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罹烟
罹烟  发于:2012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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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便是陆判院,隐身法自是瞒不过去的。郁落四下瞧了瞧,看准了一个青面鬼差。唇角一勾,计上心来。

江砚书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日,醒时却不见郁落。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下却瞧见书案上放着一尾古琴。

“郁落?”

他唤了一声,等了一会儿,无人作答。忍不住起了疑心,往常都不会这样的。又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进来。门窗都关得很好,很安静,连窗外风雪都听不见声音。硬撑着下了床,走大片案边坐下,端详起那把琴来。

琴身用的汉木,伏羲式的造法,梅花断纹,江吴丝弦。伸手拂过,沁凉顺滑。挑弦听来,音色清而不浮沉而不重,娓娓入耳,如泣如诉。

真是把难得的好琴。江砚书仔细看着,越看就越觉得眼熟。想了好久才记起是那年从京城回来,有一天船靠了案,被郁落拉着去岸上市集逛的时候看见过。当时就很喜欢,郁落都掏了银子要买。江砚书却不想承他的情,说了句不喜欢就扭头走了。怎么,他还是买下来了?几时买的?怎么都没听他说过?

细想想,还真有些看不透他。一开始不过把他当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只是心肠不错不必提防。再后来又觉得他并不那么心无城府,心思周到,每每做出些事情都让人不得不感动。说他是小孩子脾气,却又把什么事都办得妥当。不等你担心,就会细心安抚。跟什么人都好说话,可惹急了也是六亲不认。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宇温柔,目光磊落。凑到耳边拖着尾音说一句砚书啊,就什么都由他去了。会跟你耍无赖学霸道,会变着法儿的逗你开心。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不说他也不问,宽厚起来的时候会让你觉得愧疚。

江砚书真的很喜欢郁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喜欢了。明知道他是神仙也这么不管不顾,感情这回事一旦思虑太过便会辜负眼前光景。江砚书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偶尔也会痴心妄想一下能跟郁落天长地久的过下去,可自己是凡人啊,就算他们始终情深不渝,到了也逃不过一死啊。如此,就忍不住心生悲凉。

许久没有弹琴了,一来是觉得冷,二来也确是没这个精神。现下倒觉得有这个力气,便抚了琴弦,信手奏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却弹了那一阕蒹葭,恍惚记忆那个明亮澄澈的笑容,他对他说,这调子我喜欢。

强占了这鬼差的躯壳,却教这森然鬼气弄得甚是难受。进了陆判院,听闻陆判去了阎罗殿不在院中。郁落心头一喜,便借着鬼差的意识摸到殿上,却见大殿上立一壁大柜,浩瀚陈列着无以计数的生死卷册。刚才还甚是欣喜的心情,立刻就落了下来。

这……要如何找起?

走近去看,好在这地域年月都有标注。不消多时郁落便找到某朝某年江南一方的格子,共有十来册。片刻也不敢耽误,郁落随手拿了一卷便翻看起来,一目十行,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看了个遍。可是,却不见江砚书名字。郁落以为是自己看漏了,沉住气又翻了一遍,这回放慢了些,却仍旧找不到。

为什么?

一个晃神,那鬼差竟挣脱开去,连滚带爬的便要出去通风报信。郁落回过神来尚不及多想,抬手一掌打了过去,那鬼差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竟是个魂飞魄散。

郁落哪里料到,这鬼差因被强占躯壳魂魄涣散,拼着挣脱开来又用尽全力。自己出掌虽未至全力却也成了杀手。呆愣的看着那一丝魂魄散去,手中的卷册也掉了下来。失神片刻,转身再去看这一壁浩瀚,已到了这个地步,没功夫再去计较。郁落只想让江砚书活下来,旁的都不愿管了。

这一格的卷册中没有江砚书的名字,那会在哪里?难道是画在京城那边,念头一闪便翻了那一边的卷册来看。心中只将那个名字似利刃般书写镌刻,这满纸的朱砂墨迹却不教他得偿所愿。

皱了眉红了眼,郁落觉得胸口血气翻涌,翻书的手也不由得发起颤来。

江砚书。

江砚书。

砚书……砚书……

“你要找的在这里。”

忽听一人说话,郁落转身去看,却见殿前站着一人,玄衣华服,容色冰冷不怒而威。他看着郁落,扬手将手里的一册生死簿抛了过去。郁落伸手接住,急忙翻开,终是寻到江砚书的名字。欣喜非常的笑了,却觉胸口一痛,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溅在生死簿上,似一笔朱砂勾断了江砚书的生机。

十殿阎君,一殿秦广王,主人间生死,幽冥吉凶。

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郁落,遣了无常去锁江砚书的魂魄。转身再吩咐侍官送信去西天,看他们要如何处置这孽障。

尾声

魂魄离体之时,回头看见自己伏在书案上死了,双手还搁在琴上,断了的琴弦割破指间,微微渗出些血来。

“唉。”

江砚书叹一口气,觉得可惜。

郁落还没回来,要是他回来看见自己死了,会不会闯到地府来?他那个性子,倒是做得出来的。摇了摇头不愿多想,便随着黑白无常下了地府。

活着的时候总听人说上穷碧落下黄泉,这黄泉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总算是见着了。也不过是寻常山路的模样,不过荒些暗些,也冷些。只是人死了,也就不觉得冷了。走了一段看见江水和石桥,想来那便是传说的忘川水与奈何桥吧。远远的便看见有亡魂上了桥去,接过桥头一位老妇手中的汤饮下。江砚书了然,这便是那位孟婆了。

脚步顿了顿,江砚书想回头看看,黑无常却看穿他心思,冷冷道:“黄泉路上莫回头,你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江砚书笑了笑,也就依言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到奈何桥上,孟婆也递来一碗汤。她并不似传说所写的那样丑陋骇人。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妇罢了。江砚书接过汤碗有些犹豫,心道你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我就要把你忘了。

“喝了孟婆汤,前世种种便作乌有,爱恨成空恩仇作古。好生入了轮回,再去作一世凡人罢。”

耳边是孟婆絮叨说话,那语调如最慈祥的长者,教人听了无从拒绝。江砚书将碗送到唇边,一口一口,饮得干净。

放下碗,转身再往前走。这一路便是前往阎罗殿,判了往生,再入轮回。他浑浑噩噩的迈着步子,走了没多远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一袭云锦白衣,一副俊朗面目。只是形容狼狈,双手还戴着锁链。他看着他,发现他唇边还带着血迹,一双琥珀色的眸眼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然后落下泪来,微微张了口,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常催了一声,他便转过头不再看他,往他该去的地方去了。身后传来笑声,听来却似悲声,撕心裂肺,寸断肝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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