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叶白皱眉道。
闻人君还没有开口,叶白就继续往下说:“不对。这样子就算是用了内力,也绝不是叔叔方才使出的模样,”这么说着,
他顿了顿,再道,“差很多。”
这一次,闻人君面上的惊讶映入了眼底。
而同时,那渗入了惊讶的眼眸之中,还渐渐浮起了些许困惑,和更深的,让人看不明白的东西。
如此静默片刻后,闻人君再开口,声音依旧同往日一般,温和中又带点淡漠:“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罢。这
一散手对你现在并没有什么帮助,不需花太多功夫下去。”
闻人君说的是实话。叶白也就点了头,起身向外走去。
闻人君看着叶白的背影。
而背对着闻人君,堪堪走到一棵临着水的大树旁的叶白,却蓦地抽了剑,狠狠挥向笼罩在一团漆黑之中的树干!
于是黑暗,便仿若被一道惊鸿,生生破开。
○○九 空回首,霭雾纷纷
电光石火之间,闻人君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些什么,便见一团人形黑影忽的自树干之中剥落出来!
瞳孔蓦地一缩,闻人君身子微倾,便要上前,然而也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方才的事。
方才,一个本来毫无武学根基的人,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把只看了一遍的绝学简简单单的拆解开来……
闻人君不由顿了顿。
而此时,那忽然出现了的黑影却已经扣住了叶白的手臂!
叶白眼神转深,根本没多花时间去看黑衣人的面孔,只毫不迟疑的挥剑斩向黑衣人扣着自己手臂的胳膊。
叶白不是庸手,可惜闻人寻的身子却只是刚刚接触内力,所以虽被叶白迫了出来,黑衣人却半点不把叶白放在眼里,冷哼
一声,出手如电,抓向叶白持剑的手腕!
叶白并没有躲。
黑衣人心下更松,正准备一把将人擒下,却不妨见对方的手腕极诡异的转了一下,并未移动位置,却偏偏以毫厘之差让过
了自己扣成爪的五指。
黑衣人心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冷静依旧,手腕水波般轻轻一晃便跟着调整了轨迹,如影随形的追着叶白的手腕。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叶白的剑速却蓦然更快三分,剑势凌厉,而其轨迹直对着的,更是叶白自己的手臂!
黑衣人极短暂的迟疑了一下。
那一往无前凌厉万分的剑势,便忽的一转,霎时就阴冷诡谲的直削向他的手指。
黑衣人当即大怒!
但此时白色的冷剑却已堪堪碰到了他的指尖,逼不得已,黑衣人稍稍松了手。
甫得自由,叶白却不退。不止不退,他脚下用力,身子一荡,整个人便忽的撞进了黑衣人的怀中,而随着他一起撞进去的
,还有那不知何时,已经换到了左手上的长剑。
胸腹刹那一凉,黑衣人转瞬就明白了什么,忍着痛,黑衣人刚要借势再擒住叶白,却蓦地被自身后传来的一股大力道给带
着摔了出去!
同一时间,墨大先生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老朽督查不力,叫人进了城主府,还请城主责罚。”
紧接着,伴随着墨大先生的声音,数道沉重却不显杂乱的脚步声顿时响起——却是之前守在院门口的侍卫赶了进来。
从头把事情看到了尾,闻人君在乎的,早已不是那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敛尽声息的人了。挥手让进来的侍卫全部退下,
闻人君只略略扫了那黑衣人的面孔一眼,便把视线停留在了对方异色的眼眸之上:“外域人?”
黑衣人咬牙没有出声。
墨大先生冷哼一声,一脚踢碎了对方的肩胛骨。
“啊!”剧痛之下,黑衣人忍不住惨叫一声,随即却又紧闭了嘴巴,明摆着不开口。
墨大先生也懒得再同他较劲——待会总有东西能叫他开口,不急在一时。
闻人君也并不多在意黑衣人的回答,只对径自甩了剑上血迹,准备收剑归鞘的叶白问:“寻儿,你是怎么发觉对方的?”
