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虚弱。
胡不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天那只白痴乌鸦。
而后又听到喧嚷:“打中它了!肯定打中了!这畜牲跑不远的!”
又有人嚷:“这死乌鸦,不知道偷吃了多少我家的鱿鱼干,今天抓到它,一定要把它剁碎了喂狗!”
“小畜牲往明秀苑飞过去了,飞得很低,肯定是伤到了,快追,快追!!”
明秀苑就是自己居住的小区。
胡不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倒空了的运动背包,推开门,动作敏捷地奔出了楼。
那只乌鸦虽说品行不端,但到底没有大过错。听上去好像翅膀被打伤了,那已经吃了苦头,也不用“剁碎了喂狗”这么夸
张吧?
胡不喜迅速地冲了出去,一路上就听到那乌鸦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喊“小羽”。估计小羽就是它喜欢的灰喜鹊吧?
这乌鸦倒也痴情,都这么危急的时刻了,它还敢一直叫喊,暴露目标。胡不喜一边哀叹这从来没见过的笨,一边循着声音
,迅速地找到了那只伤了半边翅膀的乌鸦。
到了现场,胡不喜张望一番,又有点无语。
说这只乌鸦笨吧,其实还是有点小智慧的。它落在二楼一户还没装修的人家的厨房排气孔里,缩着身躯勉强藏匿,嘴里还
是哆哆嗦嗦地小声叫着“小羽”,但声音凄凉绝望,连胡不喜都听出了被背叛的意味。
胡不喜心道:谁让你自己妄想症呢?唉,也怨不得人家。但是不忍心见死不救,还是轻声叫道:“相信我的话,就到这个
袋子里来。”
他把运动背包拉开口,在原地静静等着,心里还是有些焦急的。那群人很快就要追过来了,如果那乌鸦磨磨蹭蹭不肯相信
他,到时候被抓个正着,对他也是麻烦。
不过乌鸦倒是很识时务,从排气孔里挤出来,就连飞带跳地蹿进了他的口袋。大概鸟儿们都有传说,说懂禽语的人类是可
以信任的吧?胡不喜忽然想起爷爷小时候和自己说,懂禽语的原因是狐狸精祖先偷鸡吃方便,不禁哑然失笑。
乌鸦很是精乖,不用他叮嘱就知道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连声音也不发出一点。胡不喜表情镇定,挎着包施施然地从那群来
势汹汹的人面前走了过去。
回家看了看,乌鸦的翅膀是被气枪打伤的。胡不喜乍舌一番,鱿鱼丝和萝卜干的怨念看来非同小可,居然还在城市里用气
枪。他手边有医疗急救箱,给乌鸦上了消炎药,小小地包扎了一下,也就搞定了。
整个过程,那只乌鸦都傻呆呆地任他摆布,既不出声呼痛,也不挣扎抵抗。
胡不喜开始以为它是吓傻了,后来发觉它表情伤心痛苦绝望悲凉,终于意识到这乌鸦的小脑瓜里在转什么肥皂生死恋的念
头。他想,救鸟的同时,也要拯救它们错误的道德观、人生观、价值观,三观不正是没有机会做主角的。鸟类多半生于乡
野,得不到正统的教育,他既然能和它们沟通,自然要抓住每个机会,尽一尽绵薄之力。
于是胡不喜清了清嗓子,道:“你受伤这几天,就先暂住在我家吧。”
乌鸦转动无神的眼珠,终于望向了他。
“啊,那样,就麻烦你了。”
……竟是一只意外懂礼貌的鸟。
胡不喜大为惊异。
要知道很多家养的鸟雀都很欠教育,满口粗话呢。
他决定先收买对方的胃,再进行训导,估计那样接受度会高一点,于是又道:“你要吃点什么呢?我这里有一点花生,如
果你想吃玉米粒的话可能我得明天去买。”忽然想起乌鸦是杂食动物,忙道:“还有苹果和肉丝,都可以的。”
乌鸦有气无力道:“谢谢你,可是我没胃口。”
胡不喜诧异了。鸟有比较复杂的情绪他是了解的,但居然能复杂到为了失恋而不想吃东西,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样,爱的教育就不得不提前了。
他怕这只乌鸦在接受正确的价值观洗礼之前,就先抱着糟粕思想绝食而亡。
最后他还是替乌鸦拿了一点桔子汁来,放在小杯子里推在它旁边。
“嗯,可以请教你的尊姓大名么?”被这只有礼的乌鸦熏陶,胡不喜讲话也开始文绉绉。
乌鸦落寞地偏着头,痴痴地遥望着窗外那轮鲜红的落日,表情是一派苍凉,“寒渡。我们家族姓寒。”
居然是有家族的乌鸦!
