有人躺过，床单已经冷凉，要就是那人已经离开一段时间、要就是安奇洛习惯太坏，早上清醒后没整理床被的习惯。

安奇洛耸耸肩，说：「希望里头的凌乱不会影响你对我的观感，我从小到大都没学过叠床单。」

维多退出房间，直接走到屋门边说：「打扰了。」

「不送。」

穿遇墓园经过一座倾圮的墓碑旁，诡异的风声绕着维多旋转，像是谁在他耳边喃喃低语，然后他瞄见墓碑上头写着：这里葬着纯洁的处女爱蜜莉，她将永远安息于主的怀里。

他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天生拥有巧言术的天使，能与有语言的生物沟通，而这当中包含了鬼魂。

心一动，回头望，安奇洛还站在门边，月光透射过他的眼镜，照入他的蓝瞳孔里，那是截取于天空的颜色，柔软的金发随着夜风晃荡，是夕阳于海面粼粼，这男人其实美的不可思议。

他的代号是A.W.W.，这不就清清楚楚指出了……

维多觉得自己懂了什么，有股冲动要转回去问明白，突然间几道枪声响于附近，夜鸟往天上飞窜，掠过月亮时那惊惶的剪影暗示着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巡逻队携带枪械搜寻狼人的画面于脑海一闪而逝，难道兽化狼人出现了？有可能，今晚满月，是狼人最疯狂的时刻，巡逻队员绝对不会是狼人的对手。

从高尔夫球杆袋里抽出惯用的长剑，朝枪响处狂奔急驰，他是骑士，扑杀魔鬼为天职。

第十章

原本在街道对面监视的凯利见维多离开了用餐区，以为人是回到楼上住宿区去休息。为了知道维多的宿间位在何处，他又耐心等了等，五分钟后，发现旅店上头没有任何一间房亮灯，不禁启了疑窦。

看样子人没回到楼上，难道溜走了？而溜走是因为知道有人窥伺着，所以隐匿行迹，要去处理一件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

所以……

血族男子浮起了特有的魅惑笑容。想甩掉我可不容易啊，维多·塞尔斯，这世上许多人空有美丽的外貌而内心腐化，他凯利·特伦森却不是其中之一。

稍一思量，先窜上人鱼旅店的楼顶了望，远远望着街道尾端有野猫被惊动乱窜，于是判断维多往街道尽头的教堂方向去，他随即于建筑物上飘行，追捕猎物的欲望蠢动。

天生对教堂反感的他，最后跃上教堂正门上方的白色大十字架，让人心生敬意的神圣图腾被恶意地踩在脚下，因在这样的高点上，他能将附近的山林平原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包括教堂后头的墓园。

瞄到维多在墓园管理员的屋里跟谁谈话，他想起了吉罗德提过的事，忍不住怀疑起维多与管理员的关系，莫非麦伦的失踪是这两人联手干的？正想下去偷听，突然间他却又被某种异样的感觉触动，于是往反方向看去。

在魔鬼种族之中，吸血鬼最擅长于窥探、聆听与攀爬潜行，他根据夜幕下的树枝摇动、风声异同、鸟虫声的歧异、人语交谈声以及脚步声等等，能判断附近出现了何种怪诞的事物。他判断有大型魔物潜藏于附近，但到底是什么？

开启感官最大值，发现某林木中间有亮点，像是镜子或淡色的金属反射月光，他眯眼细看，那似乎是一只大鸟，有翅膀，但有那么大只的鸟吗？或者是人……

大惊，从教堂屋顶跃下奔腾，吸血鬼行动本就迅捷无比，没多久便在葳蕤林木里找到他预期中的人。

「你这两天该死的上哪儿去了？！」又心疼又气愤的怒喝，却又立刻变了脸色：「脚怎么了？有了翅膀为什么不飞？」

拄着木杖，又借助长出一半的翅膀来减轻痛脚负担行走的这人正是麦伦，他虽然有翅膀为助，但因为脚伤仍重，每一动作都牵扯到痛处，只好一步一步缓缓而行，这时见到久违的哥哥，绷紧的情绪突然间找到松懈的理由，整个人都心安了。

「凯利！」丢掉手中的木杖，抱住扑来的兄长叫：「我偷偷从墓园出来……又怕遇上骑士总管猪猡，所以想绕路……」

「墓园？墓园管理人果然是敌人？」凯利抓着麦伦厉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就是A.W.W.，却没把我交给总管猪猡，很奇怪……」

麦伦解释，不敢说出他怀疑安奇洛在伤药中动手脚，要不，以他吸血鬼的体质，怎么脚伤到现在还没好？这也是他决定趁安奇洛出门时离开的主因，而如果把这疑惑提出，他怕凯利会立刻去找人算账。

