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路肖南能力太强，可以一顶俩，还是季抒言运气太好，三人一路过关斩将不说，熬过了暑假最艰苦的训练，竟然九月份的全国大赛中拿了个二等奖。

通知刚发下来的那一天三个人就去校外的小饭馆聚餐庆祝，那计信学院的女生也豪爽，扛起酒瓶二话不说就干了，三人都喝的微醉，后来女生被同屋的室友接了回去，剩下季抒言和路肖南两个人百无聊赖，也不想这么早回寝室，就顺着马路旁边的小道一直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市中心的天桥下面。

季抒言第一次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取得一点点成功，心里别提多高兴，觉得之前还没喝够，又跑到附近的商店里提了一匝啤酒来，和路肖南两个人坐在天桥的入口处一人一瓶喝得畅快。

那个时候已经入了秋，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晚上就降了寒，身边车水马龙的喧嚣渐渐趋于宁静，夜空中闪耀的霓虹也熄灭了，路肖南先从酣饮中清醒过来，看了看表，快要十二点了。

此时早就没有了回校的公车，就算回去宿舍楼的大门也关了，路肖南想着干脆找个网吧随便过一夜。

“别喝了，我们先找个睡觉的地方。”

季抒言已经醉得颠三倒四了，晃着脑袋还想去拿酒瓶，路肖南一脚把瓶子全部踢开，拽着他的手臂就想把他拉起来。

可是喝醉了的人力气特别大，季抒言喝得头晕眼晕，死活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路肖南拉了半天无果，叹了口气，干脆又坐下来陪着他一起露宿街头。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搂着抱着睡了一夜。季抒言醉得七七八八，对那天的事一直没有什么印象，倒是大学毕业离别之后，直到一丝丝一缕缕渗骨的思念袭来，早些年的事情，就像被水流一直冲洗的滑石，在最后一刻显现出了最本质的模样，模糊的记忆，就这样在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互相拥抱出来的温度，季抒言直到现在还记得。

第十三章：出游（中）

季抒言睡了一路也梦了一路，醒来的时候也快到目的地了，感觉枕着脑袋的肩窝处湿湿的，以为是自己在梦中难过的哭了，刚想揉揉眼角，就发现路肖南一脸似笑非笑，眼睛盯着他嘴唇一角。于是手顺势往下就触到了一丝黏腻，季抒言老脸一红。

这次出游是季抒言计划的，自然从旅馆住宿到游玩路线也是他一手操办，元旦期间出来旅游的人不多，但是T市向来以景点著称，再加上南方各大高校离它都不算远，所以这个时间还是有大量的学生涌过来，如果没有提前订好旅社，恐怕四个人都要露宿街头。

季抒言当然早就计划，不过他也耍了个小小的心思，原本是打算一个寝室凑合睡一个标间省钱，结果他电话订房的时候故意多要了一个房间，想着是卢咏宁和王烨一道，他和路肖南共处一室。

季抒言的打算是趁着这次出游就把路肖南拿下，如果旁边跟着两个闪亮的电灯泡，那就不好办事了。

结果在分配房间的时候王烨死活要跟季抒言挤一块儿，说是自己睡觉鼾声太大，又看卢咏宁最近几天脸色不太好，怕打扰他休息。

季抒言不愿意了，正想求助路肖南，抬头就看到那人拿了房卡准备上楼，卢咏宁尾随其后，一时间心头火蹭蹭蹭的冒起来，回头踢了王烨一脚，“走吧。”

两间房的房号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只不过路肖南拿到的那间在这一排的最后面，理所当然季抒言和王烨的房间是他们对面那一排的第一个。

两间房差了十万八千里，走道里昏昏暗暗的，一条路通不到尽头，旅社的建筑构架像是太平间，季抒言回过头一路望去，只看得清两个模糊的背影，不知道谁帮谁拎了行李，谁又在低头开门。

这家旅社外表破旧，里面却是干净整洁，电视机卫生间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两张单人床摆在中间，四周都贴了淡绿色的墙纸，看上去带了一抹温馨。王烨一股脑的兴奋劲儿扑在床上，嚷嚷着这个房价真是值了！

