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话听在傲风耳中却掀起心底深处埋藏的痛楚！是的，他的外表一点也没改变。一年前的此时，他还在生长着，身量变长，身体变壮，使他决定了恢复真正身份的念头。而自从中毒之后，一切都停止了。再也听不到骨骼生长的声音；怎么吃怎么补也不长肌肉；头发剪了便一直是那么长；甚至，胡须也没再生出半根。他的世界仿佛停止了一般，退不回去，也无法向前！

“是的，我没变，所以你也不必再作无谓纠缠了。”

“不！我们会纠缠一生一世……”萧无非的眼中，燃烧着火焰，“生生世世！”

第二章：往事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对于萧无非的执着，傲风唯一的反应便是叹气。

“你知道吗？乡村少年与鸟儿的关系的很奇怪的。”傲风突然起了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少年喜欢鸟，便想尽一切方法将她们诱骗下来，装进笼子豢养，可是一旦失去自由，鸟儿的生命也到了尽头……你想得到的鸟儿，即使得折断它的双翼，也要将只囚禁。但鸟儿是属于天空的，你若折断了它的翅膀，它会死的。”

这是什么？讽刺他吗？萧无非动怒道：“我从来就没要你死！为何你会以为留在我身边会死？”

“你要我怎样留在你身边？”傲风亦激动地说，“你还说要我嫁给你，难道我要以娈童的身份留在你身边吗？你从未将我当成一个人、一个男人，我决不当你的玩具、你的宠物、你的禁脔！”

“我可以给你官职。”

“要一个瞎子做官？您也未免胡作非为了——大都护大人。”傲风可以提醒他的身份，“您还要大唐的皇位呢，人言可畏啊！”

“我不管，如果我连一个人都要不到，要皇位何用？”萧无非紧紧拥抱住他。

这么任性的话，该是从一个野心家口中说出来的吗？傲风皱紧了眉头，微微挣扎着：

“放开我！放开我！”

“放心，我一时半刻无法对你怎么样的。”即使半年来的刻骨思念让他恨不得立即将眼前秀色可餐的人“压倒”。

“啊？”傲风倒觉得意外了。这“色魔”不是一见面就给他来个火力十足的热吻吗？而且刚才还脱他衣服呢！

“你好狠……”萧无非的身体已有些不稳，倒在傲风身上，“我成功躲过明枪暗箭之后，树上有痒粉，树下还有毒针……”昏倒。

“萧无非？萧无非！”毒针？这种东西他从没有安装过呀！难道……竹儿又做了手脚？“萧无非、萧无非你醒醒啊！”

“傲风，不用叫了。”

“竹儿？”傲风循着声音转头。

“嘿嘿，我在树下加了几根泡了‘软筋散’的长针，饶是他武功高超，中了针也只能乖乖就范。”竹傲云帮傲风把压在他身上的萧无非搬开，“一个时辰又到了，我给你送药来。”

傲风依言将半碗又苦又臭的汤药喝下，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肯定是破解了我们所有的机关才能来来这儿，为何还会中针呢？”

“因为针是朝这个方向射来的，当时你还在门口。”竹傲云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傲风，我以为贼人会想把这儿当作避难所，所以想把他们生擒在这儿。只道你不会触动到机关的，却不料有这意外。”

“有解药吗？”

“走吧，萧齐公子带来了一株‘夺魄草’，你的毒有解了！”她拉着他往外走。

“竹儿！”傲风停住脚步，皱起眉头表示不赞同。

“让他在这儿睡个三四个时辰还太便宜他呢！”竹傲云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你回来时身上的伤便是他造成的吧？你的体质已不比从前，那些细碎小伤足足花了我和白草一个月时间才完全治好啊！”

傲风脸上一热，答与不答都尴尬。他的伤，都是被关在房中两天时留下的。

“如果不是看在那株药草他也有份求来的份上，我可不只送他几针‘软筋散’而已！”竹傲云不再依他，硬拉着他走人，“这才只是开始而已，大姐那关才不好过呢！”

于是，萧无非就被“晾尸”在草庐中，直到晚饭时间萧齐发觉少了人才问起：

“傲风，无非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无非？”刚醒过来的梅傲雪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还有其他客人吗？”

“无非是我表哥，年长我三岁，他的萧是从母姓。”萧齐解释道，“我从‘药王谷’出来遇到他，知道他要来找傲风，所以同行了。”

正说着，萧无非已出现在厅外：“是在找我吗？”

竹傲云惊奇地望着他，嘴巴张着忘了合上。普通人中了“软筋散”都会昏睡个至少四个时辰，这家伙竟然两个多时辰就醒了？看来他的武功修为不低啊！

“竹儿姑娘，好歹我也是帮助你们一家团聚的人，送份这样的见面礼也太‘厚重’了吧？”萧无非毫不客气地在傲风旁边的空位坐下，准备与他们共进晚餐。

“咦？”傲风听到他的话，转头向他望去。

萧无非却只是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并不回答。

萧齐道：“当初我把傲风画的画像托给朋友寻找竹儿下落，就是带给无非了。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人脉关系极广。”话是对着梅傲雪说的。

