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后面大大的帽子被路肖南掀起来盖在季抒言头上，上面的毛绒往下塌了一片，正好挡在眉心中间，把他整张脸遮住了大半。

旁边是一家新开的奶茶店，路肖南走进去要了两杯奶茶，季抒言看着他的背影眼梢微微翘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整条路上喉间都是奶茶的香甜，季抒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一脚踹开了寝室的大门，砰砰的巨响。

卢咏宁也是刚刚回来，换了鞋子正准备出去洗漱，王烨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一张大嘴开始唠叨个不停。

“你不怕把门踢坏了要去后勤处报修啊！！”

“坏不了，”季抒言掀了头上的帽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珠一转又冒出一个主意，趁着卢咏宁还没出去洗漱之前赶紧开口说道：“要不元旦的时候我们去邻市玩个三两天，就当是寝室活动。”

元旦的时候正值期末考试前夕，正是大家最忙的时候，季抒言一时脑热提了这个建议，也没有想过会不会被拒绝。

王烨好奇的走过来，探头探脑看着季抒言的眉角眼梢，“小季子春心荡漾了啊！”

季抒言一把打掉面前的爪子，卢咏宁晃动手里的洗漱杯，哗啦啦的响声中夹杂了一声“好”，路肖南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从侧面看过去，嘴角好像微微翘起，是个浅笑的样子。

王烨无所谓的耸耸肩，“随意随意，咱跟着党走，跟着人民群众走。”

路肖南端了一叠书堆在季抒言面前，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想出去玩，先把功课拉上去，期末考试要是过不了，可有你好受的。”

大学四年季抒言门门考试都是险过，刚重生回来那会儿什么也不懂倒也不让人觉得突兀，也幸好，一直有路肖南潜移默化的帮忙。

王烨又倒回床上去闷头看杂志，季抒言捅了捅路肖南，压低声音凑在他耳根说，“找个时间出去买些出游的东西吧。”

路肖南轻浅的点点头，手放在季抒言头顶轻轻的拍了两下。

冰川渐渐融化，两个月都停滞不前的关系似乎迈出了一小步，季抒言咧着嘴笑得比吃了蜜糖还开心。

第九章：闷葫芦

期末考试前几周课业也将近结束，上课只是走个过场，学生在位子上自习看书，老师坐在讲台上答疑，学习的气氛也愈发凝重，理工科的学生不似文科，考前背的昏天黑地，他们需要反复的演算和理解。

季抒言咬着笔头瞪着写满了一面的演算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索性把纸揉成一团，合着书本一股脑的塞进桌子下面。

临近元旦，学校也安排了各类节目，路肖南被硬拉着参加了一个舞台剧，这会儿正在进行最后的彩排，课也落下了好几节。没有人给他缠着问问题，季抒言砸吧砸吧嘴，口里寡淡无味，舌头上好像结了一层霜。

外面天气不太好，教室里面也阴沉沉的，坐在旁边的王烨两眼迷蒙的打着哈欠，上眼皮就要和下眼皮搭在一起了。下课铃一响大多数人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这几天特别冷，北风总能穿过厚厚的羽绒服和温热的身体来个亲密接触。

季抒言出奇的精神，背倚在桌沿上高姿态的俯瞰眼皮底下一排排黑压压的脑袋，就看见教室里面唯一一个和他一同站起来的人，卢咏宁不慌不忙的收了书，大张旗鼓的走了出去。

曾经季抒言一直觉得大学四年读下来，卢咏宁是最大的迷。印象中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图书馆，晚上踩着宿管阿姨关门的点回来，就算同住一间寝室，平常的交流也不多，毕业之后没了联系，同学聚会的时候看不见影子，就是偶尔和别人提起一下，对方也是茫然不知所踪。

“哦，你说那个人啊，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不管问谁，都会得到类似的回答，和路肖南一样，毕业后卢咏宁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当中。

卢咏宁无疑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这个点收拾东西走人，是要去哪儿呢！

季抒言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有只猫爪子在心窝里面挠痒痒，让他坐立不安，非得跟出去看个究竟。

出了教学楼后直接往右拐，很明显不是回寝室的路，季抒言跟在卢咏宁后面，一路躲躲藏藏跟做贼似的，一直走到校园公交的起点站，看见他着急的看了眼手表跳上车，正在犹豫还要不要跟上去，有条短信进来了，是路肖南发来的。

【还在上课？】

路肖南对电子类的产品一向不敏感，对于手机上那些不足拇指大小的键盘更是烦腻的很，所以每次发的短信特别简洁。

【没，出来了。】

这么一耽搁，停在那儿的公交车也开走了，卢咏宁正好坐在靠窗的那边，书包抱在胸前，低着头一脸专心致志的，在剥指甲。

天空越发阴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季抒言打了个寒颤，觉得冷，手里的电话响了，这回路肖南直接打了过来。

“在哪儿？”

“快到三食堂了。”

