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天方旻脸上浅浅的笑容以外，这要算是季涵最大的收获了。这人开始不再无视他的关心了，即使是抗议，也比忽略强很多。

“你看我才吃了半碗，你那碗都要见底了，又不是要赶时间，小口吃！”

方旻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另一张床上的早早却醒了。毛绒猴子被他推到地上去，小人儿坐在床上一个劲揉眼睛，“爸爸……饿了……”

季涵放下碗，走过去把小家伙从薄被里抱出来，带他去卫生间洗漱，临走时还对方旻说，“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吃完！”

用温水给早早擦脸，季涵想象着方旻吃瘪的表情，嘴角不由勾起来。有时候想想，这个样子的方旻也挺有意思，虽然之前那个喜欢大声笑，大声说话的方旻才是最让他怀念的。可伤了他的人是自己，践踏了他的信任，摧毁了他的自信，再要求人家像株百毒不侵的仙草，实在是种过分的行为。

重逢的这几个月下来，季涵也发现了，表面上方旻的性格倒是一如既往的开朗友善，不论是和教养扬扬，还是和邻居病友相处。只有面对自己，永远气不顺。但是眼底，少了一种感觉，季涵说不清是什么，但是他看得出。

不过他这么对自己，自己倒真是……活该……

把小家伙带回病房，方旻已经丢了勺子靠在枕头上了。

“你忘了我出门时说的话了吧。”季涵故作不悦的看着方旻。

“我没吃完。”他抬手指指碗里，季涵一看，果然还剩了一口。这算不算是糊弄自己……

“早早，告诉爸爸，吃饭的时候应该怎么样啊？”自己说没用，季涵却知道培养说话有力度的下一代。

小家伙握着汤匙，一边吧嗒嘴一边回答，“细嚼慢咽，不挑食，不剩饭！”

季涵颇有些得意的冲方旻挑了挑眉，儿子的话果然比较有效，方旻横了季涵一眼，拿了手巾去帮早早把嘴边的汁水擦净。

吃完饭，早早吵着让两人陪他玩扑克牌。季涵擦干净桌子，抱着早早在方旻对面坐下。

其实四岁的孩子也不会什么新奇的花样，这副扑克牌是方旻用卡纸做的，除了数字上面还画了各种小动物，用处就是算数卡片和识物卡片的综合体。

两方人打大压小，对成年人来说可以算的上是对智商的侮辱了，可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循循善诱下却是一种学习的好方法。

“早早，爸爸出了两个5，你出什么？”

“嗯……要出两张一样的牌……”小家伙瞅着大大手里属于自己这方的牌，蹙着眉头想呀想，“大大，可不可以出6？”

季涵本是不会逗孩子的，自己坐在这里除了充当儿子的椅子，另一个作用就是牌架子。每每应对孩子的问题，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早早，你有几张6啊？”方旻见季涵尴尬，只好出来帮腔，“是不是有三张？”

“嗯。”小家伙点点头，但很快又不高兴了，“爸爸耍赖，大大，爸爸看我们的牌！”

“呃……”

这下方旻也没词了，一共4张6，他自己手里有一张，早早有几张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小孩子还算不清，这下子真是……

“好好，不让他看，大大挡严实了，藏在背后，只有早早可以去看，好不好？”季涵把手里的牌放到自己身后的床上，用自己的后背挡住。

“好~”早早爬起来，趴在季涵的肩头朝后面看，还不时回头，生怕自己老爸又偷看，“一张大王和一张小王！这个一定能打住爸爸！”

小孩子打牌哪里有策略可言，自从听爸爸说过王比数字大，一生气就很霸气的把这两张牌甩出去了。

看着儿子叉着腰，一脸傲气的可爱模样，季涵忍不住笑了，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我们早早最大！”说着还学着方旻以前的样子戳了戳小家伙的痒痒肉。

“啊哈~啊~”早早在季涵怀里拱来拱去，不停翻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季涵偷偷抬眼看方旻，恰巧对上他飘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似乎有一种消失已久的情愫在滋长。

季涵忽然觉得，自己离幸福又一次近了。

不过乐极生悲，从来都是极端灵验的一个词。

就在三人笑闹的时候，那个季涵极度排斥的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方旻！”

季涵背对着门口，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早早找到了空子，从他双臂的禁锢中逃出来，扒着他的肩头向外看。

“干爹，救我~”早早伸开双臂，冲来人喊了一声。

本是孩子的一句无心笑语，却把季涵从持续数天的梦幻中拉了回来。伍旭阳回来了，是不是一切都要回归原位了？

怀里的早早跳着钻进伍旭阳怀里，方旻也抬头看向走到床边的伍旭阳，季涵突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尤其是当他听到那句“谢谢”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气血上涌，一股压不下去的怒气冲上脑。