竹傲云偷偷瞧了萧无非一眼。老狐狸！一进来就套交情，想让大姐让你轻松过关？没门！

“萧公子，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梅傲雪道。当初她赶到长安与竹傲云相见时，听说那位帮助他们的人已经有事先行离去，所以并没有和他打照面。

“大姐，他也是让傲风一身伤一身毒回来的主因啊！”竹傲云插嘴。

“什么？”梅傲雪原来和悦的眼神变得森冷，转向傲风确认，“傲风，竹儿说的可是真的？”

傲风脸色苍白，思绪还停在刚才接到的令他震惊的消息。他再次向萧无非求证：“你……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知道我是断剑山庄的人？”

“不难猜。偶然间见到你画来寻找风荷的画像，与竹儿的画像着墨笔法如出一辙，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怀疑，再经过一点查证，便可以确定你是‘风’了。”

傲风一震。竟然……从他开始叫他“风”时，从那么早，自己的身份就被拆穿了，而自己还呆呆地以为掩饰得很好。他这才发觉，刚才一进门，萧无非喊他的全名是“竹傲风”，而非“顾倾城”，当时急糊涂了才没发觉这么重要的细节！

这时风荷领着两名丫鬟端着饭菜从后面出来。傲风两边的位子向来是她和竹傲云的，看见萧无非占了她的位子，心中不满，却不好发作，便把傲风的半碗饭放到他面前，然后另找了处空位坐下。背对着他时，没发现萧无非别有深意地看了她隆起的肚子一眼。

“我……我不饿，不吃了。”傲风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坐下。”萧无非一把按住他，在他耳边低语道，“乖乖听话，除非你想坐我大腿上！”

“萧无非！你别太过分了！”对他的亲昵举动，梅傲雪也忍不住说话了。虽然在座的人都对他和傲风的关系心知肚明，但有丫头在场，总不能叫人说闲话。

“开饭之前，先把重要的事情讲完。”萧无非转向一直默不做声“看戏”的白草，“‘夺魄草’你研究过了，几时可以替傲风解毒？”自然，两人也是之前已经认识的了。

这一话题总算引起所有人的专注。

“要把毒素提炼出来，需要几十道工序。”白草沉吟着，“我大概需要十天时间。”

“只需要这味药吗？”

“需要其他的东西，我马上派人去找！”

萧无非和梅傲雪一唱一和，竟然十分搭调。

“师傅只叫萧齐带这个给我，又没有交代其他事情，我想应该没错了。”

众人总算吁了一口气，白草也不例外。本来白草近日已十分焦急，即使继续给傲风用毒，也无法再帮他续命了，所以近来用药更猛更频，就怕他的小命再拖不多这个月，现在离月底还半月有余，应该来得及的！

萧齐打量了一下桌上的人，发觉少了两个。这才有空问道：“恨天和兰儿呢？”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小丫头片子菊傲霜赶忙逮住机会：“恨天师傅竟然刺了兰儿姐一剑，害得她孩子也差点保不住，兰儿姐当然生气又伤心了。兰儿姐失踪了也快一年了，恨天师傅失魂落魄老在外面找她呢！”

“唉！怎么你们家的人老喜欢玩失踪啊？”萧齐十分无奈。

“怎么说得你好像对我家有多了解似的。”梅傲雪奇怪地斜睨了他一记。自从以为萧齐已死，梅傲雪也彻底忘记了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

餐桌上的另一个角落，萧无非正对傲风殷勤有加：“我夹什么你吃什么。都瘦得皮包骨了，不许挑食。”

傲风如坐针毡，只得苦笑连连。

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这天晚上，萧齐从梅傲雪房中出来后，又来到山顶。

“笃笃。”他敲响了傲风的门，“傲风，是萧大哥，可以进来吗？”

“咿呀”一声，门开了，风荷站在门内。

萧齐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这丫头并不陌生，只是还不太习惯她从当初的清纯少女变成腆着肚子的形象。

风荷并没有因他的和气而缓下脸色，只是侧身让他进去，然后自己出了去，关上门。

“打扰你休息了吗？”萧齐走入内室，见到傲风已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径自在外厅桌旁坐下。

“我睡得不多，没那么早上床的。”今天被萧无非那么一闹，刚才沐浴后风荷无论如何要看他身上是否多出什么伤口还是淤青，他拗不过，只得依了她。反正不是她，等下也会是别的某个人。

他的情况家人都知道，现在个个都把他当成陶瓷娃娃似的，捧在手心呵护照顾都怕摔碎了。大姐是命令式；竹儿是刚柔并济式；风荷是苦口婆心碎碎念式；遇上菊儿更惨，直接用眼泪攻势。从小他就是这小小女儿国里的唯一男性，被灌输的观念不是传统的迂腐的大男子主义，而是要当一个尊重女性、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所以他对家中众姐妹丫鬟可谓有求必应，对于西域一行的遭遇，他也几乎都据实以告，除了受虐受辱那些会引起她们不安的部分。