公交车站几乎是快要出学校了，恰巧这块地儿也零零散散的分布了几栋宿舍楼，所以附近便建了一座食堂，方便学生饮食用餐。

路肖南彩排的地方在体育馆，离这儿有点远，季抒言买了杯热腾腾的豆浆坐在食堂里面等，直到纸杯见了底，才看见路肖南单手拎着什么东西，不缓不慢的朝这边走来。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一起，外套上面也沾了一身潮气，一说话就呼出白茫茫的气体，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柜里面走出来。

近了才看清楚路肖南手里拿的是一套夸张的服饰，沉重的盔甲，上面还吊了一个大大的头盔。

“正式演出那天要用的服装道具，剧组里放不下，我们就自己拿回来了。”

舞台剧招演员的时候大大的海报贴在每栋宿舍楼下面，做的五彩缤纷显眼的很，想不看到都不行。路肖南性子淡，本来是没打算参加的，可是偏偏社团的社长是路肖南的高中同学，这么好的一人才放那儿不用，浪费资源啊，就拼死拼活的拉了过去。

季抒言瞄了眼路肖南波澜不惊的脸，这张脸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他实在想不通有什么角色是适合路肖南的，难不成是本色出演？

前世路肖南也出演过，不过季抒言记不太清了，印象中只知道那人比平时忙了些，早出晚归，不过在学业方面，仍然游刃有余。

而且，元旦迎新晚会那天，季抒言被方怡拉着出去狂欢了一夜，第二天什么活动都结束了，回寝室后看见路肖南早早的起床洗脸，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痕迹，问他演出的情况，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还好”，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了。

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多，路肖南一个人去打了两份饭回来，头发上还是湿黏黏的，黑色的外套上颜色一片深一片浅，外面的雨下的不大，倒如春雨一般细密的很。

一荤一素，青菜豆腐红烧肉，把肥肉全部挑出来，季抒言瞪着碗里少得可怜的肉末，想念几个月前在路肖南家里吃的那锅味美肉嫩的牛肉。

“你怎么不上课突然跑这儿来了？”

路肖南打了一份萝卜炖板鸭，白萝卜切得碎碎小小，配上肉质粉嫩的板鸭，再浇上汤汁……季抒言一边在心里咒骂着打菜的阿姨偏心，一边眼疾手快的把筷子伸到路肖南碗里。

“恩恩唔唔，跟着卢咏宁过来的，然后就接到你电话了。”

“卢咏宁？”路肖南皱眉，一个寝室里季抒言跟自己和王烨最熟，卢咏宁平时闲话也说不上几句，想问他跟着人家干什么，可是琢磨了一下，这是季抒言的私事，喉结咕噜一声，又把话闷了回去。

路肖南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喜欢一声不吭当闷葫芦，脸上又波澜不惊没有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恩，对了。”嚼了口萝卜，季抒言想起两天之后的迎新晚会，“后天我去看你的演出，到时候记得告诉我时间地点，我早些过去。”

“你也去？”路肖南慎重的问。

季抒言慎重的点点头，一脸严肃，“看完了我们就去逛逛夜市，顺便买好出游的东西。”

路肖南摸摸下唇，有些想笑。

那天晚上卢咏宁一直没有回来，而对于他的记忆季抒言也模糊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拿出手机翻来覆去的看，最终决定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响了几声后才接通了，那头没有声音传过来，季抒言才刚刚“诶”了一句，就听见有人粗暴的走过来，电话就挂断了。

“嘟嘟嘟”的声音，季抒言望着对面空空的上铺，“他……”

路肖南从上面丢了一个枕头下来，伴随着闷在被子里低沉的声音，“快睡。”

第十章：迁就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卢咏宁才刚刚回来，一脸风霜疲惫，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眼角泛红，眼眶里面有些红血丝，脸色白里泛青，整个人好像着了凉，鼻头都冻红了，呼吸间能听见“嗡嗡嗡”的鼻音。

季抒言立在那儿，身上穿的还是刚起床时的睡衣睡裤，宽大的袖口飕飕的漏着风，他看着卢咏宁跌跌撞撞的走到椅子旁边，扶着背椅慢吞吞的坐下去，两眼涣散的盯着地面，一脸的失魂落魄。

季抒言上前两步，他看着卢咏宁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怎么想到了当初自己重生前的情景，漂洋过海寄过来的请帖，烫金的字体灼得眼睛生疼，台风过境，铺天盖地把假装的平静毁的乱七八糟，卡车迎面开过来的时候，脑子里路肖南的样貌还刻得一清二楚。

“小卢，你怎么了？”季抒言心里一阵感慨，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这么脱口而出，平时卢咏宁三个字叫习惯了，此刻听起来倒显得亲切几分。

卢咏宁浑身震了一下，抖着嘴唇看了眼季抒言，又落寞的低下头去。

王烨在一旁看呆了，张大的嘴足够塞下一个鸡蛋。

路肖南拿了一件外套给季抒言披上，又把洗漱用具一股脑的塞在他怀里，推搡着往外走，“先去洗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王烨一个起势从床上蹦起来，拿了锅碗瓢盆跑得比谁都快。

路肖南转身把透风的窗户全部关上，坐下来镇静的看着卢咏宁，

“没事吧？”

卢咏宁摇摇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迷茫的望向窗外，外冷内热，玻璃窗上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还能去上课吗？”

