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扬看看那盒饭，明显的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说你，跟吃猫食似的，能抢过他们吗？一天天的都吃不饱饭，就前两天，他们还批评我，说我把你带的跟小鸡子似的！还他妈是白条的！”薛建一句句的数落，以前白扬就爱挑食，天天的煮鸡蛋非得塞他一个，现在好了吧，想吃也没了。

“班长，吃完了！”白扬站起来打了个立正。

“走吧，还等我送你啊！”转身出去的时候，听见后面薛建收拾碗筷的声音，突然有点暖暖的。

临近新年，白扬突然觉得有了点气氛，当然，那是在薛建他们那种第二年兵里面，宿舍里还是一尘不染的，进了门，几个人和他打了招呼，白扬笑着回了，本身性格就有点内向，不爱说话，平常的时候打发时间也就看看书，他不像薛建，和谁都自来熟，都能说到一块儿去。

转个身，刚好碰上了端水盆的张子风，两个人都淋了一身，白扬赶紧倒了个歉。

“道歉好使啊？长没长眼睛？大冷天的，我打盆水容易吗？”张子风把盆子往地上一摔，哗啦啦的又是满地，

“对不起，我再给你打一盆！”白扬捡起盆，又接着道歉，他无意惹事，能忍则忍，闹大了要怪麻烦的。张子风随手又把白扬手里的盆打翻。

“哎，张子风，你过分了啊！人家白扬都道歉了！”冯文宁看不过。

“你他妈别多事儿啊，你也知道我爸是干啥的，我在这儿呆不长，想好好分配，就他妈别惹我，操！”张子风又喊了一声儿，屋子里安静了，白扬有点头疼。

一过年，薛建就乐呵呵的直兴奋，今天刚好是大年三十儿，明天初一，检查也就马马虎虎的了，薛建屁颠屁颠的在宿舍里布置，李小天看着薛建把珍藏了一年的“偷渡”海报贴在床头，那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至于么你，就一画儿报！”

“土吧你，这叫海报，能怪我么，咱连离通信，话务那么远，除了做饭那二姨，就没见着个女的，你瞅瞅这姑娘，眼睛多大！”薛建把海报斜着贴，竖着贴的弄了半天，总算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咋也算过年了，得看看美女不是，过了这几天，那就得往下扯了。

“你没交过女朋友啊，看把你饥渴的！”

“还真没，小爷我纯情着呢！”宿舍里头乱糟糟的哈哈声，连敲门声都给忽略了。

孙亮在外头急得直跺脚，可人家满屋子的班长也不能就这么闯进去吧，扯着嗓子又喊了声报告。

“哎，别哈哈了，我怎么听着外面有人啊！”薛建一挥手，嚷了一句。

“大过年，别说的跟鬼故事似的！哪来的人，我开门给你看！”李小天笑嘻嘻的去开门，被门口的大脸吓的叫了一声。

“哎，哪个班的，在门口吓人呢？”小新兵被班长揪着领子拎进来，孙亮一抬头就看见了薛建，猛的扑了过去！

“哎，打住，跟见了亲人似的，有没有点规矩了？”薛建按着肩膀让孙亮杀了轧。

“班长，我有事报告！”孙亮立正敬了个礼。

“说！”

“张子风和白扬打起来了，都拦不住，我好像看见白扬流血了！”孙亮本身说话就快，一着急，自己说了啥可能都不知道了。

“啥？打起来了？张子风打白扬呢？”薛建瞪着眼睛又问了一句。

“啊，打起来了！”孙亮赶紧回报。

“我靠，哪个王八蛋敢动老子的人，要命不了！”薛建把袖子一卷，扒拉开两边的人就往下冲，看愣了一屋子的人，这薛建老好人儿，是头一回发火吧？

第六章

“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就认了吧，谁让你撞枪口上了！”白扬被狠狠的甩在墙角边上，心里面有点感慨自己的坏运气，已经尽量避免冲突了，还是摊上这样的事儿。

“张子风，你适可而止，这是军营！不是你撒泼的地方！”不知道是谁又正义的喊了一声。白扬微微撇了下嘴，进了军营，多半都想出去有个好分配，没哪个想管这闲事儿吧。

“别在那儿瞎嚷嚷，老子今天就撒了，能怎么的？哼，小白脸，我问你，这墙是什么颜色的？嗯？”张子风捏着白扬的肩膀，硬转着他的头挨着冰凉凉的墙壁。

“吱声，别装哑巴！”一巴掌打在脑袋上，白扬觉得头都是隆隆的。

“白的……”白扬慢慢的吐了两个字，就想赶紧把这闲事结束了，大过年的，姑姑说了下午要打电话，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屁，老子告诉你，黑的，他妈的，老子说这墙是黑的就是黑的！再回答我，这墙……”没说完的话，被“砰”的一声打断，张子风刚一转身，下巴上就挨了重重一拳，扑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杯子掉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好不响亮。