胡不喜瞪圆了眼睛。
“不过,其实我已经被家族驱逐了……”
……
胡不喜开始感动了。一定是因为爱上了灰喜鹊!因为这段跨种族的爱恋,所以才不见容于乌鸦家族吧?尤其是喜鹊和乌鸦
因为人类的偏见,双方互相厌恶,所以,这简直就是禽类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啊!
他都有点不忍心教育这只乌鸦不要搞第三者插足了。说不定人家和灰喜鹊姑娘认识在先,只是因为家族仇怨而被活生生拆
散。灰喜鹊姑娘虽然琵琶别抱,但心恋旧情,柔肠百结。而寒渡也是坚贞不屈,苦苦守候。
胡不喜的思绪随着剧情飘出去很远很远,直到想到那“一个望风一个偷,夫妻双双把萝卜干吃”的和谐画面时,才觉察出
不对劲。人家夫妻明明很恩爱的嘛,寒渡在掺和什么呀?
他于是劝说道:“唉,你也不要太执着了,缘分这东西,本来就是很难把握的。有的时候,有缘无份的缺憾,也不失为一
种回忆。”说着他想起自己那一段段不得善终的恋情,情绪也有些伤感了。
寒渡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不甘心,那些要求,试炼,我明明都做到了啊,小羽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呢?”
胡不喜看着这钻了牛角尖的痴情鸟儿,心里很是同情,只好劝慰道:“小羽姑娘一定有她的难处,据我所知喜鹊和乌鸦家
族……”
他话没说完就被寒渡打断了。
寒渡扑扇着翅膀,语气急促地说:“小羽,小羽不是姑娘……呜呜,小羽如果是姑娘就好了……”
一阵诡异的寒风刮过。
胡不喜茫然地看着面前黑羽凌乱的乌鸦。
“不是……姑娘?”
“对,小羽他是最英俊威武的灰喜鹊!”
“那,那……你是姑娘?”胡不喜绝望地问道。但看这只乌鸦也不像啊!
果然。
寒渡挺起胸脯,自豪地说:“我也是最英俊威武的乌鸦!”
