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路肖南的爱

当天晚上果然下起了雪，密密麻麻的夹着风一起飘下来，关了门窗都能听见外面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小一点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雪粒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南方的天气素来潮湿，下的雪也是含了大量的水汽，落在地上就化了，一滩一滩湿漉漉的，一脚踩上去，又脏又滑。

一寝室四个人全都窝在里面不愿出去，季抒言翻出一包泡面去水房接水，回来的时候缩在被子里窝了一天的卢咏宁才刚刚下床，身上只穿了一套秋衣秋裤，一边冷的瑟瑟发抖一边和路肖南搭话。

“一天没吃饿了吧，今天泡面大派送，要不要？”

卢咏宁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又大又厚的棉袄裹在身上，脸色看上去还是不太好，心不在焉的回道：“不用了，我待会儿出去买粥。”

电视机的屏幕亮着，王烨手里拿着遥控器翻来覆去的换频道，一边插嘴，“还喝什么粥，饿了一天，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那是你，大胃王。”季抒言手里端着不锈钢的碗，滚烫的热度传递在手掌心，幸福又痛苦。

卢咏宁敛下眼皮，懒得搭理他，穿了袜子鞋子揣上饭卡就直接出门了。

这会儿连王烨都感觉出了不对劲，一脸莫名其妙的问着另外两个人，“他生病了？怪怪的。”

王烨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心里藏不住话，一根直肠子通到底不说，就连脑神经都比别人少长了一个勾回。大一开学寝室四个人第一次见面做自我介绍，卢咏宁刚说完自己的名字，王烨就一口水呛了出来。

“咏宁，你咋不叫咏春呢？”

季抒言嘴角一抖，“说话做事不用脑子。”

路肖南在一旁打趣，“什么叫不用脑子，他就没脑子。”

王烨扑过去抢他手里的小电，一头撞上了连接上下铺楼梯旁边的扶手，痛的嘶牙咧嘴，路肖南抱着笔记本转了个身，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的响，“我在查路线还有出游攻略，晚上要讨论一下后天的计划么？”

季抒言一下子就泄气了，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方怡她们跟着，路肖南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让他心里不停的冒冷汗，“咳咳，这天气太坏了，而且卢咏宁好像身体不太好，也不知道去不去得成。”

王烨在床上翻滚着嗷嗷大叫，“不是吧不是吧，去不成了？我可是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

恰好卢咏宁买粥回来了，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嚎叫，问：“什么去不成？”

王烨眼带泪花，兰花指一翘，恶搞，“后天的出游计划泡汤了。”

卢咏宁抿着唇想了会儿，一本正经的向季抒言承诺，“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的情况。”

路肖南合上电脑，拎了热水瓶准备去水房打水，临走时拍了拍季抒言的肩，“早些做决定，也好通知方怡那边。”

于是剩下王烨一个人在缠着季抒言问东问西，是不是还有女生加入他们的队伍行列。

十二月的尾巴上天气最是寒冷，南方又不似北方家家户户都有暖气，四个人早早的上了床，路肖南抱着笔记本坐在上铺，安静的寝室里只有敲键盘的声音，季抒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上面有光源传下来。

“肖南。”季抒言从被窝里面爬出来站在床铺上，双手握住上面的栏杆，把脑袋探过去，下巴刚好搁在床沿旁边。

路肖南正好切换了一个页面，电脑的屏幕从文档转到了网页上，他微微愣了一下，肖南和小南谐音，听上去平添了几分亲昵。

“今天这是怎么了？”路肖南盯着他头顶上的发旋，还有中间那一点星白的头皮，突然伸出手去在上面揉了两下，“冷不冷？”

季抒言不迭的点头，脖子那处宽大的领口漏风，冷空气飕飕的钻进去，冻得他缩头缩脑。

路肖南把被子掀开一点，季抒言自觉地爬上来溜了进去。

被子里面果然要暖和的多，季抒言毫不犹豫的把手贴在路肖南胸口上，好半天才缓过来。因为挨的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路肖南又刚好比他高那么一点，从鼻尖喷洒出来的温热气体在他耳廓那里绕了一圈。

另外两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卢咏宁那边没动静，他睡觉的时候向来呼吸轻浅有序，只能听见王烨翻了个身，嘴里咂巴了两下。

季抒言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讷讷的挠头，干脆再凑过去一点，嘴唇贴着耳朵压低嗓音说道：“明天的演出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

好不容易想到的话题就这样被路肖南不咸不淡的压了下去，季抒言无聊的抠着指甲，默默的在一边看那人上网。

“我演的是个骑士。”许久，路肖南才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眸光闪烁，温润的眼珠黑的发亮。

“呃。”气氛突然不一样了，季抒言有些不知所措，还贴在路肖南胸口上的手隔着秋衣轻轻的抓了一下他的肌肉。

“明天晚上六点半，在学校剧院准时开演。”

路肖南说完就准备关电脑，季抒言眼尖的看到他在某个文档上点了保存键，页面上密密麻麻打满了字。

“还不睡？”

