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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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上床,齐云在被子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齐帧躺在他身侧,冷得像块冰。寒气四射的那种。

黑暗中齐帧不厚道地笑了:活该,让你强拉老子上床……

齐云自讨苦吃,还吃的那叫一个不明不白,感激不尽。

瑟缩在被子里,他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哥哥,今晚你就收留我一晚。明天我去找祖父,既然你已经回了,我自然把房间还给你。”

齐帧没回话。

黑暗中齐云看不见他,他却将齐云看得分明。

他看见齐云说完这句话便弯起嘴角,仿佛在笑。

齐帧很好奇他在笑什么。

对齐帧来说,好奇是种好东西。

有一些属于人的情绪离齐帧越来越远,他便越来越想抓住。

哪怕这些情绪,往常看来并不珍贵。

什么才是珍贵的?

不属于你的。

世间很多道理,真他娘的让人绝望。

……

入睡前,齐云满怀希望。满怀回到母亲身边的希望。

那个温暖柔软又香甜的怀抱啊!多么美好!

可惜,希望很多时候就是用来粉碎的。

齐老爷子很乐意扮演一台粉碎机。

无情的粉碎机。

齐云的房间,不过是从卧室换到了客房。

齐云自然不乐意。不乐意了,就要反抗。

奈何,在齐云单薄的人生阅历中,他所擅长的技能只有两样:一是哭,一是病。

——仅仅两样,其中一样还不由自己控制。

齐云能做的,只有哭。

可惜,齐老爷子不是宋岚,他不买账。

掉了两串泪,无人搭腔,齐云讪讪停住了。

仿佛察觉他的失落,齐帧站在他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与齐云不同,齐帧心情极好。

因为阳光极灿烂。

——阳光极灿烂,而他还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丁点儿没有起初那种万箭攒心之痛。

妙啊!妙不可与人言。

齐老爷子忿忿盯着一脸陶醉的齐帧。

这就是他的长孙,不爱武只爱文、如今却连文也没学出个名堂来还一脸陶醉的长孙!

造孽啊!老齐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

“爷爷,你什么也别问了,我回来看看便走。”不等齐老爷子发话,齐帧抢先开口。

老爷子一句话都含在嘴边了,被他顶得又咽了回去,只好冷哼一声:“当初不知道是谁,扬言不考取功名死都不回来。”

“爷爷,你去外边问问,”齐帧笑嘻嘻没个正形,“现在世道乱了,想考功名,也没处去考。”

“强词夺理!”老爷子怒斥。

但一句斥责是没什么说服力的。因此,老爷子举起手上的拐杖。

拐杖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示威般的曲线,这才重重落到齐帧身上。

“啊!”

——惨叫声响了。

却不是来自齐帧,而是来自齐云。

齐帧正微眯着眼,状似享受。

一个人能将挨揍当享受,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傻了。

可惜,严格来说,齐帧已经不算一个“人”。

拐杖落在身上,他不觉得疼,只觉得熟悉。

只觉得依稀摸到一点过往。

不愉快、但活生生的过往。

齐帧眯起眼睛挨打的这一幕,在齐云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挨打都挨的这么有气质,这个哥哥果然不一样。

齐老爷子也觉得齐帧不一样了。

硬气还是硬气,却硬的丝毫不纯正、带了几分赖皮。

赖皮也是一种境界。

当你对世界无奈了,你就只能对它淘淘气、耍耍赖皮。

这种境界齐老爷子无法领会。连“无奈”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你不能强求他越阶领会“赖皮”。

就像你不能指望他下一拐杖不再落下来。

拐杖便落下来了。

却没砸到人。

因为齐云勇敢了一把。

他把齐帧从原地拽开了。

在短暂对峙里,齐老爷子和齐帧其实都已经忽略了齐云。

老爷子忙着生气。齐帧忙着回忆。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儿。

而彼时,齐云忙着同仇敌忾、感同身受。

何谓感同身受?便是拐杖落在齐帧身上,他自个儿也就跟着疼。

倒不是他和齐帧感情深。实在是他没见过世面。

没打过人,也没挨过打。

没尝过棍棒舔舐肌肤的滋味。

由人及己,再由己及人。在一个感官轮回中,齐云完成了拯救齐帧的心理动作。

你或许没注意,很多时候,我们的动作其实可以分解:一分为二,分为心理动作与行为动作。

许多事情都是在心理动作完成那一刻就注定了的,行为动作只是把心理动作的结果给实现了那么一下。

当然,这不是说行为动作就不重要了。毕竟,谁也没长着一只神眼,能看透你心里边在想什么。

比如现在,齐云这一动作,齐帧才看出来他挺同情自己。

齐帧觉得挺愧疚:他还在琢磨咬不咬以及怎么咬这孩子呢……

这种思维着实有些混乱:“怎么咬”的问题,理应是在“咬不咬”的问题解决之后才需要考虑。

但齐帧仿佛刻意避重就轻。

经过昨天一晚彻夜不眠的思考,在解决第一个问题之前,他先把第二个问题给分析透彻了:

他觉得,要咬的话,应该先从小地方咬起。

这样才不至于一下子要了齐云的命,还能保证血是活血,低污染、少浪费。

神奇又自然的,在对第二个问题反复的、彻底的思考中,他还没动上“美味”一口,竟已获得了稍许满足感……

齐帧挺自然,就从对齐云的愧疚过渡到了对美味的意淫当中。

齐老爷子却不自然了。

这一拐杖打空,空的不只是拐杖。

还空了他一身的威严。

人老了,有时候就特固执。固执起来不死不休那种。

齐老爷子固执地觉得:我打你可以,你躲是不可以的。

这想法是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形成的,我们已经无从深究。我们只需看到结果——结果是他举着拐杖满院子追,齐云拉着齐帧满院子跑。

热闹啊!齐家的下人莫名有种过节的喜庆感。

甚至,看到齐老爷子跑的狼狈,他们比过节多领了一吊钱还心满意足。

假如你也是个上位者,不妨试试这种收买人心的另类方式。

……

是戏都会散场,何况这种闹戏。

出来宣布散场的老太太。

这种场合,也就老太太压得住阵脚了。老太太胳膊一伸,将齐云、齐帧一左一右护在身后,形容颇为大义凛然:“老东西,你要打就打我吧!”

齐老爷子心中泪流满面!他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气喘吁吁,就等着谁来给他一个台阶啊……这两只小兔崽子!跑这么快,没习武可惜了……

老爷子作势把拐杖一丢,怒哼哼离去了。

骨头快散了,他得去躺会儿。

见他走远,老太太才一转身,猛地搂住齐帧:“帧儿!可想死奶奶喽!”

……

这具熟悉而苍老的身体扑来,齐帧愣了那么一会儿。

这是第一次,面对近在咫尺的肉体,他心中丝毫未涌起对鲜血的渴望。

有一瞬他模糊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回来——

回来找做人的感觉。

齐帧乖顺的任老太太搂了一会儿,才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挣开那双枯手。

老太太未觉不妥,只是端详着齐帧一张脸。

齐帧已经不再像昨晚那样垢面蓬头,既然决定出来见人,当然就得打扮成能见人的样子。

老太太端详了半晌,才语带哽咽:“帧儿,你瘦了,也黑了。”

齐帧不敢苟同。

瘦大约是瘦了一点的,黑?不能吧……老子很久没见光了的……

“傻孩子,吃了不少苦吧?”见他面露委屈,老太太愈加心疼,“你看看你,早些回来多好!可不准走了!”

齐帧继续不敢苟同:“奶奶,好男儿志在四方,孙子这次就是回来看看你。”

“不行!”老太太一甩手,如小孩儿般嘟起嘴,“老了老了,你们一个个都不在身边,都嫌弃我老太婆……”

她说到动情处,还落下大颗浊泪来。

这泪落得不假。齐帧是她长孙,她对齐帧的宠爱和在意程度,那是不好拿其他孙子作比的……可惜这孙子天生反骨,就爱与他父亲、祖父作对,小小年纪便离了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岂能轻易再放走?

“祖母莫哭,云儿看着哥哥,不叫他走。”

齐云仰着小脸说话。

他有个毛病——见不得女人哭。

女人一哭,他本来也不硬的一颗心就软成了滩水。

这话说出来,再搭上他那张皎皎洁洁的小脸,老太太真觉得菩萨身边仙童也没她的云儿好。

“好孩子!帧儿,云儿是弟弟,你们两兄弟住一块儿,要好好照应。”

齐帧点头应是。

大不了,咬他的时候下口轻点……

03.小悖论

吃是人生头等大事。

为人一遭,诸般辛苦,若不享受点口腹之欲,委实对不住自己。

——这是齐老夫人多年秉持的信条。

不管什么东西,一旦上升到“信条”的高度,那便格外高尚了。轻易不能玷污。

所以齐家的厨子数十年如一日,坚决维护着这高贵信条。

所以齐家的晚餐,那叫一个丰盛。

齐云每日最盼望,也便是晚餐这一刻。

同样是盼一顿饭,究其根本,齐云又与堂兄弟们不同。

他不为大鱼大肉,那些东西,母亲从不叫他多吃,初时难免想着,渐渐也就淡了兴致。

齐云为的是团圆。和母亲宋岚在餐桌上的团圆。

他为的是伏在母亲肩上,撒上一阵娇。

为的是看母亲一个温温婉婉的笑。

“温婉”这一类的形容修饰,有时很难明确界定。

比如宋岚此刻。

宋岚此刻扬起了新折的柳条。

不出意外,柳条将抽在齐云张开的手心。

意外天天有,但今天真没有。

这一抽清清脆脆,齐云的手心当即便是一道红印子。

说来你也许不信,这一刻宋岚的行为是狠的,偏偏心又是温温婉婉的。

她神情严厉,眼中那抹心疼的水光却快要掉下来。

人心复杂,单看表面,你永远摸不准脉。

齐云有些委屈,却没敢反抗。

母亲就快哭了,他觉得不能反抗。

“可知错了?”