白扬支撑住身体，抬起头就看见薛建愤怒的脸，黝黑中好像还透着点红色，紧攥的拳头松开，一把扯过自己，扔在旁边的床上。

“你傻了吧你，他打你，你就挨着啊！”薛建觉得自己被白扬气的要断了气，转个身又把桌子旁边的张子风拽了过来。

“玩什么呢？嗯？明目张胆的就打人，还把不把纪律放在眼里了？”张子风抹抹嘴唇，冷不丁的一拳就砸了过去。

“你他妈的是哪棵葱就敢打我，一小破班长，你和我装？”屋子里乱成一团遭，薛建也不客气，仗着自己个儿大，把张子风揍的几个来回。

白扬看薛建咧着嘴的样子，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印象里总是他露着八颗牙齿的微笑，像这样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是第一回看到。

“都干什么呢？住手，快点拉开他俩，薛建，你还有没有点纪律了，立正！”张大富进门就一嗓子，薛建也住手了，怎么的，对这老班长，他还是一向尊重的，顺从的松开了张子风的衣领，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那里。

“打呀，你怎么不打了，老子还没打够呢！”张子风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站那儿，都跟我走，剩下的，一人一份检查，看见打架还不拉开，什么思想觉悟？”大过年，就不能消停点。

薛建走了两步过去把白扬拽起来，夹在自己胳膊底下，白扬有点别扭的动了动，被薛建掐了下胳膊。

“别他妈乱动，给你扔地上去，大过年的，找事儿吧你！我那美女海报才刚贴墙头儿上！”拖着白扬跟在张大富的后面走，张子风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孙子！

“对不起……”白扬牵动了嘴角的伤，“嘶”了一下。

薛建明显的愣了下，别的也不说， 跟着进了张大富的宿舍。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张子风和白扬的，我大概明白，你怎么回事儿？啊？还班长呢，就这么做的？”

“我，他打白扬啊，我能不管？”薛建理直气壮的喊了一句，头上立马被狠砸了一下。

“长没长脑子？不劝架还打架，是白扬怎么了？张子风不归你管是不是？”张大富有种想拍死他的冲动。

“白扬，那是我老乡啊，还，还是我哥们儿！”薛建怎么也没想到，到底还是他先承认了，还是在这种情况底下，白扬啊白扬，我算是对得起你了。

“啊，招了吧，什么作风，等着处分吧你！白扬，我知道你没还手，但是这事儿也有一定责任，这样吧，你们那层楼的地板，明天之前刷好了！”

“是！”白扬敬了个礼，随后被允许出去了，临走稍微看了下薛建，还是一副不服的表情，不知道影响严不严重。

薛建被炮轰了一下午，最后接到了关禁闭的通知，无所谓的耸耸肩，咋说还是人性化的，好歹让他过了大年三十儿。

整个区里都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在屋里看春节晚会，外面下了小雪，显的分外的冷清，脚下咯吱咯吱的，薛建把两只手插在兜儿里，缩着脖子取暖，迎面过来一个新兵，给他敬了个礼，薛建也哆哆嗦嗦的回了。

“哎，你是今天上午来报信儿的那个吧？”薛建拽着人家的袖子，没让他走。

“啊，是，班长，我叫孙亮！”

“白扬，呃，你知道白扬在哪儿呢不？”薛建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句，把我坑成这样，人倒是没影儿了。

“报告班长，白扬在打扫三楼的地板！”

“哦，知道了，你快看电视去吧，好不容易过个年！”

“是！”看着孙亮一路小跑，薛建站在雪地里想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宿舍区。

上了三楼，薛建才隐隐约约听见刷子刷地板的声音，往前又走了好远，才看见白扬蹲在地上，卖力的拿着那秃了毛的刷子，薛建撇撇嘴，那能刷出什么来。

“用这个刷吧，不干净，明天还得挨罚！”薛建把一支明显小了许多的牙刷递过去，白扬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白扬站起来，腿有点酸麻了，头也有点晕。

“咋的啊，害的我明天关禁闭，来看看你还不行了？”薛建看白扬有点晃悠，抓着他胳膊帮他稳了下。

“你关禁闭了？”

“啊，别管了，快点刷你的，要不明天怎么交差？”薛建蹲下身用牙刷细细的扫着地板砖间的缝隙。

“还是我来吧！”拿过薛建手里的牙刷，白扬愣了下，看了看薛建。“这个，我记得，一个人只发一把牙刷吧？”

“啊！是啊，多了也没有啊！”从兜儿里又拿出一把，薛建麻利的开始刷另一块。

“那，这个……？”白扬觉得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我刷牙用的，这个是李小天的！”薛建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刚回去的时候，就顺手拿了，谁让他的离我近，不用就亏了！”

“那，那，还怎么刷牙啊？”白扬吃了一惊，他不会想，就……

“该咋刷咋刷，这个去年我就干过了，谁像你那么爱干净！”看着白扬有点发绿的脸色，薛建笑的贼兮兮的，拿着黑乎乎的牙刷特意往白扬身前放了放。

白扬把手里的牙刷塞进薛建手里，“不用你的，我拿我自己的去！”