“傲风。”萧齐的语气突然十分沉重，“我想，你应该猜到我来的目的了。”

“来当说客吗？”傲风叹气，从里面走出来，到桌边坐下。

“是，也不全是。”萧齐仍是细心地扶了他一把，“我想你大概也很想知道无非的过去吧？”

“我是很想知道……”傲风忽然觉得心有一瞬间的刺痛，“是什么样的环境造成他如此的性格。”

“说得对，他的性格确实与他成长的环境有很大关系。他的真实身份该是一位皇子，但他真正养尊处优的日子并不长。五岁以后，他便过着非人生活！”

傲风为他的用词感到震惊。

“什么叫非人生活？”和他的失眠、他的梦魇有关吧？

“生在皇家，是幸，更是不幸。三十年前，长安萧家本是世代经商的普通商人。但经商的再强，还是被当官的打压着，所以，当得知新皇帝登基选秀女时，我爷爷硬是买通各种渠道，将我姑姑送进了宫。不是官家小姐，姑姑连阶位最低的才人都不是，只是宫女，但许是她艳压群芳不该被埋没，总之她不负众望地得到了皇上的眷顾，并且当上了皇妃，而这一切，正是无非不幸的开始。前皇后无所出，但毕竟也过继了一位皇子，所以先后为皇上诞下两位公主的萧妃还不具备威胁性，而当她第三胎生下的是皇子之后，灾难便开始了……”

“你是说，是萧无非为他母亲带来灾难？皇宫不该是母凭子贵吗？”这就是那抹孤傲的灵魂永远伴着凄绝的原因吗？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是‘母凭子贵’了——我得先告诉你，这贵子还是一对双胞胎，早出世的持重沉稳，叫素节，晚出生的活泼好动，叫御风。可以想见当时集万千宠爱的萧妃是多么叫人眼红。所以，她的灾难也就到了。皇上游东都，带同萧妃与两位人见人爱的皇子同行，出了皇宫，有心人要下手的门道就多了，据说是见财起意的绑匪绑架了两位小皇子，素节被及时救了回去，御风却因为所有绑匪已死而断了线索失了踪影，伤心的皇上与萧妃也只得接受他被害的事实。我姑姑伤心欲绝，从此战战兢兢地守着她的素节过日子，皇上一回宫，皇后却早为他接回一位体贴温柔的武才人！”

“无非呢？”傲风听到此，不禁心痛，“他没死？他就这样被遗弃了吗？”

“我爷爷与父亲投入了大量财力，最后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他……几乎与野兽无异。那绑架他的人没杀他，却将他扔在山林里自生自灭，他竟被山中野兽养活了，当时他已七岁，却像一头小野兽。我爷爷正想将他送回皇宫，便有一位自称是我姑姑身边死士的人到来，拿着姑姑的信物接走了他。不久后，皇上正式册立了新皇后，就是当今天后，前皇后与萧妃被废，惨死狱中。萧家为避祸从长安迁到洛阳安家，与皇室断了所有关系。只听说素节被过继给另一位皇妃抚养，却没有御风的消息。无非便是从那时候改名换姓，由他师傅养大。直到二十年后的去年，无非才突然出现在我们家人面前，那时他已成为江湖上名气不小的侠士。会突然出现是因为他想要回自己的身份，希望我爹给他引见朝中为官的朋友。但此时天后权势如日中天，皇上要认回他，自然有人站出来反对与置疑，皇上只得给他下达了任务，让他收回有意叛乱的楼兰，能够解决朝廷的心头隐患他便立了功，才能得回他应有的皇子身份。”

不对！傲风敏锐地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萧大哥，这就是他所有的背景吗？”

“是啊。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那么他消失的二十年间的事还是没有人知道！这才是他背景中的关键哪！

“傲风，无非不是一个坏人。”萧齐总算兜到了点子上，“他执着的信念或许有些偏差，但这也是因为他的童年遭遇造成的。我相信他对你确是一片真心。去年我重伤掉进河里之后，被‘鬼医’救到‘药王谷’疗伤。‘药王谷’中种满奇花异草，其中就有珍稀的‘断肠’和‘夺魄’，只是‘药王谷’是专门与皇宫做生意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在那里求到药。无非今年数次到那里礼数周到地恳求都得不到，最后干脆硬闯，却还是被轰了出来。我师傅得知此事，向谷主要了个人情得到了一株‘夺魄草’，嘱我带给白草或临清晓，因为知道用法的除了宫中御医，便只有他的两名徒弟，他想把人情做给他们。我出了‘药王谷’，无非当时还没弄清我是谁，甚至不惜拦路抢劫。所以我想无非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傲风，你可否看在他辛苦求药的份上原谅他当初对你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