“发觉?”叶白正拭着剑。闻言抬了头,略略扫一眼躺在地上,虽不说话,眼里却明显有些紧张的黑衣人,便淡淡道,“
我没有发觉,只是感觉那里不对劲,就刺下去了。”
黑衣人顿时就怔住,面上紧跟着便泛起了惊怒怨恨之意。
而墨大先生却是心底骇然,忍不住望了闻人君一眼,却只见对方面色沉沉如水。
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闻人君听了叶白的话,便点头道:“好了,寻儿,你先回去吧。”
叶白自然点头,转身便向外走去。
闻人君也跟着对墨大先生吩咐:“把他关进牢里。”
墨大先生还没来得及点头,被制住了的黑衣人就蓦的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嘶吼起来:“闻人君,你卑鄙无耻,害
怕比斗失败,就先暗害叶——”
黑衣人的声音在一瞬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墨大先生,也不是因为闻人君。
而是因为一把剑。
一把持在叶白手中,并穿透黑衣人右腕的剑。
被利剑整个贯穿了手腕,黑衣人疼得失了声,蜷缩在地上不停的颤抖痉挛。只是虽已经克制不住的在颤抖了,那黑衣人却
依旧用力抓握着拳头,五指掐入了肉里也不肯放开。
叶白的视线扫过那紧紧握着的拳头。
随后,他平静的转动了剑柄。
有切割骨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墨大先生的眼角轻轻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智和忍耐的弦在剧痛之下骤然崩断,黑衣人惨嚎出声,那只本来紧紧合握的右手,也终于无力的摊开,掌中一堆细小的
暗器随之叮叮滚落。
叶白却只依旧平静的抽了剑。血,便顺着白色的剑尖一点一点滑落。
随后,他垂眸看了蜷缩在地上的黑衣人,神色无喜无怒,只淡淡开口:
“叶白的名字,这么好用?”
黑衣人疼得在地上翻滚,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白也没有找黑衣人要答案的欲望,只抬头看着闻人君,眼眸中的颜色,比任何一刻都来得暗沉。随后,他道:“我先走
了。”
闻人君看了那对眼眸一会,而后点了头。
叶白敛下眼,便去拿之前带了来搁在一旁的外披。
“寻儿。”闻人君突然开口。
叶白停了脚步。他本想叫‘城主’,但思及对方依旧叫着‘寻儿’,他最后还是用了原来的称呼:“叔叔?”
闻人君眼神转深。随即,他开口,语气同往常一样温和:“下次不要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了。”
“两败俱伤?”叶白面上有了些疑惑。
“斩向你自己手臂的那一剑。”闻人君道。以他的武学造诣和眼力,当然能清楚的看明白,如果方才那黑衣人没有稍稍迟
疑的话,叶白那一剑唯一的结果,只能是把自己的手臂斩断。
叶白听明白了闻人君所说的是什么,可他面上依旧带着奇怪之色:“两败俱伤?叔叔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闻人君一顿,不知怎么往下说。
而再想了一回的叶白却恍然道:“叔叔是假设他不迟疑?”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眼下还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了。闻人君点头算作回答。
叶白的语气里有了些奇怪,“他怎么会不迟疑?”
闻人君一怔。
叶白已经再次开口,只是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我怎么会同那种人两败俱伤?这个世上,值得我两败俱伤的人不多,
统共十来个;而值得我自断一臂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叔叔,还有一个,”这么说罢,叶白顿了一顿,缓缓开口:
“还有一个,是秦楼月。”
叶白已经走了。
墨大先生也拉了人出去处理。
院子里素不喜留人,闻人君一个人坐在书桌后静静沉思。书桌旁微晃的火光打在他脸上,晕染出一片沉默的暗影。
“城主。”墨大先生的声音打破了周围仿佛能让人窒息的寂静。
闻人君抬起了头:“审出什么了?”
“只有一些基本的。至于到底是谁主使,为了什么目的,那人嘴巴很硬,怎么也不肯开口。”墨大先生道。
“谁主使的不重要。”闻人君轻轻按了额角,“你问出他那特殊的隐身功法就好了。”
墨大先生点了点头,接着,他欲言又止:“还有……”
还有什么,墨大先生并没有说出口。但闻人君又怎么会不知道?
稍稍闭了眼,闻人君一时不曾开口。
墨大先生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候。
“那个身体,真是寻儿的?”忽然响起的一句话,是闭着目的闻人君说的。
慢慢睁开眼,闻人君看着墨大先生,墨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尤显冷厉。
墨大先生微垂了头,带着比往日更多三分的恭敬和小心道:“确实是寻少爷的。寻少爷没有出过飞云城,而在飞云城中,
没有哪一个人或哪一个势力动手掉包人能瞒得过我们——何况掉包的对象还是寻少爷。”
闻人君没有再说话。
墨大先生也是缄默。只是他却不由自主的想到:身体是同一个人的,但内里却被证明了完全不同,那……
墨大先生心中当即一寒,几乎忍不住就要建议闻人君把人给拘了或直接杀了。
而此时,闻人君的声音也再次响了起来:
“你是说,那个身体真是寻儿的?”
