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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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帧闭上眼睛,神情陶醉。他食指大动。

却并非为点心。

他睁眼看向齐云,拉起这孩子的左手。

齐云的左手心简单缠了一圈白布,未见齐帧如何动作,那白布自己便掉了。

淡淡血丝,已经凝结。

齐云有些羞赧:“哥哥,我没事。”

“你有事……”齐帧嗓音意外的沙哑。然而齐云还来不及好奇,就见齐帧已俯头下去……

痒。

齐云觉得痒。

痒到他没注意齐帧的唇舌如斯冰凉。

痒。

齐帧亦觉得痒。

在齐云看不见的角度,他双瞳已化为血红之色。

成为这该死却死不成的活死人以来,他头一遭体会这种痒。

仿佛一点血丝,便能给他无垠满足。

然而事实证明,“满足”这个事,就是一个骗局。

满足是没有界限的。没有界限,那就是还不够满足。

满足,就是人生中一个狗血的悖论。

哪怕齐帧不是人了,它也依然是个悖论。

齐帧一边满足着,一边又不满足。

就像一条腿要向左,一条腿偏要向右。

这是不对的。他仿佛听到齐云正疑惑的叫着“哥哥”……这是不对的……

不对,也没办法了。

齐帧已伸出了獠牙。

他动作十分轻柔。

这轻柔是因何而来,他已经无暇去深究。本能,他现在一切凭本能。

不要在本能面前提思考!让思想有多远滚多远吧!

他用尖尖獠牙轻轻刺破了齐云手心的伤痕。

血丝变成了血珠。

浑圆粘稠,猩红艳丽。

极其符合齐帧的审美趣味。

他几乎是依依不舍地吞下这滴美妙的血。

更多美妙滚滚而来。

齐帧置身美妙之中,喜不自胜。

然而人生往往是这样:惆怅总是无限,美妙总是有限。

齐帧还没陶醉多久,那有限的美妙便终止了。

小小伤口,根本渗不出多少血。

何况齐云已经反应过来,把手抽了回去。

他的手心已经干干净净,没有丁点血痕。

齐云分外感动,没想到哥哥对他这么好。

你看,跨了物种,就是容易误会。

不过,这是齐帧喜闻乐见的误会。

他意犹未尽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抬眼看向齐云时,眼珠儿已恢复深棕色:

“云儿,谢谢你,很好吃。”

——他两根手指夹着点心,吝啬而小心地咬了一口。

齐云便笑了:“哥哥,你喜欢就好。”

齐帧也笑了。笑的略有点勉强——他正强忍住恶心把那点心咽下去。

接着齐云有些羞赧:“哥哥,云儿今晚,今晚能跟你睡吗?”

齐云深沉地思考了片刻,终于在齐云期盼的目光下为难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为难。

他做出了思考的样子,却什么也没能思考出来。他满脑子都是回味,回味那让骨头酥痒的血香。

他打算继续深入地思考下去。

沐浴在齐云的血气清香中思考下去。

04.小迷惘

一个又一个迷人的夜晚过去,齐帧的思考还在进行着。

究竟是思考这一过程重要,还是思考出的结局重要?

这是个永恒的难题。值得一辩。

但对齐帧来说,过程与结局,仿佛都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思考着。

故他存在着。

以常人不能理解、不愿接受的形式存在着。

一弯寒月遮遮掩掩挂在树梢上,仿佛在偷窥齐帧的思考。

今夜,齐帧的思考围绕着这样一个中心进行:该不该有恻隐之心。

齐云躺在他身侧静静呼吸,像一盘天真的美味横陈眼前。

这个活生生的实例给齐帧的思考增加了一些些难度。

该心怀恻隐,留他一命呢?还是干脆利落,把他当做一场味蕾的盛宴?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齐帧走的,却仿佛是一条两边都不沾的羊肠小道。

这条道愈走愈窄。

因为他时时都在搏斗。

做人的欲望与嗜血的欲望搏斗。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就在这时,美味翻了个身。

美味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美味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句:“娘……”

美味抓住他一只手搂在怀里,被凉的哆哆嗦嗦也不肯放开。

齐帧抬手摸了摸美味的额头。

挺烫。

大约是挺烫——齐帧有些犹疑,因为他对温度的感觉不是那么敏感。

齐云下意识往齐帧手底下凑了凑。

因为齐帧很凉,而他很热——他发烧了,齐帧估计的并没有错。

四肢并用,齐云很快大半缠在齐帧身上。又软又热,他的小身子。

血气翻腾。齐帧觉得血气翻腾。

说不出来是齐云的血气还是他自己的血气,总之是在翻腾。

翻腾中他又亮出了獠牙。

獠牙贴在齐云的脖子上,刚刺进去一点儿。

不知是冷还是疼,齐云突然一哆嗦。

一哆嗦就把齐帧哆嗦醒了。

齐帧迅速扒开他,跳下床。以人类所不能有的速度。

他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齐云,胸腔起伏了片刻,果断转身。

呼吸之间,他的身影几个纵跃,消失在无边夜色。

……

翌日近午,齐帧才满怀惆怅归来。唇上犹带着一抹红艳。

退而求其次,他暴饮了一通低劣之血。

人生的许多个选择,其实都是退而求其次。

但宋岚觉得她不能退了。

她将小脸苍白如纸的齐云搂在怀里,脸上写满江南女子如诗如画的哀婉。

这如诗如画的哀婉将齐老爷子征服了。

他颔首同意让宋岚将齐云带回去照顾,病好了再让他搬回来。

齐云正烧的糊涂,母亲凉丝丝的手指覆过来,大约习惯了齐帧的凉,他竟喃喃喊了一声“哥哥……”

