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凡觅红尘——芯叶儿
芯叶儿  发于:2011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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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鱼,那么放在水里应该淹不死才对。

可是万一这妖怪死了怎么办?

棺材李打棺材这么多年了,恻隐之心早就在每日每夜的死尸中消声灭迹了,可是不知为何,看到这妖精忍受痛楚的模样没

来由的就有些心软,这才把自己沐浴时的大木桶借给了对方。要不是他娘酷爱沐浴,他爹心疼媳妇专门打造了个大桶子给

他娘洗浴,就凭这妖怪那么长的尾巴也塞不进这木桶了。

李清渺凝视着黑衣人露出一截在水面上的鱼鳍,鬼使神差的探手轻抚了下,滑润的触感摸起来并不难受,仔细打量方能看

出这妖精墨黑的鱼尾中还带着点暗暗的绿,其实,细看久了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惊诧异常了。

走出后房,李清渺倒了杯水缓慢的啜饮着,手指还有些微颤,但是心境已经和缓下来。

他爹还在世的时候他跟普通孩子一样读书识字整天疯玩,他爹并没有一定要他接掌家业的意思,就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来。

他娘待他极好,这么多年了虽然他已经把娘亲的模样遗忘了,可是娘亲的温柔和蔼现在想想都记忆犹新。虽说家里并不富

裕,可是他也同村里其他孩子一般无忧无虑的成长着。后来娘去了,爹也走了,整个人世就剩下他一人时,他才明白身为

一个世代打造阴物的手艺人,注定没有书上写的那么多红浪绿柳,月下传情的小儿女心思。

被村里人渐渐疏远,渐渐冷落之后,他孤身一人久了之后也就习惯了,只是想着他这未及三十的年岁即将要断送在一只精

怪嘴里时难免还是有些感伤的。

不知那妖怪吃人是从头吃起呢还是从脚吃起?或者跟书上写的那样只吸人气然后他就成了一副枯骨?

看那妖怪的模样,估计不容他这么邋遢,搞不好他还得沐浴之后才请得动妖精大爷的尊口吧。

胡思乱想的望着空了一块的屋顶,李清渺静静坐着,不知不觉就等到了天明第一声鸡鸣响起。

天亮了,那只妖,也该醒了吧。

第二章

踏入后屋,巨大的木桶平静无波,只是满地的水渍把地板弄的湿滑不堪,看起来就像被水淹过似的。

李清渺不悦的拧着眉,平常他沐浴都不会把周围弄的太湿,湿气过重对木料会有极大的影响,可是那只要死死不了的妖怪

居然把这里弄成这副模样。

带着满腔愤懑,李清渺朝着木桶快步逼近,刚想垂眸看向桶里那妖人,后颈就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

冰凉湿润的手掌捏住他的颈后,无法呼吸的感觉逼的人将近窒息,李清渺奋力挣扎着,双手使劲的抓挠颈间夺命的禁锢,

身体激烈的摆动不休,却只换来颈间手掌更加使力的钳制。

在意识渐渐迷蒙的时刻,李清渺摸索到腰间一直怀揣着的改锥,想也不想就朝那只夺去他呼吸的手掌扎去。

对方反应迅速的松开手,躲过了李清渺的攻击,也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咳咳咳——”

落地之后李清渺抚着红肿的喉咙不停地猛烈咳嗽,全然不顾矗立在眼前的人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不放。

还未缓过气来,李清渺再次落入了对方的掌心,纤长漂亮的手指钳住了他才被松开的喉咙,双脚被提离了地面。

李清渺痛苦的微睁开眼,跟一道冷凝无情的眼神对视着,那妖物昏迷时显得柔媚的双眸此时睁开来却犀利非常,面无表情

的冷峻模样让人观之不寒而栗,手掌下感受到的寒凉透过肌肤一点一滴注入身体,让李清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松……松开……”

嘶哑的嗓音破碎的喊出几个字,李清渺虽说明知逃不过一死,却不想就这么窒息而亡,太痛苦了。

黑衣男子没有依言松手,只是也没有再施加掌力,看着李清渺在自己掌心下辗转挣动的样子毫不施舍一星半点的怜惜,就

跟注视着一只蝼蚁在指尖被碾碎似的残酷狠厉。

“放……开……妖……怪……”

