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罹烟
罹烟  发于:2012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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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这人间真是好地方啊,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到处都是活生生暖洋洋的,高兴了可以大笑伤心了可以大哭心里不痛快了还可大大方方的骂一回街。拿着几块银光闪闪的石头便有山珍海味,美酒佳酿,还有那些站在茜纱宫灯下的娇娆女子,那样的皓齿明眸,温柔解语。虽比不得天宫中仙子美貌,却是鲜活,这活色方能生香嘛!

郁落疯玩了好些日子,满眼的新鲜满眼的好奇亦是满眼的不足性,想着那佛前的数千年皆是白活了,怪不得那么多神仙都争着思凡呢。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落,江研书 ┃ 配角:陆铭希,降龙 ┃ 其它:

第一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半梦半醒间,郁落听见这曲调。算不得多婉转,也算不得多动听,浅浅淡淡却分外顺耳。他闭着眼听,口中咬着青绿草叶,津津有味的勾一个笑容。

听厌了菩提梵唱的耳朵认真的去寻这音色,就在不远处,借着水音应这唱词里的意境。古琴声声,却是比这唱腔高明许多。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佛祖日日说的是要抛七情舍六欲,要众爱天下普渡苍生。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说了数千年,郁落听得心上起了厚厚的茧,听得一百二十万分的不屑一顾。

世人都想修道成仙,立地成佛。可那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一群大佛罗汉聚在一起把句最简单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说什么参禅悟道,不就是百无聊赖没事找事吗?

郁落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他不稀罕如此孤寂寡淡的长生不老,更没那个兴趣普度众生。他听过被贬下凡的降龙罗汉说起人世种种,于是心心念念的便想要做回凡人。

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当然,是私下凡尘。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人间真是好地方啊,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到处都是活生生暖洋洋的,高兴了可以大笑伤心了可以大哭心里不痛快了还可大大方方的骂一回街。拿着几块银光闪闪的石头便有山珍海味,美酒佳酿,还有那些站在茜纱宫灯下的娇娆女子,那样的皓齿明眸,温柔解语。虽比不得天宫中仙子美貌,却是鲜活,这活色方能生香啊!

郁落疯玩了好些日子,满眼的新鲜满眼的好奇亦是满眼的不足性,想着那佛前的数千年皆是白活了,怪不得那么多神仙都争着思凡呢。好在这人间岁月于西天不过弹指一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被人察觉。运气好的话,在人间兜转个几百年也不是没可能。

那些个大佛罗汉整日都忙着参禅啊,谁会注意这金莲池中少了一朵莲花呢?

咦,这歌怎么停了?

郁落翻身坐起,一眼望见水边站了个人。碧色的衫子清瘦的背影,脚边搁着一尾古琴。于是一抬脚便到了他身后,怎么不唱了?

猛然听得身后问话,那人不由一惊,回过头来看着郁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是谁?

郁落把双琥珀色的眼眸笑得半眯,蛮横但不讨人厌的说,那你又是谁?

京城上下怕是没几个人是不认识江砚书的,双华班的首座琴师,人品风流才华横溢翩翩少年郎。写了时下红得发紫的《长生殿》,连当今圣上也要金口一赞。多少姑娘小姐白日念着梦里喊着的可都是这个名字,可他却在问,那你又是谁?

眼前的笑容清明绚烂,面容俊秀颜色倾城,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透明,却叫人如何也望不到底。

江砚书。

不冷不热的三个字,心想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过吧。瞥一眼他身上的云锦白衣,倒也不像个没见识的粗鄙之辈。

恩,挺好听的。他绕过他身旁就这么席地而坐,抬头望着他笑意融融,再唱一遍吧!

……

不由一怔,原以为又会听到一番奉承之语,却不想只这么淡然的一句。江砚书打量着眼前的人,虽是惊异,却也觉得新鲜。

你叫什么?似乎不像京中人士。

我叫郁落,从西边儿来。

西边儿?原来是蛮夷。江砚书扯开唇角稍有些轻蔑,我刚才唱的你也听得懂?