季抒言点点头，还躺在被窝里不想动身。

路肖南干脆低下头，方向往耳垂那边掠去，“怎么，难不成想和我睡？”

季抒言闹了个大红脸，一溜烟的钻起来从上铺爬回了下铺。

结果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稳，满脑子都是关于路肖南的事情，骑士，舞台剧演出，打满了字的某个文档，还有那双黑亮的眼睛。

第二天是2003年的最后一天，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整个学校就已经进入了停课阶段，路肖南准备舞台剧的事情忙的不知所踪，王烨嚷嚷着要去采买零食，拉着卢咏宁就去了超市。

季抒言准备回寝室补眠，昨晚没睡好，精神不佳，上眼皮和下眼皮黏不够似得总想粘在一起，整个人都颠三倒四。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厚重的窗帘把光线全部挡在了外面，寝室里黑漆漆的一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了，被子里暖的跟个火炉似的，王烨刚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了一大包东西，开门关门间凉飕飕的冷风透了进来。

“几点了？”季抒言睡得迷迷糊糊，连说话都口齿不清。

“刚过六点。”王烨开灯，见他还是双眼迷茫一脸呆相的坐在床上，痛心疾首，“哎哟你这是睡了多久，眼睛都肿了，中饭吃了吗？”

季抒言迟钝的摇摇头，隔了好半天又问，“小卢呢？”

“买东西买到一半就被电话叫走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王烨咕咕嚷嚷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可告诉你，东西我都买好了，明天的出游计划可不能变。”

昨天晚上后半夜雪就停了，下的不大，地上除了一滩水什么也没积起来，再加上今天出了太阳，风又大，估计这个时候路面也干了不少，天气不算恶劣，完全不影响明天的出游。

季抒言挠挠头，刚记起要去看演出，路肖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一个激灵，从头到脚都醒了过来，季抒言接了电话后迅速爬下床，抓了毛衣羽绒服就往头上套，最后围了一圈厚厚的围巾在脖子上全副武装，临出门前却被王烨一把抓了回来。

“干嘛去呢！”

“路肖南今天舞台剧演出，一起去？”

“走走走，反正我也没事，过去看看凑个热闹。”

每年一出舞台剧是J大一直以来的传统，虽然学校不够重视，但又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只让他们在体育馆临时搭一个简陋的舞台意思意思。倒是今年新上任的社长挺有本事，不知道拉了什么关系，硬是把学校每逢举办大型活动才肯开放的演出剧院争取了过来。

随便在食堂买了个饼，走到剧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半了，来的人不少，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最亮的那盏灯已经关了，上面还站了些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在摆道具，季抒言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跟着王烨两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门口。

“小言，这儿呢！”

前面有人在跟他们挥手，头上还戴了顶看上去就很重的头盔，季抒言愣是没认出来是谁。

“傻眼了吧。”路肖南挥了两下手就没再挥了，干脆穿过密集的人群挤过来，一手掐上了季抒言的脸，中途惹来了不少观众的回眸。

“嘿，你怎么这身行头，气派！”

“气派什么，演个大配角。”路肖南瘪瘪嘴，带着俩人走到前三排的座位，“给你们留个位置，马上要开始了，我先过去。”

其实是一个庸俗老套的剧本，卑微的骑士爱上了高贵的公主，公主却有一个邻国王子的未婚夫，亡国后骑士一路护送公主到他的未婚夫身边，最后只是得到了一个轻轻的拥抱。

故事不算精彩，可是演员容颜亮丽，大多数都是本色出演，倒是让下面一排学生拍手叫好。路肖南的戏份不多，而且全都是用眼神表达感情，整场剧下来台词没有十句，却越发抓人眼球。

沉默寡言的骑士，用他的守候把沉默的爱情埋在了心底，继续甘于他的卑微平凡。

季抒言看着看着就涌出了一股心酸，觉得最后那个拥抱特别的刺眼，他在想对于自己，路肖南是不是也如这般。那个人青春时期所有的爱恋，都是一场没来得及绽放的烟花，被他掩埋在了泥土之下。

季抒言吐了口气，下了决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方怡的电话。

第十二章：出游（上）

第二天就是元旦，三人起了个大早，卢咏宁的铺位上还是空空如也，季抒言揉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又是夜不归宿？”

三人之中王烨最是兴奋，出奇的第一次没有在床上过多磨蹭就爬了起来，外套也没穿就跑到走廊上溜达了一圈，“嘿嘿，众人皆睡我独醒。”

这个时候是早上六点，路肖南拉开窗帘，东方天际泛着白的透亮，耳边呼啸的风声也小了许多，预示一个美好晴天的开始。

季抒言正想打电话问问卢咏宁在哪儿，手机就响了，隐隐约约能听到那边有电视的声音，还有豆浆机转动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东西在下锅煎炒。

季抒言刚“啊”了一句，那边就手忙脚乱的拿起电话，然后电视的声音听不见了，卢咏宁关了煤气从厨房走到阳台上，身上穿的是棉麻的淡色睡衣，脚下踏一双棉拖，屋子里开了空调不觉得冷，一出去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我等会儿就过去，告诉我在哪个汽车站坐车？”