齐帧恰好踏过门槛,恰好听见这声“哥哥”。

恰好,心里便生出丝丝愧疚。

或许,昨天半夜不该将他一个人丢下?

这小人儿如此脆弱,一不小心死了,自己岂不是连口新鲜血也喝不上?浪费,乃是一种罪恶……

宋岚没顾上留意刚进屋的齐帧。

药刚刚晾好,她端起碗,娴熟地给齐云喂药。

这是一种心酸的娴熟。

没有哪个母亲乐意这种娴熟。

但宋岚却不得不娴熟。

神智昏昏的齐云不似清醒时乖巧。

他十分排斥那苦口良药。

宋岚喂进一口,他往往呕出大半口,剩下小半口即便进去了,也许下一刻便又呛咳出来。

简直是一箭双雕,既折磨了别人,又折磨了自己。

就连齐帧,都有点看不下去。

但这世上让人看不下去的事太多了,多到你往往无心去改变。

齐帧说不上自己是无心还是无力。

他默默转身,筹划去了。

筹划假若齐云就此一命呜呼,齐帧是任他无可奈何花落去,还是趁他余温尚在,飨宴少顷?

未雨绸缪,是个好习惯。

可惜,他绸缪的早了点。没过几天,齐云便从从容容好起来了。

齐帧说不上是怅惘还是轻松。

齐云搬回来和他一起住时,他更说不上是愉悦还是惆怅。

好比你爱吃西红柿,你或许喜欢桌前随时摆着一盘西红柿,但你喜不喜欢和西红柿睡觉呢?

假如你的西红柿一心想和你睡觉,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不知道你怎么选,齐帧反正是认命了。

宋岚为此特意上门感谢:“云儿自小胆怯,不敢独睡,帧儿,只能烦你多担待着点。”

齐帧温顺地点了点头。

这个婶娘真是无法让人不温顺。她一开口,便像水一般,把人化在了她的温婉里。

哪怕你从本质上说,算不得是一个人……

送走宋岚之后,齐帧走到齐云身后,看他写字。

看他伏在自己曾伏过千百次的桌子上,写自己曾写过百千次的字。

在意外发生前,原来他的命运这样平平无奇。

仿佛知道齐帧在身后看,齐云有些紧张。拿着笔,怎么也找不到最佳的姿势。

于是横不平、竖不直,失了几年练字的水准。

鬼使神差,齐帧握住他的手,在纸上描摹。

齐云的手,又小、又软,又热。齐帧握着,仿佛握到一丝做人的鲜活感觉。

但是齐云微微打了个哆嗦。

齐帧触电一般放开手。

他险些忘了,自己实在很凉。

凉到只是共处一榻,便能害齐云受寒发烧。

他更险些忘了,再如何留恋,他已经不是他。

齐云仿佛察觉了什么。

不要低估小孩子的直觉。在没有披上重重伪装之前,我们亦远比如今敏锐。

齐云抓过齐帧的手:“哥哥,教我。”

齐帧的手重新覆盖在齐云手背上。

一双寒凉的手。

丝丝寒意沁开,齐云却不觉得凉,只觉得暖。

是的,只要你善于变换角度,凉也可以是暖的。

不管堂哥看上去如何阴森吊诡,齐云心中,他只是个孤僻落魄的可怜人。

恐怕齐帧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恻隐的对象,却恰恰对自己怀抱满腔恻隐。

日子静如秋水一池,不管底下是什么,面上瞧着,总算没什么波澜。

和齐云同住这么久,久经考验,齐帧的控制能力已经越来越强。

一个控制了自己的人是强大的,是无往不胜的,是可以站在人生的至高峰俯瞰众山小的。

故而,齐帧觉得人生寂寞如雪。

但是平安镇的千百号镇民不这么觉得。

他们觉得这世道很稀奇啊,怎么养得好好的牛羊鸡鸭,往往一夜之间就少了两三只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答案都在齐帧肚子里。

于是这问题成了平安镇的世纪难题。

对于该世纪难题,每个稍有智慧的人都争先恐后的给出答案,以显示自己的智慧不输人后。

这其中最广受追捧的答案是——镇子西北的龙盘山,出了厉害的大虫。

每个人都在质疑这一答案的合理性。

但每个人都在质疑的过程中找出自己独到的解释,并最终树立起了这一答案的正确性。

渐渐,龙盘山出了大虫祸害家畜的这个事儿,已经深入人心。深入几乎每个平安镇镇民的心。

特别是深入了几个年轻小伙子的心。

好巧,这几个小伙子正是齐云的几个堂兄。

说巧也不巧。他们正在气血两盛的年纪,又都练得两手拳脚,会使一把大刀。而在偏僻安稳的平安镇,他们那单纯心灵中供奉的偶像恰恰是说书人口中的武松——梁山好汉、打虎英雄,武松。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对偶像的崇拜。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踏上偶像踏足的道路,成为醉打大虫的英雄。