卢咏宁又扶着椅背慢吞吞的站起来，看了眼在上铺的床，颤颤巍巍的爬上去，倒趴着一头闷在被子里，“帮我请假。”

等其他两人洗漱回来，上铺居然传出轻微的鼾声，季抒言嘴唇一张一合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在路肖南的催促下收拾东西上课去了。

直到走廊里再没有脚步声响起，又恢复宁静之后，卢咏宁才缓缓的抬起头，下床拿毛巾脸盆热水卡，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只是脚下步履蹒跚，脸上还有一抹痛苦的神色在没有人的时候才稍稍露了出来。

“碰”的一声巨响，蒸腾的热气从水龙头里面冒出来，卢咏宁一拳打在储备热水的铁皮箱上。

上课的时候季抒言不死心的跟路肖南咬耳朵，他总觉得从昨天开始卢咏宁就怪怪的，仔细想来，上辈子在他身上也没发生过夜不归宿的事情，难不成是历史改变了？或者说，从某个契机开始，既定的轨道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移。

这么一想，心里也舒坦多了，瞅着路肖南的眼神也热乎起来，结局不一样，那么他们两个人就可能有未来，幸福的生活指日可待。

“好奇心杀死猫，他没事就好了，如果他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你。”一颗脑袋越靠越近，路肖南伸手巴着他的脸推过去。

其实这两个人吧，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可偏偏找不到一个时间地点，感情来的太过突兀，本来还一直是温水煮青蛙，突然间就沸腾了，还不停的冒着滚烫的泡泡。

路肖南翻了一面书，想起季抒言可能是担心元旦出游的计划受阻，干脆的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就我们俩个一起去吧。”

季抒言两眼一眯，笑得贼贼的，不迭的回道：“好啊好啊好啊！”

他早就准备好了，既然路肖南一直要当闷葫芦，非得等到毕业的时候才憋出一句“我喜欢你”，那他就主动出击，趁着出游的时候气氛正好，攻城掠地，一举拿下。

结果下课的时候就窘了，一个班的人鱼贯而出，方怡就等在门外，死死地堵住了季抒言的去路。

路肖南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了两秒，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冲着季抒言瞪了两眼，憋出一句话，“快点，再晚食堂没饭了。”

方怡本来想和季抒言单独聊聊，却眼睁睁看着路肖南走了又插一脚进来，心里堵得慌，脾气倔上了，干脆推搡着两人往外走，“先吃饭先吃饭，边吃边聊。”

季抒言猜到了方怡的来意，可是又不好说出什么狠绝的话，每次见着她都是一副温温吞吞犹豫不决的样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上辈子欠了她，耽误人家的青春。烫手的山芋是自己惹过来的，现在想推也推不掉，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身上，难受的紧。

方怡小口的吃了口饭，然后继续说着刚才没有讲完的元旦计划，眼角眼梢都是看着季抒言，直接把旁边另外一个人无视了。

路肖南眼皮一抖，喝了口汤清了清嗓子，开口打断了方怡的絮絮叨叨，“元旦那天我们有寝室活动。”

方怡语顿，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偏过头问季抒言，“真的？”

季抒言默默的点头。

“那我也去。”紫菜汤里面的蛋花绕着碗沿转了一圈，方怡端起来仪态万千的啜着。

季抒言抚额，“就是去邻市玩玩，再说都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多不方便。”

“我带上室友一起去啊，话说你们寝室那个王爷不是天天嚷着想找老婆嘛，刚好咱们两个寝室联谊，四对四，让你们人手一个。”

季抒言大窘，一个汤差点喷了出来，人手一个，这话说的，当他们男生都是些什么人了。

方怡微微翘着脑袋，厚厚的白色围巾挡住了下巴，脸颊两块被风吹得有些泛红，越发显得娇憨。季抒言无奈的挠挠头，想起离婚后她哭花的妆容，还有皮包上金属链条刮在脸侧的痛楚，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再电话联系。”刚好看到同路回去的同学，方怡放了碗盘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又只剩下了这么两个人，路肖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发一言，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端端正正的吃饭喝汤，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就连男生吃饭时惯有的咀嚼声，在他这里都是细微的几不可闻。

“那个……”季抒言汗颜，突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路肖南了，大冷天的，硬生生在额头上逼出了几滴冷汗。

“那样也行，反正出游的话只有四个大男生也挺没劲的，一路上大眼瞪小眼，加几个女孩子进来，正好活跃气氛。”饭也刚好吃完了，路肖南擦了擦嘴，“回去吧。”

说着也不等季抒言回过神，起身就走了。

季抒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的难受，他想起不管前世今生，从头到尾路肖南对他都是迁就的，而自己只是仗着那么一点喜欢，上辈子是任性自我，这一遭，是缩手缩脚磨磨蹭蹭，优柔寡断的不像个男人。

再活一世活成这样，没有比这更失败的了，想干脆利落一回，又没这个胆量和心境，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年咋呼咋呼，没心没肺挥霍青春的少年。

外面的天还是阴沉沉的，北风刮的凶猛，下雪的前兆。

季抒言发现，他难以面对的不是路肖南，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