“不必，照顾方旻是我自愿的。”

再后来，听到伍旭阳要帮方旻擦身，他更是要跳起来了。虽然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光明正大亲近方旻的机会，更暗骂自己不够体贴不够细心，他还是更没法接受另一个人拿着毛巾在方旻光裸的身上擦来擦去。

还好方旻最后拒绝了，否则季涵怕是要呕死了。

此后，方旻的现任正牌男友回归，季涵只能无奈的暂退二线。

当然，他还是天天往医院跑，虽然每每被那三人的互动刺伤，他还是坚持送水果送吃的。他自己没意识到，除了想见到方旻和早早以外，他还有个极其幼稚的想法，那就是以为自己的出现就能避免伍旭阳和方旻有太过亲昵的行为，

季涵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魔障了，连方旻接了伍旭阳递去的苹果，没吃自己后来送过去的桃子，他都觉得被比下去了，方旻一句别耽误了工作也好像是在赶自己一样。

有时候季涵也很懊恼自己的幼稚想法，但就是止不住会这样。

终于捱到了方旻出院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四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香瓜，一边说起明天回家的事情。

“方旻，明天我一下手术台就过来，我们吃了午饭再回家吧。”伍旭阳把瓜皮丢进垃圾桶里，很随意的说。

“你明天有手术？”

伍旭阳还没接话，季涵立马开口，“我送你们回去，我没事。”这种机会，岂能放过。

“不用了吧。”方旻说是这么说，季涵却笃定自己从方旻的眼神里看出了松动。

“没事，我明天也没事，早上我就过来。你刚出院，吃点清淡的，我在龙祥订了餐，直接取回家吃。”

“好啊~我要吃小笼包~”早早拍着黏糊糊的小手，坐在床沿上开心的摇晃着双腿。

“不用麻烦季先生了，我可以的。”这回换伍旭阳不爽了，也是了，自己的男友出院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接。

“我要坐大大的车，大大的车上有小鸭子~”

听儿子这么说，季涵忽然有点感谢工作室里那个帮自己买车饰的小丫头了，当时觉得太傻，差一点丢了，现在却成了吸引儿子的好物，他心情大好。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也没定下来，季涵觉得只要自己明天早上早些到，接到爱人儿子的胜算还是很大的，毕竟伍旭阳有台手术要做，时间上不如自己机动灵活。

于是他定好闹钟，安心的睡觉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的并不是闹钟，而是一个电话，一个他盼了很久的电话……

47、找寻

银色的马5在高速公路上以临近于12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飞驰，可依旧比不上车内人心飞跃的速度。

从早上接到祁浩伟的那个电话起，他就恨不得以光速飞到那个小城，找寻那个他丢掉五年之久的宝贝。

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摸到手里一看，屏幕上许久不曾显示过的名字让季涵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下一秒，他就完全清醒了。

自从搬出那间复式房之后，他和祁浩伟就很少联系了，为数不多的几次通话全部指向一个话题，扬扬的下落。

在这么特别的时间点，季涵心底升起一股希冀，急忙接起电话。

祁浩伟无多赘言，告知了地点和屋主人姓名，又补了句安慰的话。

“别着急，路上稳当点，找不到也别太失望。”

同样的话听了太多次，季涵却还是像第一次收到关于扬扬下落的消息时一样，激动，心跳如鼓，同时满心期待敲开一扇门就能见到自己的宝贝。

有些事，有些人，你等多了，失望多了反而会平静。可另一些事，另一些人，即使失望再多次，也还是会在下一次希望来临时满怀希冀。

轿车驶出城上高速前，季涵曾想打电话给方旻，可是看看天色，算算到临近小城的时间，季涵想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

这次祁浩伟说消息比较可信，即使如此，季涵也还是想带着孩子出现在方旻面前，让他看到真真实实的扬扬，哪怕他责怪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也好过满怀希望再沉重失望的好。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并不算是长途，从收费站里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单据，季涵忽然想起自己床头柜里堆着的那些车票机票还有过桥费过路费发票，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它们留下来了。五年间，去过太多的地方，希望这里是最后一站了。

打开手机，照着GPS上指引的方向前进，当季涵开着车七拐八拐驶进一个家属区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的事情了。

季涵从副驾驶座上拿起祁浩伟传来的资料，把那薄纸上短短的几行字又读了好几遍。

杨达程，男，35岁，淘宝网店店主，现住址：六峡市工务段家属院3号楼9号，与被调查对象关系：父子。

杨阳，男，7岁，基本符合委托人提供资料。

季涵看看附在那张纸上的照片，那个跟在男人身后抱着黑塑料袋包的男孩，样貌看不清，单看身形，季涵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扬扬。