毫无章法的挣扎只让力气不断流失,李清渺低哑地呢喃着,眼前一片空茫,胸腔的刺痛感也在逐渐流失,颈边的脉动渐渐

微弱起来。

许是被戳中了要害,那原本冷漠凝视李清渺垂死挣扎的黑衣男子微微的蹙起了俊挺的眉,松开手把李清渺嫌恶的扔在了地

上。

被人像包袱一般摔在地上的疼痛并未唤回李清渺已经飘远的意识,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片黑色衣裾在眼前逐渐消失。

太好了,总算能在死之前少看那妖怪两眼,可喜可贺。

只可惜了他的屋顶,看来是没办法补好了,祖产被损毁确是他的不是了。可是,算了,等到阎王殿上,他亲自跟李家那群

死鬼们赔罪解释吧。

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额角隐隐抽痛,李清渺撑起手臂勉强坐了起来,隐约可见外间漏进的缕缕晨光。夏末初秋本就更深

露重,他就这么在湿气氤氲的地上昏睡了这些时候,难怪觉得浑身不适。

前晚换下的衣衫还未及时清洗,但是总比现在穿着的这身湿衣裳好,李清渺手脚轻浮的缓慢换上干爽衣物,才迈着虚弱的

脚步踏出后房。

嗓子干渴的厉害,桌上的水早就被他喝完了,李清渺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想就这么睡下算了,可是肚腹雷鸣如鼓,让他不

得不去找点食物来填饱五脏庙。

拖着疲惫的双腿朝简陋的灶房走去,李清渺却被立在门口的一道修长黑影吓得后退了三大步。

“你……你这妖物怎会还在这儿?”

背对着他的黑衣男子回过身来望着他惊愕惶恐的眼,缓步踱到他面前来,逼人的气势就跟阴司鬼魅一般怕人,朗眉修目全

是阴冷的寒意,似不屑似嘲讽的凝睇着李清渺畏惧的模样一言不发的递出手中的物什。

李清渺瞪大了眸子紧盯着男子藏在衣下看似健硕修长的腿很是疑惑,那条乌墨一般的鱼尾已然不见,除了男子看上去有些

熟悉的面貌之外,此人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妖非人。

忽然几滴水珠落在李清渺脸上,唤回了他凝视着男子下身的视线,触目所及是好几条鲜活的鱼货,串在了一根麻绳上正摇

头摆尾,晶莹的水花溅在李清渺身上颊畔带着盈盈的生机。

一夜的辗转,突来的噩梦总让李清渺觉着还在梦中似的不够真实,可是眼前这几尾带着淡淡泥土腥气的鱼儿却提醒他,还

在人间,还有青天朗日,还有生机勃勃,他还真实的活着。

疑惑的看着递给他鱼货后就一言不发背过身去的黑衣男子,李清渺搞不清楚这只妖到底是为何会突然放他一马,要是当时

他就趁人之危将他吞吃下肚,他或许还能死得其所,可是现下这么骤然的来这一手反而让他惶恐不安。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不知死期何时到来,终日惶惶不安的心魔折磨。

李清渺注视着黑衣人散发着孤傲冷漠,明显生人勿近的气息,干脆先上灶房处理手中这些吃食算了,就算下地狱,他也不

愿当只饿死鬼,反正送到他手上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就着些青菜豆腐,李清渺炖了满满一瓦罐的鲜鱼盅,加了佐料勾上薄芡闻起来香气扑鼻,就着几个蒸的蓬松软香的大白馒

头确是一顿不错的饭菜了。

舀了两大碗的鱼汤摆在桌上,李清渺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招呼对方一道过来享用,毕竟这些鲜美的

鱼货是他提供的,总不好白拿东西还不给口饭吃吧。可是李清渺已经许多年没有与旁人一起同桌吃饭了,那些呼朋唤友的

辞令是一点都不懂,僵持了半天干脆先一步端起鱼汤跐溜跐溜的喝了一大口,边咂吧着嘴边大声嚷嚷:

“鲜香浓郁,真是好汤啊,不喝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罢又咬了一口馒头,面食的香气合着嘴里的残香真是说不出的享受。