季抒言叹气，想着还没实施就泡汤的计划，如果旁边的人换成是路肖南该有多好。

“哎哎，小季子你别再叹气了，我这可不是为了兄弟们的幸福着想嘛！”

季抒言从行李袋里拿出毛巾牙刷杯子摆到洗脸台上，幸福，我的幸福都被你耽搁没了。

“那什么，”王烨搓着手神出鬼没的走到季抒言后面，“我想了下，我们一群大老爷们的出来玩，确实不方便让女生跟着一起来，所以这调剂品嘛，也可有可无。”

绕的还真远，季抒言忍不住了，扔了他一个白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烨顺势靠在洗手间门背上，挠着墙上光滑的瓷砖露出两排大板牙，“我觉得你跟方怡挺熟的，能不能把顾沁汐介绍给我。”

原来在王烨跨入人生第二十个年头的时候，终于第一次对爱情有了觉悟。这个顾沁汐是方怡的室友，一个南方的妹子，长的小巧玲珑，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无一不透出秀气，最后配上那巴掌大的小脸，活脱脱一个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美女。

季抒言把东西摆好后洗了把手，纠正，“我和方怡没什么的。”

“骗谁的没关系呢，你可没注意她瞅你的眼神，那个热乎劲啊。”

季抒言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真没关系。”

王烨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看着季抒言的眼神变得严肃深沉，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路肖南他们收拾好了在外面敲门。

“去吃饭吧。”季抒言拿了房卡准备出门。

“小季子，”王烨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这才咂巴咂巴嘴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对她没意思就早点说，可别耽误了人家，方怡这妹子人不坏。”

季抒言左手已经搭在了门柄上，他想起昨天晚上和方怡通电话时自己含糊不清的拒绝，又想起他和路肖南总是忽冷忽热的关系，睫毛垂下来状似一番思考，“我知道。”

他知道的，两个月的沉淀，所有的事情都理得一清二楚，只是他认为自己是欠了方怡的，面对她总是不能干脆果断，越想补偿，就越发犹豫拖拉，在以后造成的伤害就更大。这样下去既会耽误方怡，又会错过路肖南，难免不会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而且，在季抒言心里多多少少存了私心，他向来没心没肺惯了，好不容易心里装了个人，就想确定对方也是不是和自己含了同样的心思。他清楚路肖南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种喜欢，是有多爱，是不是能够和自己一起同舟共济，而不是只在毕业前夕那一句轻薄的没有重量的“我喜欢你”。

可偏偏路肖南总是表现的波澜不惊，静水流深，深的让他怎么也探不到底。

如果对方不能和他执手相伴，那么所有的蓄谋计划，一旦出口，就没有了退路。季抒言是自私的，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把自己陷入到这种无路可逃的境地。

只是他会跟方怡说清楚，全盘托出。

旅社附近总是遍布了小吃饭馆，四人找了一家门庭若市看起来又干净清爽的餐馆，随意的点了几个菜凑合一下，下午去了科技馆，出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周围喧哗浮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科技馆是迎江而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翻腾的水声。白天的天气好过了头，到了晚上就开始起风，混合着江水的湿气迎面扑来，刚从空调里出来的四个人一同倒吸了口凉气。

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不少不怕冷的年轻男女一对对坐在江边的长凳上浓情蜜意，互相搂抱着取暖。旁边一排排的柳树掉了叶子，光秃秃的细枝迎风垂立，等到来年春季发芽，又是一片绿柳成荫。

街角摆了一家卖棉花糖的摊贩，一串串白花花的丝状物同时勾起了四个人的馋虫，卢咏宁主动请缨过去买，顺便差了王烨去买些热饮回来。

于是就只剩下了这么两个人，季抒言踢着石子走到一个空着的长凳上坐下，旁边都是结伴而来的一男一女，显得他们俩个特别突兀。

季抒言在手上哈了口气，江面上开来一艘轮渡，嘟嘟的声音盖住了行人的窃窃私语。

可能是此时的气氛太好，可能是周围三五成群的情侣感染了季抒言的心情，也可能是轮渡的响声盖住了嘈杂让他莫名的有了安心感，季抒言抠着手心，吞了口唾沫，对着路肖南张了张嘴。