他不希望安奇洛被伤害，总觉得他无恶意，这点从他庇护自己不让维多·塞尔斯发现可见一斑。

「算了，这事晚点再说，我先带你回去，你伤得很严重。」

「吉罗德呢？」

「他直捣狼穴去了，因为一直找不到你，怕你被狼人抓走。」

凯利看来虽纤瘦，但属于魔鬼种族的他要带弟弟离开并非难事，矮身示意让弟弟趴上背，突然间腥风扑来枝叶摇晃，他抬头，惊见双眼血红的巨大毛茸怪物以犬类的奔跑姿态扑来。

「该死的那是什么鬼东西？！」

凯利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体形有他几倍大，厚重的黑灰色毛发纠结全身，外貌凶恶丑陋，满口的利齿发着光亮，暗示比利刃还尖锐的摧杀性。

「是他！」麦伦惊呼：「兽化狼人！」

怒吼声由裂张的咽喉迸出，空气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狼人全身抽搐，凝聚全身的力量，要将眼前两位美丽的银发吸血鬼给侵吞到肚子里，因为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仍保存要将银发人格毙的印象，所以一见到他们，只想杀之而后快。

凯利掏出自动手枪往狼人心口砰砰砰射击，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天际。狼人后退了几步，胸口毛发因为中弹的原因而飘烟，淡淡焦味弥漫，他一个绷紧，子弹从微凹的皮肤弹开，该处因而留下一圈焦痕。

特伦森家族的两兄弟惊恐对望，狼人不怕子弹！

凯利咬牙继续射击，这次以狼人的眼睛为目标，砰砰砰一口气将弹匣里所有子弹用光，除了第一枪击中眉心之外，剩余的子弹都被狼人以手挡开。子弹造成的刺痛让狼人愤懑，怒吼大叫往凯利的喉咙抓去。

凯利在惨遭割喉前就背起麦伦往后退，那是一种诡谲的退后方式，膝盖未弯直直往后弹跃，像是有谁在他们身上绑了绳子猛然后拉。一等离开攻击范围，凯利转身疾奔。

「往墓园去，那里有乌头草结界！」麦伦慌乱提醒。

凯利看准了方向跑，但体形大的狼人随意一跨都是十几英尺，足以跟吸血鬼的鬼魅飘忽分庭抗礼，虎虎的吼声若即若离，两人始终摆脱不了狼人的追逐，最终被狼人狰狞的黑影给笼罩。

狼人飞跃，就在利爪即将勾抓到两人时，旁边直扑来一个人，剑刃往狼人前掌一砍，火花溅出。这一剑虽然没有砍断狼爪，但狼人却因为剧痛而收回前爪，转而朝剑士狂啸。

凯利及麦伦算是死里逃生一回，又往前跑了几步后，才停步回头看是谁救了他们。

「怎么会是你！」狼狈的凯利惊呼，居然是他最厌恶的维多·塞尔斯。

维多没空闲跟同样被他归类于恶之集大成的吸血鬼寒暄，全副心神都在兽化狼人身上，以神之名发誓，这名兽化狼人比他以往见过的都来得凶狠庞大，血红的眼神证明其中的人性已经泯灭，这是只完全变形的极恶魔鬼。

若不于此时歼灭，怕附近的镇民会遭到毒手，但此时此刻他也来不及请求骑士团派人来支援，只能孤军奋战。

狼人这时将维多列为了头号敌人，只想着杀戮的他因此对死亡毫不畏惧，面对再次横劈的剑身也不避不挡，直接以厚重的皮毛来承受。当剑刃卡在他厚重皮肤里时，他趁机抓住维多往外甩，维多惨跌在地下，下巴受到的冲击让他嘴里满是鲜血。

对战经验丰富的维多知道这攻击还没结束，所以在一接触到地面后，立即用手撑起身体往旁滚开好几英尺，咚！尘埃飞扬，狼人的一捶让他刚才的落地处多了个小洞。

维多吐出嘴里的血，头晕眼花，竟有了死在这里的觉悟，没关系，身为神御骑士的他活得够久了，只可惜……

不知不觉，他回头看了同样狼狈坐在附近喘气的凯利·特伦森一眼。

「小心！」凯利突然间眼睛大睁吼叫。

维多回身举剑相迎，狼人这次抓住了他的剑身，跟敌手展开拉锯战。

凯利将麦伦放得更远些，说：「我去帮忙。」

绿色的瞳眸瞬间被死亡的墨色染黑，连眼白处都无幸免，优雅的手指瞬间暴长，那是尖锐可媲美钢金属打制的武器。一旦变化为完全的吸血鬼之后，他立刻往前加入战局，利爪齐飞，从旁刺入狼人抓着剑的上臂。

长剑砍不断、子弹射不穿的坚韧皮肤，却敌不过指甲于瞬间集中压力的破入，狼人喉咙格格响，放开了维多的剑，另一手抓了凯利的指甲拉出，把人给拍飞。

维多因为反作用力的结果也往旁跌去，给凯利撞在一起。

「为何不趁机逃得远远？」他怒斥。

「你救我们一次，我也得救回你一次，高贵的血族不欠骑士猪猡的人情！」凯利喘着气回讽。

附近的麦伦想叫两人别浪费时间说话了，当务之急要嘛逃、要嘛杀了狼人，正要开口，身后矮丛唰啦一声响，有人从后头窜来，他吓了一跳，回头看，竟然是吉罗德。

「你……」

「我正要去墓园救你，你怎么就逃出来了？」

「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玫瑰花，我想起安奇洛捧了一大束红玫瑰。是你肚子饿，要求他买的对不对？」