李清渺自顾自的大嚼馒头大口喝汤,故意发出的声音一阵比一阵还要大,可是黑衣人就是不扭头看他,也没有走过来与他

一同分食,搞的他做戏了半天无人搭理,有些索然无味的吃完自己的份就默不吭声的回他那棺材板子上躺着。

折腾了一整天都没顾上身子上的不适,此时忽然躺下闲着了不舒服的感觉就一涌而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盖着被子就

觉着身上忽冷忽热的,不由得蜷缩起身体,李清渺咬着唇忍着。多年来孤身独居,他早就习惯挨着了,痛苦无用,反正,

都是一个人。

病痛无人过问,生死无人在乎,他不过就是沧海一粟,搞不好就这么病死了也无人为他拗哭抹泪挖坟收尸啊。

强忍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李清渺渐渐的睡了过去,这一觉,就去了整整一天光景。

第二天鸡鸣响起,李清渺睁开疲乏的眼,还有些迟钝的抬头看向豁着口的屋顶,良久才找回意识,不由得抚了抚额头,已

经不烫了。看来,他这条命果真很贱,这么折腾都没能一命归阴,可见,上天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下黄泉。

苦笑的从床板上爬起来,打了盆水洗漱,凌乱的头发稍作梳理就随意的扎了起来,他不似那些有钱公子哥,戴高髻梳高冠

,手艺人这么打理最爽洁不过了。

看着水盆里映照出来的脸,李清渺有些恍惚的触摸着戴着眼罩的右眼,听长辈说,当这种跟阴司打交道的手艺人身体上总

会有残缺,那是献祭,也是人跟异类有接触之后得来的报应,像他爹,自幼就腿脚残疾不良于行。自他懂事起这眼罩就随

时戴着,村里跟他玩耍的孩童问他是何缘故,他解释不清就回家问爹娘,那时娘亲就抱着他看着他戴着眼罩的右眼抚摸着

他的脸哀哀啜泣,爹也会望着他悄悄叹气,久了之后他就不敢再问,从那之后如非洁面他的眼罩都不会轻易摘下了。

望着水波荡漾下有些支离破碎的脸庞,李清渺不由得想起了那只妖怪。

要说他见过的人并不算少的,可是容貌出色犹如那男子的人却从未见识过。修眉入鬓、琼鼻薄唇、容貌俊雅、眼眸深幽,

气质魄力都不似凡人,真真让人一眼难忘。若非他心境淡定平和并不爱干涉旁人是非,也未识得待嫁闺秀,否则真想牵回

媒拉次线,这般男子真是注定让世间女子倾心的尤物。可惜,他是妖怪,道不同不相为谋,光是这一点就该让人断了念想

了。

发过汗之后浑身粘腻难受,李清渺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清洗一下才是,万一那妖物要谋他性命也算还了他赤条条来去无牵

挂到这人世走一遭罢。

刚刚病愈的身体没那么多力气换大木桶里的水,李清渺拎了一个小木桶就进了后房,除了衣物拿着沾湿的布巾擦拭着身上

残留的汗渍,刚擦到腰腹,紧闭的房门就猛的一下被人劲力推开,一道修长身影站定在门外,逆着光只投下了零碎黑影,

看着总有些阴气森森的。

李清渺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瞳眸看着那道身影立在眼前,不用细看都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那人身上发散出来。

定了定精神,李清渺坦荡的回视着那人,拧着眉问道:

“你有何事?”

黑衣人并未跨进门,只是站在门外,伸出手来将手中物什递给他,光闻到鱼腥味,李清渺就知道是何物了,沉默着接过放

在了地上,低声道:

“稍等片刻,等我……收拾一下。”

黑衣人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跟来时一般迅速的转身离开。

看着地上正摆动挣扎的新鲜鱼货,李清渺这下子是彻底迷惑了,这只妖,到底要耐他如何?