“你＊＊＊＊＊＊”

轮渡刚好开到他们这个地方，嘟嘟的声音持续了几秒，季抒言的话传到路肖南耳朵里就完全被消了音。

“你说什么？”

季抒言站起身，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王烨一手拎了两杯奶茶朝他们走来。

第十四章：出游（下）

那一晚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和路肖南单独相处了。

一路上都敞开来吃吃喝喝，回去的时候肚子里塞满了小吃和零嘴，圆滚滚的挪都挪不动，王烨腆着肚皮贴住墙根龟速前进，季抒言还想和路肖南说句话，一回头就发现那人已经进屋了，只有卢咏宁还站在门口望了自己一会儿。

王烨揣着肚子嚷嚷好饱好饱，还不忘了问上季抒言一句，“你在江边是要跟阿南说什么，怎么我一来就一副吞苍蝇的表情。”

季抒言一愣，王烨这家伙，平时粗神经大老爷们一个，关键时候心思却细腻敏感的厉害。

“没什么，我自己都记不得了，应该不是什么打紧的话。”

一回到旅社就把空调开到最大，王烨是北方人习惯了暖气，吹着空调的热风总觉得不舒服，拿了换洗的衣服就去洗澡，季抒言四肢大展舒舒服服的倒在棉被上，卫生间里传出淅沥沥的水声，江边的情景历历在目。

可能是当时气氛太好，触景生情，又或许只是给心里翻腾的快要发酵的情绪找一个缺口，所以他才会在轮渡驶过来的时候开口。

借助风力飘过来嘟嘟声，完全盖住了季抒言的音量，一分一毫都没有传到路肖南耳朵里。

那句话是：你喜欢我吗？

有些自恋有些装逼有些二缺更带了歧义的话，即使传到了路肖南耳朵里，最后也不会让自己狼狈的无路可退。

季抒言吹了一声口哨，总觉得这样也算是迈出了一步。

旅游这种活动，最是累人，每天清晨早早的起来，一天到晚歇不住脚，但是越是筋疲力尽，越是觉得爽，整个人身心都舒畅了。

第二天爬山回来之后各自都瘫在床上起不了身，好不容易硬撑着去洗了个澡，才感觉酸胀感减轻了许多，王烨揉着泡得发胀的脚丫子，问季抒言定明天几点的闹钟起来。

“六点。”

王烨一声惨叫，季抒言又继续说道：“先去湿地公园，然后去附近的温汤镇泡温泉，傍晚的时候回旅社，睡他个昏天黑地第二天就回学校。”

T市的湿地公园颇有名气，不算大却是天然形成的，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面积较大的湖泊，后来泥沙冲下来日积月累，湖泊的面积越来越小，四周都形成了沼泽地，只有最中心那一块是波光粼粼的湖水。

这个天气种植的花基本上都谢了，芦苇也见不到，难得看见一两根，都是枯黄败落。湖中心种了荷花，到了夏天是一大片一大片开得灿烂，这个季节却是连荷叶也不剩了，一眼望去，空荡又荒凉。

来的不是时候，周围除了三三两两的人家，就只有飞来这边过冬的野生动物。

这天的气温又比前两天降了几度，太阳一直没有露脸，阴天风刮得厉害，到了空旷的地方更是能把人都吹起来，说话的时候哈上一口气，眼前是一团团的白雾。只是这样的湿地公园，在季抒言等人眼中看来是美的无与伦比，如果说春夏两季是小家碧玉的温婉，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豪情壮阔的美。

公园虽然不大，等到四人把周遭都看了一遍也临近中午了，前来的游客也多了，附近有几家茶楼饭馆，招牌菜都是当地的特色菜，已经有不少人围着坐了几桌，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伙计上菜。