当晚,胡不喜的道德课没能继续下去。
Chapter 2
第二天,胡不喜准备了花生,核桃酥,以及一杯清水,看了看仍然处在凄风苦雨中的寒渡,说了声:“我去上班了,晚上
回来。”意料之中的,寒渡对外界刺激缺乏反应,依旧整个儿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世界中。胡不喜叹了口气,摇摇头,拎上
包抓起外套出了门。
工作的地方是隶属于大公司的微电子研发实验室。虽然是大公司,也属于福利很好的企业,但却以工作不繁忙闻名。当然
,不繁忙也就是相对于其他同行比较而已,加班较少。朝九晚六恐怕是跑不了的。福利好,加班少的地方,似乎企业文化
也会比较像以前的集体国营单位,传说上升看得更多是员工资历,所以许多有野心有抱负,希望被慧眼识英才,一飞冲天
鹏程万里的同学不会选择这里。
胡不喜属于没啥远大抱负的男人,这可能也是女生和他交往时间长了就对他失望的原因。他从小就渴望过悠闲的生活。有
充足的钱可以让他温饱,家附近有恒温泳池,然后在天气晴好的周末出去拍漂亮的景色,回到家听听音乐看看电影,这样
的生活就再惬意没有了。
努力奋斗,出人头地这些理想,似乎在很早以前就被抛弃了。生活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所以他很早就签了这个地方,拒掉了之后更好的机会。做人要讲信义嘛。
实习就是在这里,和同事们已经熟悉,那个时候还要乘一个多小时的车从学校赶过来上班,现在干脆把家搬到附近,连通
勤的痛苦都免除了。需要烦恼的事几乎没有,目前唯一担心的,也就是那只性取向异常的乌鸦了。
想到“异常”二字,胡不喜心里窒了窒。其实他也是个异于常人的人啊。会关心寒渡,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寒渡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是很让人担忧的。昨天的事情,胡不喜没敢多问,怕刺激到了脆弱的神经,导致他想不开。万一撞
墙触柱殉情而亡,那也太惨烈了。
猜测推导,应该是名叫“小羽”的灰喜鹊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但寒渡做到了,小羽却反悔了。
寒渡还是太纯真了。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事,到处都有,而且一般都有苦衷,遑论他现在是跨种族同性恋呢?
他本来打算趁午休的时间去大超市买点蚕蛹干回去哄寒渡开心的,但实验室主任说要大家一起聚个餐。上班第一天,胡不
喜还没这个胆子特立独行,说“我不去我要回家伺候鸟”,于是只能乖乖一起去吃饭了。主任其实还是很体贴大家的,知
道晚上各自都有家人,不占用晚餐时间。
想想鸟儿饿两顿问题应该也不大,再说寒渡是自己绝食,真的饿得不行了,也有东西吃的,胡不喜才安了一点心。
下班之后,去买了蚕蛹干,回到家刚打开门,就看到寒渡一蹦一蹦地来到了门前。他翅膀被打伤了,虽然伤得不严重,毕
竟会疼,所以现在就只能走路了。但乌鸦是可以很绅士地迈步的,那样踱步,胡不喜都觉得很有风度。可寒渡偏要跳,虽
然一跳比麻雀的距离远得多,还是很不顺眼。
胡不喜看他活泼的样子,又惊诧了。
本来以为小乌鸦会无精打采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精神。真不愧是思维比较简单的禽类。胡不喜偷偷种族歧视了
一把,从包里拿出了蚕蛹干,说:“寒渡,昆虫恐怕只能等周末我去花鸟市场买了,这个是蚕蛹干,你要不要尝尝看?”
蚕蛹干是风味美食,许多人也喜欢吃。不过胡不喜通常敬而远之。
寒渡很感激的样子,跳到他身边说:“谢谢你,小喜。”
小喜!?
胡不喜大吃一惊,道:“我跟你说过名字吗?”
寒渡很轻松地说:“哦,今天有位小姐打电话来,我啄了免提,就听到了,她好像能听懂我的话,又好像没听懂。她是这
么称呼你的。她说要和同学逃课旅游,告诉你一声,不用替她担心。爷爷问起就说为了作业闭关。”
胡不喜按住额头,呻吟了一声。
肯定是妹妹了。这丫头真是自说自话,先斩后奏,居然就这么逃课跑去玩了。怕爷爷打电话找不到人,还特地找自己掩护
。不打手机估计是怕自己追着骂她吧?现在肯定已经关机了。
不过目前有另外一只更加自说自话的,正精神抖擞地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呃……谢谢你啊寒渡,帮我留言。”
寒渡立刻正色道:“你救了我,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胡不喜很是抽搐。
今天幸亏是妹妹,大概了解他的生存状态,对于屋子里有一只会接电话的“哑哑”叫的乌鸦也处变不惊安之若素。换了其
他人,肯定会以别样的眼光看待他在房间里养乌鸦这种奇特癖好。
他刚想着要怎么婉转地和寒渡说说,让他以后不要乱接电话,就听那只乌鸦道:“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思考,我想明白了。
”
胡不喜一惊,随后便替寒渡高兴。他终于明白跨种族同性恋是没有前途的,好歹也要找一只雄乌鸦——嗯,最好还是雌乌
鸦,喜结连理,比较符合万物规律。
还来不及恭喜,胡不喜就见寒渡扇起他未受伤的那半边翅膀,指向窗外深蓝色的夜空,摆了个展望未来宏图壮志的姿势,
慷慨激昂、诗朗诵般吟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小羽不接受我,一定是因为我仍然无法让他安心依赖,我怎么
能就此一蹶不振半途而废?!我要继续努力,让小羽看到我的真心深情,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被我感动的!噢……!”