深吸了一口气，季涵推开车门。

一步步走上楼，脚步沉重，季涵每一次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越靠近就越是紧张。

站在防盗门前，季涵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敲门。等一会儿，就再敲。

季涵很有耐心的敲了好多次，每多敲一次，胸口的窒息感就上升一分。

不是淘宝店主么，那就是不必出门上班的意思了吧，那不该在家里么？季涵越敲越用力，直到惊动了隔壁的邻居。

一个老妇模样的人开了门，问他找谁。

“杨达程先生，请问他是住在这里么？”

“杨达程？”老妇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哦，你说原来住在对面的那个大成吧！他不是昨天才搬走么！”

“搬走了？”季涵有些不可置信的眯了眯眼，怎么这么巧就在昨天，今天收到信儿，他们昨天搬家？

“是啊，搬走了，说是孩子要上学，搬得离学校近一点。天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带个7岁的男孩是么？”

“那孩子啊……”那妇人意味不明的撇了撇嘴，“人不在，别敲了，闹心！你要是只有他这儿的地址，你就别找了，找不到的，这种流动人口，在一个地儿不会长住！”说完，老妇回屋了。

季涵还想再问些什么，她却把门关上了。

这条线索就算是断了么？

季涵当然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多年找寻儿子的经验让他没有立刻灰心。虽然来之前就已经试过调查结果上的电话，证实已经停机，但是他还可以通过关系找这个人的新住址。

走回车里，季涵用手指拨动滚屏，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人名。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他都拨了电话过去拜托，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各方求助了，朋友都知道他着急，起初或许和他一起急，后来大部分也就都不那么上心了。

问了一圈，朋友托朋友，季涵甚至还跑到派出所居委会请人帮忙，终于拿到了地址。很多个，其中包括祁浩伟提供给他的这个。看来，这个人真的搬了不少次家。

季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把这几个地址顺着寻个遍。

第一个地址是在某个工厂的家属院里，房东告诉季涵人早就搬走好几年了，第二个地址是在一个小区里，屋主说他还记得去年那个淘气的小男孩烧了他的桌子，第三个地址是城郊的破公寓，那人说大成是有些时候没联系的朋友，只是借宿罢了……

还剩下两条地址，季涵的无力感越来越重。之前连被人赶出来的经历都有过，不过是跑几处地方，本算不了什么。果真是期待太大，失望就越大么……

倒数第二条地址倒真的是在一个小学的隔壁，像是教师家属区，环境也安静许多。季涵走上楼，敲敲门。

过了很久，久到季涵以为又要吃闭门羹了，一阵拖鞋趿拉声后，门终于被拉开。一人顶着蓬乱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汗衫，吊儿郎当的站在门后。

季涵当时就有一个感觉，自己找对人了！

那男子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嗯……你找谁？”他一边问，一边把眼睛戴上。

“呃，请问您是杨达程，杨先生么？”

“没错，你谁啊？收快递的？不是明天么！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那人摆摆手，转身就要走。

季涵连忙叫住他，“不是，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

“嗯？找人？”那人显得很困惑。

“是，请问您家里是不是有个孩子，叫扬扬？”

那人眯了眯眼，点点头，“嗯。他上学去了。你找他干什么？”

“请问……那孩子是不是您领养的？”

“什么？”

“那孩子不是您亲生的吧？”

“KAO，谁又乱嚼舌根子，活腻歪了吧！”

季涵没想到那男人听明白自己的问话以后竟然生气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TMD从哪儿听说的？想干嘛？儿子是我生的，我养的，你们TMD谁都别想打这孩子的主意！滚！”

季涵还没想好怎么平息这人的怒气，那人竟然大力的把门给甩上了。季涵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拍门。

“杨先生，杨先生，我们谈谈。您别激动，我们好好谈下。”

季涵把门拍得咚咚响，他有种直觉，这次他真的离儿子近了。

“杨先生，您先开开门，我们坐下来谈谈，杨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那人被吵得烦了，终于又把门拉开了。

“好了好了，你丫别敲了，打算把我家门卸了是吧？我最后告诉你一遍，阳阳是我儿子，如假包换！你们一个个也都是成年人，做什么总和个孩子过不去！就不能让我们爷俩过几天清静日子么！X的，刚搬家就找上门，真糟心！”

怕他又关门，季涵连忙拉住门，“您别误会，杨先生，我只是想知道，那孩子真的不是您收养的么？我的儿——”

“不是，不是！KAO，你丫有完没完，非逼老子动手？”那人瞪着眼睛，一脸怒容，根本不给季涵说下去的余地，“杨阳是我亲生儿子，怀疑我人品也别动孩子，否则你们TMD就等着吧，我杨大成也不是吃素的！”

那人力气真大，用力推了季涵一把，再次把门关上，隔着门板还吆喝了一句。

“滚，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被那人推得撞到栏杆扶手上，季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有些恍惚的看着那扇门，想敲，又真的不知道再开门能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