你看,宿命并不是不讲道理、肆意而为,宿命自有它自己的规则。只不过这规则宿命它老人家了熟于心,而你我一头雾水,即便偶然看见了、摸到了,也以为自己眼花。

总之,满怀热血与崇拜,他们上路了。

假如真有大虫,不知这是否会成为一条不归路。

齐云跟在众人中间,对此很有些忐忑。

齐云不是主动要来的。

他是被挟持而来的。因为需要理由。

因为堂兄们需要一个出门的理由。

他们在一起一合计,集体智慧迸发,这理由便着落在齐云身上:弟弟刚来平安镇,我们哥几个儿带他去镇上逛逛。

兄弟相亲,老爷子难得没有反对。

齐云惨受无妄之灾。

他忐忑忧虑的时候,哥哥们兴奋难平。

他们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酒,纵使打死了虎,也显不出偶像武松那般随意而为、从容不迫。

走了一段山路,齐云鼓起勇气,劝导哥哥们回去。

打虎是件大事,他以为应该从长计议。

这世上,说出你的想法一点儿都不难。难的是,你说出来,却没有人听。

齐云便陷入了这个困境。

堂兄们不约而同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风过无痕,他们继续往山里走。

齐云不是没想过独善其身,自己扭头出山回府。尴尬的是——他不太认得路。

他只好任由自己被堂兄们的热血激情绑架,奔赴一只无辜可怜的大虫。

他不知这是否是一次致命的绑架。

黄昏时候,命运终于向他证明了:这并非一次致命的绑架。

细细想来,世间的证明无非就分两种:一种是事前证明,一种是事后证明。

事前证明那叫运筹帷幄,事后证明那叫侥天之幸。

侥天之幸,龙盘山并没有这样一只产自人们臆想的大虫。

堂兄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归途是松散的,是无组织无纪律的。

因为猛虎没有着落,人人灰心之余,也大松一口气,放下了崩了大半天的那根神经。

同时被放下的,还有齐云。

精疲力尽被哥哥们越落越远的齐云。

平安镇西北,龙盘山山腰。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

齐云迷惘地站在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05.小挣扎

很多时候,我们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方向。

没有方向是一种罪恶——人生苦短,你还有空四处瞎转悠,何其无耻?

但四处瞎转悠,有时也是有用处的。

转着转着,运气好,说不准你便硬转出个方向来。

齐云以为,他或许可以试试运气。

他试了。也的确找到一个方向。只是暂且看不出运气好与不好。

但至少,那个方向炊烟袅袅。

距离往往产生欺骗。

譬如,远看是袅袅炊烟的,待你千辛万苦走近了,才发现是烈焰熊熊。

于是,走近之后,齐云便怔住了。

在这山间难得的一小块平坦谷地上,一团篝火正熊熊燃烧。

火旁站了一个人。

长身玉立,形容寂寥。

最寂寥的是他一双眼,眼神空洞无依,仿佛着落在火苗内,又仿佛着落在火苗外。

火光灼灼,却映不热他古井无波的脸色。

齐云怔怔发呆。

就在这时,那人转过头来。

他的堂哥齐帧转过头来。

齐帧转过头来,直直看向齐云的方向,没有一分偏差。

——当然不会有偏差。他的鼻子从来没有偏差。

齐云乖乖从树后挪出来,神情惊喜:“哥!”

——当然会惊喜,迷路之人找到家的那种惊喜。

齐帧却只惊不喜。

任谁在坏事做尽毁尸灭迹的时候遭遇旁观者,恐怕都不会喜的。

但世事有时会这样:穷极生变。

不喜极了,齐帧反而豁然开朗:从前是不知该不该咬,如今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咬。

妙啊!困扰已久的那个问题,终于找到答案。

他望了眼火堆,再望一眼浓烟之中仍然香喷喷的齐云,心砰的一下,动了。

他一步步走近齐云。

一步步靠近那漂亮皮囊下不断蛊惑他的邪恶血液。

他不想忍了。

如此辛苦!如此辛苦,依然做不回人!

是老天将齐云摆在他面前。

——这样一个祭品,美妙得简直邪恶……即便从此走向深渊,也没什么不甘……

何况,说到底,他只是个没有什么好输的光棍赌徒。

活着已是炼狱。

……

毕竟是小孩子。当齐帧背着火光向他走来,齐云既没看清那火堆里燃烧的是什么,也没看清齐帧眼睛里燃烧的是什么,便火急火燎地扑上来。

扑上来,抱住齐帧的胳膊。

动作之急切,让半入魔的齐帧险些以为他要先下口为强。

但齐云只是抱住齐帧胳膊,泪珠子滚滚而落:“哥!你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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