第三章

李清渺端着一盘辣炒河蟹摆在桌上,自顾自的添上两碗饭,迅速的吃完自己那份就抹抹嘴去了后院。这个季节急症丛生,

药石枉然不治身亡的人数不断增加,如他这般懒散的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接生意,总不好真的让那些家里丧亲的人马革

裹尸匆匆掩埋吧。

不知不觉跟那妖人同居一室已经半月有余,他们从不交谈,连眼神接触都极少,只是每日从那人手上接过各式各样鱼虾蟹

斗,做好了往桌上一放就行,第二天碗盘都会空荡荡的搁在灶房,日日如此。

他们之间仿佛有了种无言的默契,互不干扰彼此漠视。

李清渺埋首在万老爷棺木那块仙鹤祥云图上,揣摩着还缺哪些吉祥图案。棺材雕刻完成之后得上一道生漆阴干,之后再上

桐油松油,如此工序反复数次才能让这口薄棺保住尸身不朽。这上油已经算是打一口棺材中最简单的步骤了,那些繁复的

精雕细琢才最是耗精力,要讲究五行八卦,风水轮行,生辰死时,相关忌讳都要懂得避讳,所以最是繁琐耗时。

以往接了生意,李清渺总要闭关忙上一段时日,待在后院没日没夜的做活计,有时候误了辰时也浑然不觉,不眠不休三天

三夜也是常事。他习惯把每一单生意都做的尽善尽美,哪怕只是长埋地下不见天日的物什也投入了全副心神。

不过自从跟那妖物相识之后,他就不得不挨着时辰去灶房生火煮饭,倒不是他多么善心担心那妖怪饿着,而是害怕一旦惹

了那人心头不悦,就会悄无声息了了自个儿性命,虽说他不畏惧死亡,可是蝼蚁都尚且偷生,能在浮世多存一日也总是好

的罢。

凿出仙鹤翎羽雏形,李清渺捏了捏酸痛的肩背,从矮几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从进了后房就没喝过一口水的嗓子此刻已

经干哑的说不出话来,难受得紧。

推开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迟了,顾不得喝水只好紧赶慢赶的疾奔去灶房,案板上已经摆好了三尾活鱼正在等

待他动手。

叹了口气,李清渺揉了揉额角苦笑着想,难道那妖怪掀了他家就是为了找个伙夫不成?

将鱼刮鳞去腮抽了筋,放了些野菌山菜熬了满满一锅,撒上提味的香菜料酒就是一盅喷香美味。

李清渺自己闻到味道也忍不住饥肠辘辘起来,刚刚舀上饭准备大快朵颐之时,那个从不在他进食时出现的男子迈着优雅的

步伐跨进了门槛,很自然的落座在李清渺旁边,木桌狭窄,膝盖不可避免就挨在了一起,两个人的体温透过衣料意外的传

到了对方身上,李清渺冷不丁的一阵恶寒,抬眼看着执起筷子端起饭碗的男子,脱口而出:

“你怎么回来了?”

可是话音刚落李清渺就后悔了,这话听着真是说不出的别扭,什么叫回来了?真是。他们本就不是同类,只不过有了这半

个月的相处而已,他啊,真是糊涂了。

男子眼不抬眉不动的吃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对李清渺的话置若罔闻。

真是自讨没趣。

李清渺撇了撇嘴角,像是赌气一般的大口大口嚼着嘴里的鱼头,恨不得把这当成那个妖怪的脑袋生吞活剥了。

男子看似缓慢的进食,却比李清渺还要迅速的搁下了筷子,李清渺还在啃着鱼身上挂着的肉,吃的贪婪无比。男子并未起

身离开,反而静静地看着李清渺狼狈的吃相,深幽漆黑的瞳眸一眨也不眨牢牢的盯着,也不言语,就是看。本来吃鱼吃的

好好的李清渺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惊了下,含着鱼头抬首一看,正和男子专注紧盯他的双眼对视,顿时被吓得噎了一下,

很不幸的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痛苦的抚着咽喉,李清渺真是张口难言,呜呜咽咽的灌下满满一壶水也不见效,那鱼刺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在他的喉管中,

脸都被憋了个通红。

许是男子见不得有人在他眼前被一根小小的鱼刺折腾死,冰冷的手指抬起李清渺的下颚,微微一使力就迫开了李清渺的嘴

,另一只手探出两指深入进去,很轻松的就将适才快要夺去李清渺呼吸的鱼刺捻了出来。

本就干涩的喉咙被鱼刺这么一折腾,更是撕痛的厉害,李清渺眼角都泛起了淡淡的红痕,不过基本的礼数还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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