「没有，我没要求他买。」麦伦这时才知道安奇洛出门是为了何事，竟然是怕自己肚子饿。话又说回来，安奇洛为何知道自己比一般吸血鬼还更嗜食玫瑰花呢？

「我听到枪声赶紧过来……」吉罗德看看狼人与另外两人的战况，又看看受伤的麦伦，忧心问：「脚伤有恶化吗？」

麦伦收回对安奇洛的猜测，摇摇头，他这两天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个人，会从墓园那里出来，也是希望能早一日回到他身边，如今见到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地下往他伸臂，像受了委屈的孩童，急求温暖手臂的安慰抱拥。

吉罗德跪下拥他入怀，此刻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歉疚，但是麦伦完全没想太多，他仰头吻上吉罗德，要借此确定这人真的来到身边了。

吉罗德本来马上要下场加入战局，看得出来恩师与凯利联手也不是凶猛狼人的对手，但爱人的唇是致命的蛊惑，他一下子就头昏了。

所以，请神容许他暂时沉沦，对、就只沉沦一下子，先让他品尝这朵玫瑰的芬甜，就如同战士出征前，必先饮上一口神酒，求取女神的祝福与好运。

吻一口、咬一口、再一口、停不下来……

「吉罗德你这该死的骑士猪猡！过来帮忙！」凯利气急败坏地叫，他肩膀刚被狼人的爪子划过，血液浸染上他在巴黎蒙田大街精品店订制的丝绸衬衫。

「快去！」麦伦推开人，忧急地叫，他其实只想轻吻一口就好，都是吉罗德舍不得放人，害凯利挂彩。

吉罗德提剑奔向战局，维多一见到他的加入，大喜，亲手训练的徒弟有多强他是知道的，这下子无异如虎添翼，两把神剑加上吸血鬼飘忽的奇袭，总算能暂时跟兽化狼人维持个平手。

也只是暂时，因为狼人凶残的本性在战斗中一步步被引出，狂暴拔起一株矮树乱挥乱撞，地面几乎要被他威猛的攻势给劈裂。

麦伦担忧不已，恨受伤的自己不但帮不上忙，搞不好还会拖累大家，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突然身后树丛再一次被唰啦分开，他紧张回头，这回连安奇洛也出现了。

安奇洛同样也听到稍早的枪声，只是他行动比维多慢，所以现在才赶到。

迅速扫过混乱的战场，目光再度回到麦伦身上，他无奈地说：「你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要跑？我不会伤害你，我比你所知的更为爱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有没有枪？给我，我要毙了那头狼！」麦伦吼。

「你们杀不了那头狼……他已经是完成体，不怕毒素与幻术，痊愈力比吸血鬼还高上数倍……不、我带你逃走，你不能死……」

麦伦红着眼睛拍开他要过来揽抱的手臂，怒气冲冲说：「我的兄长与爱人正与狼人搏斗，我不逃，我死也要跟他们在一起。」

安奇洛沉默下来，眼里有难以言喻的阴郁，一旁战斗的狂啸怒吼与掀起的乱风似乎都没影响到他，他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很快他回过神，说：「等我。」

匆匆又往墓园的方向回去，麦伦猜想，他应该是回去找武器过来，最好是枪支，他射击的本领可不比凯利差，但是一般人家里怎么可能会准备枪械呢？回想安奇洛居处的情况，他能带回修剪草地的工具或棍棒就不错了。

安奇洛用尽全力奔跑，虽说这一百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使用双脚，却依旧比不上以往迅速，他知道麦伦刚才说的并非气话，若那位银发绿眼的吸血鬼或吉罗德惨遭狼吻，这孩子肯定会跟着去。

这偏执的个性到底像谁呢？他知道现在根本没时间顾及这些，他打从心底深爱着麦伦·特伦森那孩子，为了救他，他下定决心要开启禁忌的那道门。

冲入住了三年的屋内，提起铁鸟笼又往外冲，睡着的鸟儿受到惊吓了，在笼子里不安地踱来踱去，发出的叫声像婴儿哭泣。

安奇洛脸色刚硬，不理会受惊的鸟禽，穿过草皮到了爱蜜莉小姐的墓碑前，一旁另有一块斜斜竖立、中央镶嵌大理石的墓碑，上头有文字。

此处长眠着我的挚爱，他是无名小卒。

安奇洛三年前刻下了这两行字，如今却有些迟疑了，他早就可以释放对方，却一直处于犹疑中；他害怕、他为难、他们伤害过彼此，但一切全部植基于爱。

他对神御骑士团的大团长说过，他是禁闭暗帝的最佳人选，因为世界上没有人如他一般，那样恨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