俩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天还没亮，外边灰蒙蒙的一片，已经有早起的老人出来锻炼身体，小区的路灯还亮着，映出仨仨俩俩健朗的身影。

卢咏宁舒了口气，前面就是白茫茫的一团雾，有人从后面走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身上是清爽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烟草味。

“外面冷，进去吧。”

卢咏宁站在那儿不动，林尧刚想拽着他进屋，就听那人开口说：“我元旦三天有寝室活动，不能呆在这儿。”

林尧歪着头看他，状似在考虑，“可是……”

“这三天的食物我都做好了，放在冰箱里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就行，还有早餐我也做好了，时间太紧我就不陪你吃了。”

卢咏宁一鼓作气全部说完，然后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林尧，垂在腿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林尧的目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转了个遍，最后停在抿得死死的嘴巴上面，突然就伸出手大力把面前的人拽进屋里，边走边问，“地点在哪儿？”

卢咏宁一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陪我吃早餐，然后我送你过去。”

两地隔得不远，坐汽车一个小时就到了，速度快又舒服，所以一行三人在汽车站售票处排队时望着不远处的火车站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心里的幸福滋味可想而知。

季抒言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又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围巾，灰黑的色调衬的他整张脸越发白净，此时才不过七点半，刚刚冒了一个脑袋的太阳还没散发出热度，售票厅后面是一片空旷地，风往背上一吹，冷的人瑟瑟发抖。

“快要到我们了，卢咏宁怎么还没来。”两地隔得近，班次也多，一趟趟车赶得紧，买了票就得走人，王烨嘟囔了两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扯了扯季抒言的袖子，笑得一脸谄媚，“你是不是还约了几个女生，这不都没来嘛，要不咱再等会儿。”

季抒言瞥了他一眼，双腿正在有节奏的颤抖发热，“做梦吧你，没有妹子，只有汉子！”

“怎么没有，你不是和方怡约好了吗？”

王烨还想再问，季抒言已经转过头去没理他，眼神往路肖南的侧脸飘去，专心致志欣赏他不断上扬的嘴角。

三人要上车的时候卢咏宁才赶到了，没理会王烨大幅度挥动的双手，仍旧慢吞吞的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林尧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动作，灭了手里的烟头，升腾起的烟圈挡住了脸上的笑。

满车静默，大多数人一上车就开始补眠，王烨刚开始还一脸苦哈哈的抱怨旅途没有女伴少了乐趣，后来也靠着窗户打起了酣，卢咏宁居然带了课本，泰然自若的在车上背起了毛邓三，季抒言掏了掏耳朵，就被路肖南塞了只耳机进来。

那人还是板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贴心的拿出播放器，把耳机里的音量调小了些。

季抒言忍不住了，暗地里扯了扯路肖南的衣角，把他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

“怎么了？”

季抒言咧嘴，露出八颗牙齿，从喉咙里发出气音，“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他倒不是想向路肖南邀功，只不过实在心痒得很，想看看路肖南有什么反应，而不是只有排队买票时那一抹难以察觉的偷笑。

路肖南侧过头来看着他，季抒言刚好坐在里侧，被玻璃窗折了一道弯的阳光恰好打在他的眼角眉梢，耳机里是清扬舒缓的女声，整个人明朗了起来。

“这样很好。”像前个夜晚一样，路肖南伸出手，在他头顶那一点星白的头皮上轻轻揉了两下。

就这一句话，便让季抒言心满意足。

“要睡觉吗？”

季抒言舒服的哼了哼，自觉地把路肖南的肩膀当成了人肉枕头，耳机里的声音又调小了，曲子也换成了催眠的轻音乐，季抒言哈欠连连的闭了眼睛。

一觉睡过去，居然梦到了上一世的大学生活。

那是参加数学建模比赛的时候，作为理科生，特别是数学系的理科生，每一届到了大二学校都会勒令他们参加建模大赛，不管成绩好坏，歪瓜裂枣齐上阵，先是学校一轮筛选，二轮精选，再经过一整个暑假的培训，最后以小组的形式参加九月份的全国性正式比赛。

季抒言原本是抱着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心态随便去走个过场，却不想运气不佳，竟被他险险通过了，名次放出来的时候，大红榜单上季抒言三个字招摇的挂在最末尾的地方。

这下可把季抒言给苦坏了，每次考试都是低空飞过，更别提应付数学建模。本来嘛他虽然学的是数学专业，可是偌大的脑袋里面偏偏就少了对数字敏感的细胞，当初高考填报专业的时候冲的是这所学校的外语专业，可惜分数差那么一点，就调剂到数学来了。

说起来J大的数学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师资力量强，可惜因为专业太难，报的人少，除了那些个别顶尖的高手肯来读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调剂的。

路肖南见他可怜兮兮的，就主动跟他组成了一队，还另外拉了一个计算机学院的女生来凑数，三个人，路肖南负责解题，女生负责编程，季抒言负责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