胡不喜面色僵硬地转到厨房,在心里说:“咏叹你个头!”
寒渡养了几天的伤,就又能扑腾着飞来飞去了。
胡不喜看他精神不错,不失时机地打听当日是怎么回事。寒渡被戳到痛脚,回答得有点躲躲闪闪的。但胡不喜大体上还是
摸清了状况。
那次发现有鸟偷食晒在阳台上的干货之后,人们就开始警觉监视了。小羽实际上是骗寒渡来做冤大头,让人们认为真的是
这只晦气乌鸦偷吃的,把他打跑之后就会放松警惕,他们也就可以继续放心大胆地吃了。
胡不喜在心里想的是,也许对方想的是“打死”也无所谓吧?毕竟对那小羽来说,这只是一只不知所谓的变态乌鸦而已。
能利用就利用一下。
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不也觉得寒渡很好笑么?小羽不能接受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似乎也是鸟之常情。但胡不喜还是有点愤
怒。寒渡虽然脱线,但感情很真挚。不喜欢的话,拒绝他就好了,何必这样利用对方的一片痴心呢?
他想了想,问寒渡道:“你还能回族里吗?”
寒渡摇摇头,“我才不回去。有什么意思!”
胡不喜揣摩了一下,道:“等你伤养好了,我觉得你还是回族里比较好。这里太乱了,还有人打鸟。大家一起,也好有个
照应。你父母亲应该还在的吧?”他看了看寒渡,觉得是只年轻的乌鸦。
寒渡流露出了一点悲伤,虽然很快被克制住了,他想了想,保持骄傲的态度,说道:“就是父亲把我赶出来的。因为小羽
不相信我爱他,所以我就当全族的面宣布了,父亲很生气,说永远都不想再看见我。”他顿了顿,小声道,“反正我也不
想回去。”
胡不喜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无言中给与一点安慰。
末了,他说道:“以后,我厨房的窗户一直开着,如果有人追打,你随时可以进来。”
胡不喜做了一个决定。
他自己是人类中的异类,能听懂鸟语,这已经是没办法的事了。但他可以依靠这个特长,帮助寒渡,让他回归到正常的鸟
生中去。重新拥有父母的关爱,家庭的温暖,与雌乌鸦共筑爱巢,这才是人间正道,看得见的幸福呀。
虽然现在直接和寒渡说,他一定听不进去,但天长日久潜移默化,相信还是可以影响一点的。
“小喜,小喜,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总得等你的伤不影响飞行吧。”
“小喜你看,我全好啦!唔~”
寒渡发出满足的一声,从角落蹿了出来,在胡不喜面前扑了扑翅膀。
“你骗谁啊,明明就是还疼的样子。”胡不喜正想苦口婆心劝他不要贪玩,养伤也是修身养性,抬头看时,愣了一秒,就
怪叫了一声:“你叼的那是什么东西!?”
寒渡无辜地张嘴回答,“西瓜虫啊,好小只。”
千钧一发之际,胡不喜瞬间将饭碗移形换位,那西瓜虫落在饭桌上,半秒之后发现这正是逃生的大好机会,迅速地亡命而
去。
寒渡回过神来,“呀呀”叫着追撵那西瓜虫去了,留下胡不喜在原位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