“哎呀，别扭劲儿，快点的吧，骗你的，去年是去年，今天我们出去方便多了，还真能用这个啊，真不识逗！”薛建把站起身的白扬拽下来，两个人又沉默了，只能听见刷刷的声音。

“对不起！”薛建清晰的又听见白扬的道歉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没事儿，也怪我，要是平时不老欺负你，他们也不能认为你好欺负，下次再有这事儿，你就还手，别傻愣着！”

“我不想背处分，要考军校的！”白扬默默的回了一句。

“大学没考上？”薛建有点惊讶，不能吧，白扬可是老师们的宝贝儿啊！

“考上了，不理想！”

“哦，该，让你走了都不和我打招呼！”薛建恶狠狠的说了句，那语气像极了白雪公主的后妈。

白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我姑姑说你来了一趟，跟你说了，再不进我家，就没机会了，你也没问啊！”

“啊，说了吗？我没记清楚啊！那不说这个，那以前呢，嗯？咱俩小时候是不是认识，我还天天塞糖给你吃，你怎么就不说认我啊你？”薛建想起来就气，语气哀怨的厉害。

“那你也没认我啊！”

“我不是记性不好么？那咱俩都隔多少年了，你就不能主动点？”

“我就非得记得啊？初中的时候，你也没说认识我！”白扬加大了手劲儿刷的地板上脏水四溅。

“初中，咱俩也一块儿的？”薛建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不知道啊！

“废话，我还给你写过入团申请书呢！”

“嘿，那字我还真记得，你写的啊，怪好看的，得了得了，这事儿就打住吧，算我的不是，以后哥们儿肯定记得你！”薛建搂了搂白扬的肩膀。

“松开，你手脏不知道啊！”

“成！”薛建松开手，笑眯眯的看着白扬，这家伙，皮肤咋保护的，进了这地方，还这么白，跟电视上那女明星似的，得一掐一股水吧，想着想着，就把手凑了过去，使劲儿的掐了一把，惊的白扬把水盆撞翻了。

“你干什么啊？”

“至于吗？至于吗？不就是掐了一下么？瞅你把这折腾的，快着点吧！”薛建心虚的低头刷地板，拿着牙刷的手指上好像还是水渍渍的。

白扬把盆放的远了一点，也干起活来，和薛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外面的雪似乎下的越来越大了，窗台上都堆积了一些，月亮也不清楚，模模糊糊的，军区里挂起来的红色却显的鲜艳了，薛建挺直了腰板站在窗户前面往外看，白扬在他后面刷着地板，抬头看看他。

“也差不多，你回去吧，还能看会儿晚会呢！”

“看那玩意儿，没劲死了，白扬，我去年过年的时候，心里老不是滋味儿了，总想着我妈包的酸菜饺子，那叫一个香……你，想你爸妈不？”薛建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话出了口，才想起来，白扬，是杀人犯家的小孩儿。

等了半天，没听见回音儿，薛建摸摸脑袋，想说点什么。

“习惯了，我没怎么和爸妈一起过，我爸在监狱里，终身监禁，我妈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个，对不起啊，我嘴臭，不会说话，你别当回事儿，你还有我呢，哥们儿在这呢嘿，等转业了，我带你上我家吃饺子去，那叫一个绝啊！”

白扬笑着点点头，突然听见外面鞭炮此起彼伏的响起来，估计是快12点了，要敲钟了吧，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远远的，来自战士们的倒数声，转头看见薛建摆好了一副许愿的姿势，便情不自禁的也把双手合实，沾染的清洁水味道在鼻间闻的清楚，白扬好像听见薛建在默念些什么，可他自己呢，真的不知道该许什么啊，慢慢的闭了眼睛，算是一种感受吧，为了这个可能还不算太糟的大年三十儿。

第七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薛建同志挺胸抬头的走进了关禁闭的小屋，白扬站在远远的地方目送他，然后转身回了宿舍。

推开门就不太自在，被四、五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扬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叹了口气坐在床上，眼睛向周围看了看，张子风的床铺空了，到底还是把事情弄大了。

“那个，昨天，对不起啊，没拦住张子风！”冯文宁凑过来，带着一脸的歉意。

白扬笑了笑，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如果换了是他，大概也会袖手旁观的，脑袋里突然闪过薛建的身影，还真是个傻瓜，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那上面，没给你处分吧？”孙亮也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白扬摇摇头，看了看张子风的床铺，“张子风是换了宿舍吗？”

“你也太好心眼儿了，把你害成这样，还问他，他不当兵了，本来他们家那条件就不应该来，闹腾！”

“哦，我就是问问！”

“哎，要说你，运气还挺好的，薛班长可真够哥们儿的啊，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俩认识啊？”冯文宁又往上凑了凑，坐在了白扬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