季抒言他们这一桌旁边坐了一个三口之家，年轻的夫妇带着七八岁的孩子来玩，那男孩长的灵气，小脸粉嫩粉嫩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头发剃成了板寸，只在前面留了一小撮毛，看上去像潘长江。

七八岁的年纪最是调皮，等菜的时间有些长，小孩坐不住了，起身上下左右窜了不停，胖乎乎的小手在头顶上挥来挥去，惹得堂厅里面的大人哈哈大笑。

最后男孩跑到季抒言这一桌就停下了，黑溜溜的眼珠盯着他们桌上的无花果，嘴角边亮晶晶的沾了口水，一副馋虫模样。

路肖南不动声色的抓了一大把吃的放到小孩手里，肉肉的手指抓了一个坚果在嘴巴里津津有味的舔着，动作可爱的不行。

凑得近了还能闻到小孩身上的奶气，路肖南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又滑又嫩的脸，小孩咧嘴露出一排又小又白的乳牙，小手握成拳头咚的一声在路肖南头上敲了个响。

年轻的少妇温和歉意的向路肖南笑笑，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其它三个人在背后笑得快要面部抽筋了。

路肖南也不恼，抱起小孩放到自己腿上，吧唧吧唧亲了几口，嘴角的弧度几不可见的上扬，分明是笑了。

季抒言也在笑，只不过喉咙突然像是被堵住了，心里酸的厉害，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了。他想，这个人呐，如果有孩子，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吃过饭后四个人就带着小孩出去玩了，大人还留在茶楼里和其他人聊天，小屁孩性子野收不住心，撒丫子跑了一路，东溜溜西窜窜，还时不时的跑回来要路肖南手里的零食，最后再在他脸上印满口水。

前面有个小亭子，四人就在那儿坐了下来，王烨在不远处的墙角那里看到一朵花，发现新大陆般的招呼他们去看，路肖南得坐在那里等雀鸟归巢，季抒言兴致缺缺，摇摇头不着痕迹的挪到路肖南身边坐下。

奶声奶气的小孩煞是可爱，季抒言满脑子想着，如果路肖南是个爸爸，如果路肖南是个爸爸……

越想越沮丧，他都搞不清楚路肖南对自己到底是不是那种喜欢，如果是，是因为只喜欢同性，还是恰巧刚刚好，喜欢上的那个人是自己。

小孩也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路肖南眯着眼睛望了望，脸色大变，起身就往前面的沼泽地跑过去了。

这块地方很偏僻，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工人来整修了，本来沼泽地周围都圈了围栏，这里却空了一大块，小孩子不知道危险，蹲下身就钻了进去。

两个人吓得面露菜色，这要是出了偏差，人都要没了。

小孩还是无所顾忌的向前跑，跑到一半就动不了了，脚下被湿泞的泥土粘住，沼泽的重量带着整个人开始往下陷。男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就慌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四肢扭动个不停，想要从泥土地里面挣扎出来。

“别动，先别动，乖乖的站在那里。”路肖南已经跑到围栏外面，大冷天的额头上急出了汗，手一撑就打算翻过去。

“你疯了！”季抒言一把拽住他。

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小，间隔着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路肖南看过去，发现一半的身体都陷下去了，立即大吼一声，“别再动了，先躺下，没事的。”

或许是路肖南的吼声太大，小孩一下子就不动了，抽泣声也止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躺下去，只能整个人往前扑，只露出一张小脸还在外面。

路肖南用力把身后的人往远处一推，整个人就翻进围栏里面，季抒言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往后栽，来不及阻止就看着路肖南向沼泽地走去，然后离自己越来越远，离死亡越来越近。他站在那里不得动弹，感觉身体里的魂魄都被抽走了，指甲把手心的皮肉都抠出了血，却一点痛觉都没有。

“去找一根结实的绳子，按照我以前教你的方法打结。”

季抒言还愣在那里不动，嘴唇抖个不停，内心深处是巨大的恐惧。

“还不快去。”路肖南又是一声大吼，这下在附近的王烨和卢咏宁也听到了，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季抒言浑身上下抖了一下，意识清醒，手忙脚乱的找绳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