嗯。轻语浅笑,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正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啊!

你……语塞。江砚书正是站在水边儿的,原以为这异族蛮子不会懂得中原文化,却不想被他一语戏弄。于是别过脸去,着实的不是滋味儿。

其实你唱得不怎么样,不过这调子我喜欢,琴也弹得好。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回身见一脸心无城府的笑容,竟不自觉的弯了唇角。“其实你唱得不怎么样”,听惯了好话的江砚书倒是觉得这蛮夷说话直爽,比起中原人的拐弯抹角让人放心许多。坐下来轻轻抚上琴弦,又问

你说你喜欢?

恩。

……好吧。

第二章

江砚书抚琴唱歌之时,郁落看着的却是另外一个。

惨淡苍白的坐在江砚书身旁,微笑恬淡。不见半分戾气也不见半分畏惧,对于郁落的靠近也只是淡淡一笑。就孤魂野鬼而言,倒算是十分大胆了。

你叫什么?

郁落问他,唇齿未动。

陆铭希,大学士陆孟之子,病卒于两年前。他笑着,看江砚书的神情温柔而哀伤,我们……是至交。

你可知私留凡尘的后果?

点头。他看了看郁落,问,尊驾是神仙?

算不上,不过也差不多。郁落半眯着眼,笑容狡黠。看得出他元神将近,兴许下一刻便要灰飞烟灭。

陆铭希抬起手放在眼前,阳光便这么肆无忌惮的穿透,落在地上铺就大片晶莹。他说,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郁落说好,我最喜欢听故事。

初见砚书时,他还是双华班里琴师手下的一个学徒。闲时学琴,忙时便鞍前马后的端茶送水。偏偏又是个笨手笨脚的,常常不是摔了茶盅就是碰了桌椅。所幸在学琴上极有天赋,勉勉强强也没被班主扫地出门。

那年父亲生日,请了双华班来学士府唱堂会。研书端着茶径直便泼到我新做的袍子上,家丁立马便揪着他要打,我抬眼却见他唇角挂着淤青,腕子上也有伤。他怯生生的看着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是觉得他可怜便摆摆手说,算了,下去吧。

等我换了衣服出来,却看见他在挨打,那人嘴里骂骂咧咧的甚是难听。我看不下去便上前喝住,后来还硬要父亲把砚书买回府中做我的书童。

呵呵,想想也是那时年幼不懂事,气性儿一上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十二……对,刚好都是十二岁。

砚书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戏班,呆了好几年这打打骂骂也都习惯了。他说那天真没想到我会这样帮他,他仰着头问我,为何要帮我?我笑笑说不知道啊,可能是咱俩有缘吧。

我和砚书一直在一起,到哪儿我都带着他。虽说他是我的书童,可学士府上下都拿他当半个主子,不敢怠慢。我知道他喜欢弹琴,便央了父亲请来京中最好的琴师授教。名义上教的是我,可实际学的却是研书。我对音律本就没什么兴趣,闲时听听也就罢了。

就这么过了六年,原本一切都好,可外边却渐渐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我和砚书……唉,我是喜欢研书的。不知道从几时开始,反正在我察觉之前便已是了。我从未对砚书说过,我的心事,他从来都懂。外头说什么我不在乎,可那些话却传到了我父亲耳里。

砚书被赶出学士府。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走得干净利落。研书一个字都不曾留给我,只带走了我送他的一尾古琴。我找了很久,找了很多地方,却杳无音信。

一年后双华班再度进京,我终于找到砚书。他看着我,陌生冷淡唤我一声陆公子。他说这些年承蒙照顾,没齿难忘。他拿出三千两银票,说,不成敬意。砚书……砚书竟然把自己又卖给了双华班。

后来我便再没见过砚书。我得了一种怪病,终日神思恍惚茶饭不思,拖了大半年也就死了。可我心有不甘,附在父亲为我陪葬的一块血玉上躲开鬼差的缉捕。再后来,砚书来了。他一袭白衣抱着我送他的琴,一个人在我坟前坐了很久。他哭了,我从没见过他那么伤心的样子。他说陆铭希,你言而无信!