“儿子知错,娘亲莫气。”

“那你说,错在哪里?”

“儿子不该顶撞祖父。”齐云埋低了头。

白日那一幕,其实谈不上顶撞,却又好像……比顶撞还严重?

齐云不太懂。

宋岚心里百转千回、蜿蜿蜒蜒叹了一口气。

她娇宠儿子十年,却忘了,儿子始终姓“齐”。

一个女人最大悲哀,莫过于她为了丈夫没有了自己。为了儿子,又不得不心甘情愿丢弃自己。

压抑本心、丢弃惯用的方式,用老齐家能认可的法子去爱他。

愿他头顶总是艳阳,此时却不得不做那一朵乌云……

一个苏州闺秀心里可以藏下多少心事?很多。多到最擅诗赋的文人也写不完。

柳枝一下下抽过去,齐云手心红痕渐渐连成了片。

火辣辣,热烫烫。

像他眼珠子里的泪。

这时救星来了——

“快住手!”老太太快步走过来,一把将齐云搂在怀里,“这是做什么?!”

“娘,云儿做了错事,该罚。”宋岚开口,仍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温婉。

波澜都在她心里,多惊多痛,不敢给人瞧见。

“胡说!云儿哪里有错,都是老家伙的错!你呀,也真是狠心……”老太太责备宋岚一句,低头去看齐云手心的伤。

手心皮肤最是娇嫩,齐云左手此时已肿了起来。

老太太心疼得快掉泪,急急要给他包扎。

此时齐老爷子却到了。

老爷子昂首阔步走过,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走至中厅,中气十足叫一声:“开饭!”

老太太只得搂了齐云往饭桌上去。

宋岚在后边跟着。正沉沉郁结,却见儿子自老太太臂弯底下回过头来,向着她一笑。

小小人儿,那一笑却清朗如风,皓洁如月。似开解,又似抚慰。

宋岚觉得值了。

为了这命中冤孽,她赤脚在刀尖上走几个轮回也值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我们需要为了什么甘愿一把。仿佛不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就白活了一世。

齐家这顿晚饭开展的颇不顺利。

老太太心绪颇为不佳。

心疼幼孙齐云只是其一,其二,则是操心长孙齐帧。

齐帧没来用饭。

老太太差人去叫时,被老爷子制止了。不仅制止了,还命人不准给他留饭。

老太太唉声叹气。不管人后如何,人前,她还是不敢拂逆丈夫的意志。

说不敢也不恰当,大多时候,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人总是这样,逆来顺受多了,一日不逆来顺受,你反而觉得做错了什么……

老太太叹气的时候,齐云没想太多。

世上有种人比你优秀,是因为当你停留在心理动作时,他已经在进行行为动作了。

齐云没想太多,而是在行动。

他悄悄在袖子里藏了两块点心。白日一番同仇敌忾,他觉得自己已经和齐帧站在同一战壕。

是战友了。既是战友,当然得互相照料。

两块点心大约不够,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又藏了一块排骨。

受母亲影响,齐云素来好洁,这块油腻腻的排骨放在袖里,他就像贴身兜了一挂鞭炮般浑身不舒服。

是故,用罢饭齐云甚至没顾上和母亲告别,便一路小跑回了院子。

院内十分安静。

安静到一走进去,你就会情不自禁放轻脚步。

齐云放轻脚步进屋时,恰恰看到齐帧一个背影。

齐帧穿的是从前的布袍,干净但陈旧,松松挂在他身上,莫名有点寂寥的味道。

齐云还不懂什么是寂寥,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这样东西。

他一时连自己要说的话都给忘了,只管轻轻靠近齐帧。

齐帧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光凭鼻子便察觉到了。

这弟弟正在散发的香气,仿佛格外浓。

齐帧皱了皱眉。

他皱着眉,笔下却未停。齐云走到近前,只见宣纸上已浮现半个仕女图。

齐云在南京时跟随先生学画,学的是山水,偶尔先生来了兴致,也教他作一幅鱼虫,这仕女图,却是从未学过。

先生说了,他年纪太小,心中无物,仕女图是画不来的。

齐云细细瞧着画上这张美人脸。鬓上簪花,蛾眉臻首,双目细细含情,丹唇一点如朱。

齐云瞧得不由有些痴。

然而此时,齐帧停笔了。

飘飘衣袂画了一半,他眉头越皱越紧,实在画不下去了。

齐云这才醒过神来,看向齐帧。这一看,才发觉齐帧面色不大好。

齐帧五官与齐云的父亲齐白有些相像。这张脸一阴沉下来,齐云下意识便有些紧张。

紧张的他下意识向齐帧伸出手:“哥哥,我带了吃的给你。”

看着两块点心,齐帧愣了一瞬。

一瞬之后他探手拿起一块。

他拿起一块放在鼻子底下嗅闻。

淡淡的……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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