墨大先生站了一会。他几乎能预见闻人君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所以,他罕见的迟疑了好一会。然而在沉默无声的某种压力
之下,最终,他弯了弯腰,低声说了一个字。
他说:“是。”
闻人君在想着这几日对方所展现的个性。
推人落水浑不在意,仿佛不通世事;手受伤了还执意要练剑,为此特地叫人配制刺激伤口快速愈合的药水;听见他会亲自
教导,就一反常态的露出欣喜之意;还有那能让世上几乎所有武者都羡慕嫉妒的天赋……
……真的,真的很像。
闻人君有了一丝恍惚。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经年往事,一些他每忆起一次,胸口就抽痛一次的往事。
所以最后,闻人君缓缓道:
“把寻儿身边伺候的人都清理了。至于传出去所要的理由,就用几日前曲峥云的事情回答。”
墨大先生沉默的点了头,而后无声退出。
于是书房内便再冷寂下来,只有一盏孤灯独自飘摇,明明灭灭。
翌日,松涛苑
天色刚刚擦了亮,小五打着哈欠拿着铜盆从房间里走出,正准备打水给叶白梳洗。
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不妨撞见了城主府中一个管人事的管事。
满满的睡意一下子褪去了一大半,小五的眼神在面色冰冷的管事上绕了一圈,又望一眼管事身旁七八个明显新进的生面孔
,剩下那一小半的睡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一下子就扬起了笑脸,小五笑呵呵的唤了一声周管事,这才小心的道:“周管事这么早来这里,是不是找寻少爷商量事情
的?”
姓周的管事看了小五一眼,也懒得多说,只道:“你收拾收拾,马上跟我走。”
小五的脸色有些变了:“周管事的意思是?……”
“换人。”周管事言简意亥的回答。
小五脸色大变,当即退后一步道:“周管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寻少爷最近并没有说过我什么!——”
没有听完的打算,周管事挥了挥手道:“不只是你,这次松涛苑所有的人都要换。我身后带来的人,就是待会给寻少爷重
新挑选所用的。”
小五脸色再变。捧着铜盆,他再退后了一步,道:“这是谁的主意?既然寻少爷还不知道,你们就都不需要问问寻少爷的
意思了?”
周管事终于皱了眉:“这是墨大先生的吩咐!你满意了没有?”
言罢,他也不再和小五多说些什么,只冲身边跟着的小厮挥了挥手。
那七八个小厮对看了一眼,当即就有两个精明大胆的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的伸手要去抓小五。
小五越发的急了,一面推搡着两个上前的小厮,一面扯了嗓子喊:“寻少爷,寻少爷!——”
周管事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他重重的哼一声,对旁边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巡逻侍卫道:“你们都是死人么?大早上的也叫个
下人搅和了少爷的清静!”
热闹固然好看,但真的一大早把少爷给闹起来就不是个事了。故此那些巡逻侍卫听周管事这么说,当即也就出了一个人,
准备擒住小五再说。
小五冷汗都下来了,咬牙就要把铜盆往地上摔。
而也是此时,开门声骤然响起,叶白一身整齐的自房间内走了出来。
场面顿时就静了一静。
看见叶白,先去沉着脸的周管事咳了一声,面上便已经有了笑容。
小五也低低的叫了一声‘寻少爷’。
叶白的注意却全不在这两个人身上。
扫了一眼面前乱成一团的场面,叶白的脸色不见阴沉,视线也并非凌厉,但每个接触到叶白眼神的人,甚至哪怕并不敢直
视叶白的人,却都不由自主的心中慌乱起来。
叶白开了口,语调很淡。但听着的人,却只觉得那每一个字都被加了千钧的力道,凝成实质,重重的敲入了自己的胸口:
“我的院子不许吵闹,没有下一次。”
一片寂静。
周管事,跟着周管事的小厮,甚至那些巡逻侍卫,都没有哪一个敢出声。
只有苍白了脸的小五,喃喃着道:“寻、寻少爷,我不想走……”
叶白扫了小五一眼。他瞳孔的颜色黑到了浓郁,所以并不能从中找到小五的倒影。
叶白没有为小五多停留一息的功夫,他只说了一句‘想留就留下’,而后,便转身回屋。
叶白走后,院子里的气氛终于渐渐恢复到了寻常。
脸面丢了个干净的周管事也不再多生事情,极快的换了除小五外的几个小厮后,便带人离开。
周管事走后,终于放心紧绷的心的小五也没有心思同几个新来的寒暄,只拖着有些虚软的身子往叶白所在的房间走去。
叶白正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水。
他还在思考昨日闻人君使出的那一散手。
小五走到了叶白身旁,低声道:“谢谢寻少爷。”
叶白看都不看小五一眼。
身心疲惫的小五也没了往常的机灵,只记得按着常规习惯开始表忠心:“少爷日后若有吩咐,小的一定赴汤蹈火,万死—
—”
叶白打断了对方的话:“既然讨厌我,为什么不走?”
小五一下子失了声。他看向叶白,叶白的神色依旧平静,但他额上却慢慢冒出了冷汗:“寻少爷,小的没有,没有……”
随后的讨厌两个字,面对着叶白的平静的脸,小五怎么说不下去了。所以最后,他窘迫一笑,喃喃着道:“少爷,少爷以
前,从来没有短过小的银子……”
叶白没有表示。
小五再一次慌乱起来,他打起精神,努力表态:“少爷,小的以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少爷!还请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