知道吗,以前我就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砚书,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铮——

弦断。江砚书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紧蹙。似是未料有此劫数,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泄露悲伤,一层层渐次渲染。许久他才把手放下来,轻抚着这尾古琴,一如往常般珍视。

郁落没有说话,他看着陆铭希原本已近透明的身躯随风化去,直至完全消失无踪。他微微呼一口气,却无悲悯。数千年的岁月,连悲喜都快忘了。他细细推敲着陆铭希最后那句话,却猜不出个中情痴。

砚书,对不起。

第三章

江砚书结识了个来历不明的蛮族少年,见天儿的往戏园子里跑。明明又不熟,却总是“砚书,砚书”的喊得亲热。阁楼东角的位子是他包了的,虽不是正对戏台却能清楚的看清江砚书的所在。这少年出手阔绰,大把大把的银子仿佛用之不竭。散席后也总是不走,拉着江砚书便往京中最好的酒楼里坐。絮絮叨叨的说着今儿这曲子不及上次的好,哪儿哪儿哪儿你弹错了半个音。说得江砚书也忍不住暗自叹服,怎么一个蛮族少年竟会如此深谙音律。

渐渐的,江砚书也就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有时忍不住会想他到底什么来历,这外边流言蜚语的都把他传成蛮国的王子了。也难怪,生得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华服锦衣腰缠万贯,言行风度又是那样的不与常人相同。江砚书想问,却觉得不必问。这样一个人,纵使不是什么皇族王子,也该是个大户权贵。

这样的人,终归不是同类。

月中双华班要南下,江砚书往杯中添了些酒随口一提,意思是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郁落拿着乳鸽腿,笑得像个孩童。好啊,咱们一块儿!

什么?江砚书以为自己听错,手提着酒壶却忘了放下。

我说我也去啊。都说这南方灵秀,正好我也去看看。

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江砚书想说你这样缠着我干什么,可觉得这话伤人而未出口。毕竟他不讨厌郁落,甚至觉得他不错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可是这四下里早已议论纷纷,江砚书倒是无所谓,反正再难听的他也听过。可郁落不同,看他这样心无城府的样子,不该遭人污言诽谤。

砚书,怎么了?

郁落看着他,嘴边还沾着深色的酱汁。江砚书叹一口气,放下酒壶。

何必呢?这戏子浮萍四海飘荡,你跟着去做什么?若是嫌家里闷出来玩玩,差不多也就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恩?郁落笑起来,你这论调倒跟那些大佛罗汉差不多啊!怎么,砚书你想出家?

你……好好跟你说话,你又胡扯!真不知你是个什么人,连半分正经也没有!

见江砚书恼了,郁落才敛敛笑容,认真的答说,我不是人啊。

难不成你还是妖?

我不是妖,哪有我这样的妖?

……那你要说你是神仙了?江砚书挑了眉毛,心下暗道,这个郁落,说他没正经倒越发胡诌起来。你若是神仙,这满天神佛岂不都成妖孽了?!

神仙嘛……倒也算不上。那张极好看的脸上复又放开笑容,我啊,不过是佛祖座前金莲池中的一朵莲花罢了。

哈,我要是信你我就是白痴!

江砚书白了他一眼,硬邦邦扔出四个字,胡言乱语!

呵呵。郁落轻笑,不反驳。话锋一转说道,研书,你若不喜欢跟着戏班四处漂泊,我帮你赎身。

不必!这回绝过于断然,江砚书别过脸,放软了口气,我受不起。

……不赎就不赎,你高兴就好。郁落吞了口酒,眉眼竟多出些温柔。研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怕的!别人说什么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我要做什么也没人管得了。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研书,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研书,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啪的一声,上好的青瓷酒杯就碎了一地。江砚书站起来,冷冰冰放下一句。谁要跟你在一起!似是在强压着怒气,连声音也有些发抖。

郁落看着他,无悲无喜的一张脸。江砚书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莫名便生出几分歉意。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说什么,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最终不过叹一口气转身而去。

郁落没有追,犹自往杯中倒了酒,放在唇边玩味。

这喜欢……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要看江砚书的反应。郁落想知道陆铭希在他心里会存多久,是否一如陆铭希待他般直至灰飞烟灭也不后悔。他想知道,这情之为物,到底能让人执迷到何等地步。

郁落弯了唇角,笑容清明。他说喜欢,这喜欢……究竟怎样才叫喜欢?佛前虚度了数千年啊,却连凡人再平常不过的喜欢也弄不明白。

砚书,你说要怎样才叫喜欢呢?

第四章

一连几日皆不见郁落身影,说是跟国色天香楼的头牌姑娘腻在一起。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每晚数千两的花销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旁侧小厮说得天花乱坠如同亲见,江砚书翻着琴谱不冷不热的哦一声不作多言。郁落那样的公子哥寻的是开心,既然在他江砚书这儿寻不到,去别处寻也是理所当然。萍水相逢罢了,说散本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明日即要启程南下,江砚书吩咐小厮仔细收拾便自出了门。一个人什么也没带,除了那尾断弦的古琴。

陆铭希。

墓碑上的殷红字迹映出满眼凉薄,江砚书坐着看着一语不发。反正说了他也听不见,听见了也无能为力。琴弦没有续上,纵使京中有最好的工匠。可续上了又如何,早已不似往昔。江砚书的性子,从来宁为玉碎。

此次离京便不打算回来了,班主允诺只要江砚书再写一出戏就还他自由。或许那时可找家书院艺馆授人琴艺,安安静静的度过余下的人生。或许也学人改名换姓,一切盛名过往皆自抛去,把能忘的不能忘的都忘了。或许至死那日,可见奈何桥边尚有人等候。

江砚书扯开唇角笑,一声声满赋悲凉。身后有脚步犹疑靠近,落一声叹息来问,如何你才肯放过他?

蜜汁般的酒水送到唇边,美人在抱,歌舞盈盈。郁落浅浅淡淡的笑,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听惯了某人弹琴,这旁的便连半分也入不了耳。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好好的曲子怎么就弹成个七零八落的模样?摆摆手叫人散了,觉得无趣。

国色天香楼里个个都喜欢郁落,确切来说是喜欢他身上的银两或者也有这好看的皮囊。贪欲罢了,哪里能叫做喜欢?

这儿的头牌姑娘胧月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她说喜欢这回事最是费尽思量,喜怒哀乐皆牵在那一人身上,得失顾不得,悲喜也顾不得。身不由己,倾尽所有,便是负了天下也要讨那一人欢颜。

郁落问,那你有喜欢的人了?胧月摇摇头,她笑起来很是好看,不沾半点风尘气息。她还说这些是书上看来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楚霸王阵前别虞姬,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郁落笑了笑,又问那你可知如何能讨一人喜欢?

喜欢?胧月神色微凉,她往郁落杯中添些酒,答道,胧月自幼学的是怎样讨人欢喜,并不懂得讨人喜欢。或者要缘之所至,情之所真,强求不来。

此番话倒是比佛祖讲禅来得精彩,郁落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望一眼窗外月色清明,想必明日定是个顺风顺水的良辰佳期。

江砚书看见戏园门外的白影,不猜也知道是谁。他没力去喊,只低着头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再走过他身边。他伸手拉住他,唤一声砚书,亲亲热热温温和和。他说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说研书,你当真不愿见我了吗?江砚书没有开口,只觉得今晚真是热闹,戏一出接一出不落空闲。只可惜他累了,不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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