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乎乎烫完脚,丁瑒抱着莫颖浩在被窝里聊天,丁瑒生怕莫颖浩又难过,专挑好玩的事扯,逗的莫颖浩躲在被子里咯咯笑不停。
“……所以我没骗你,他一顿能吃32个包子!10个馒头!等你来我学校玩了,我叫他表演给你看!”
“嘻嘻,我才不信,你们食堂好吃么?”
“嗯有的还行,有的很烂,我们那的炸鸡块都是面粉做的,土豆牛肉里的牛肉是土豆做的!”
“不信!你们学校什么样啊?”
“特小,点根火柴都能转完,寝室楼盖在工地上,你早上穿个白鞋去食堂,回来立马变黑色!”
“不信!你们老师呢?老师什么样?”
“有男有女有老有更老,男的基本秃瓢,好点的就地中海。”
“你喜欢他们么?”
“有的还行,有的很烦,我们有一个讲电视剧的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老装得自己很渊博,一堂课半天讲不出个什么来,最烦这种了。”
“我爸爸就知道很多!他讲课讲的特别好!”
“你爸爸什么样呀?”
“他很厉害的,语文也教,英语也能教,音乐也能教。”
“你爸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来朱家角当老师呢?”
“我不知道呀,爸爸给我讲过他上的大学,跟你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你爸爸什么大学的?”
“XN大学。”
“真的?我舅舅也是那个大学的!这个大学很好呀,一本的!”
“什么叫一本?”
“就是……”
莫颖浩一晚上都缠着丁瑒聊天,困到睁不开眼也会把自己掐醒继续说,在这样一个离别的晚上,两个人手握着手肩贴着肩,似乎想把这十几二十年遇到看到听到的都讲完,然而这样一晚是远远不够的,等丁瑒说到北京的香山北海,并许诺莫颖浩如果来了就带他去玩时,天已经亮了。
天亮意味着离别。
莫颖浩默默的看着丁瑒收拾箱子,丁瑒看向他,他就递给他一个笑,他坚持把留下来的一袋子红心猕猴桃和柑橘让丁瑒带着,除了这些他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了。丁瑒把MP3和PSP留给了莫颖浩,莫颖浩起初不要,丁瑒硬塞了半天,到最后莫颖浩收了MP3,PSPS还是退了回去,他说自己不会玩,给他太浪费了。丁瑒忍着眼里的酸楚边打包提醒他MP3没电了去村长家里充。
出发的时候村里的孩子全来了,他们争抢着给老师们拿包提行李,李燕哭的已经说不成话,几个喜欢李老师的女孩拿着苹果梨子安慰李燕,村民们都带着自己家要带给老师们的特产,直到他们的包实在是装不下了才作罢。
来接他们的车停在村东3里地的一个石桥边,可孩子们太热情,到最后他们硬是继续往前走了10里地。丁瑒的包被王串串几个抢去背了,他们簇拥着丁瑒扯这扯那,丁瑒本想跟莫颖浩好好说几句话,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只能不远不近隔着那么几个人望着,丁瑒不时回头寻他,都能看到他望着自己,眼睛红着,却在他眼光过来的时候笑起来。
丁瑒强忍着酸楚和孩子们嬉闹,等不能再送都上了车,透过车窗看着挥送别的人,丁瑒才感到心间上涌起的巨大的伤感。他盯着几十只挥动的手臂的人里没有动的那个人,想喊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车慢慢启动,缓缓在路上行驶,窗外的人影渐渐变小,变模糊,丁瑒眨眨眼,想把眼里的水汽眨掉,忽然听到黄侃喊“浩子,别送了,回去吧!”丁瑒回头一看,那个始终没怎么动的身影居然跑了起来,这些天他一直没怎么关注莫颖浩的脚伤,也不知道好没好全能不能跑,看着那个跑动的身影,蓝色的围巾在风中一甩一甩的,嘴唇也已经冻的发青,丁瑒忍不住胸腔里的悲怆,大喊了一声“停车!”拉下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不等车停稳就跑下车去。
他在寒风中抱住莫颖浩,将自己的衣服套在他身上,莫颖浩不停的推回去,却说不出一句话,丁瑒把他胳膊套进去,拉上拉链拢起领子说,我直接上火车,下车有人接,不冷的,这衣服给你,放你这儿,你帮我收着。然后把手机塞给他,充电器也塞进兜里说,手机给你,我给你打电话,啊,回去吧,他紧紧的抱了抱莫颖浩在他耳边说,回去吧,回去吧!
丁瑒跑回车上,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黄侃看着远处久久未消失的人影,把围巾解下来缠到了丁瑒脖子上。
15
车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等到了火车站,天上已又下起雪来。六个人不同方向,丁瑒家住本省距离最近,车也最早到,互留了联系方式丁瑒就第一个告别离开了。
时值春运,车厢的走廊道上都坐满了人,行李架上早没了位置,丁瑒把包放到靠座旁的地,缩腿缩脚的坐在座位里。广播里介绍着餐车给旅客提供的各色菜等,身边的旅客图方便冲泡了碗面就着火腿肠榨菜对付,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各种熟食的味道,丁瑒却一点也不饿,早上他吃光了莫颖浩盛给他的三大碗稀饭,吃的包子也是皮厚肉多,肚子里饱得现在都还没消化完,前一晚聊了通宵居然也一点都不困,他看着窗外飞逝的苍茫的景象,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到站的时候雪还在下,气温却感觉没有在大岗村里那么湿冷。丁瑒一走出车厢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对着跑过来的女人喊了一声妈,齐红已年过40,身材保养的却不错,穿着修身的灰色绒领大衣向儿子快步走了过来,刚挽住儿子的胳膊脸上欢喜的笑容就变成了抱怨,“怎么电话都打不通?急的我们提前一个小时都来了。”
“哦,手机丢了,”丁瑒随口说了一句,转身对接过自己行李的男人喊了声“孙叔叔。”男人拍拍他肩膀:“可以啊,跑去支教,走走走,车里说。”齐红摸摸丁瑒的肩膀,眉头一皱,“你怎么只穿个毛衣,感冒了怎么办?外套呢赶紧穿上!”
“在包里,火车上好热,行了赶紧走吧。”
不用问丁瑒都知道他爸一定又忙的脱不开身,派了孙司机来接他。果然,齐红一上车就跟丁瑒解释道“你爸一早就被电话叫走了,估计明天才赶得回来。”丁瑒 “哦”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母亲一路跟孙叔叔闲聊,话题的中心都围绕着丁瑒,主角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势只间或回答一两句他们的提问,齐红把他儿子的手捂在自己手里搓,问道“怎么都不说话?”
“有点累。”丁瑒答。
回到家孙叔帮忙把行李提到家里就离开了,丁瑒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等齐红换了衣服过来一看,丁瑒已经躺到床上睡觉了,“这孩子,也不洗洗就直接睡。”齐红嘟囔一句,轻声关上房门。
这一觉直睡到快9点,如果不是怕儿子饿叫醒了他,没准丁瑒就能直接睡到明天早上了。丁瑒看着一桌子的菜也没什么精神,“妈,就我们俩,你整这么多菜干什么?”齐红给丁瑒添好饭,“我都一个星期没开火了,这不今天你回来么大年初一的就炒了几个菜,来来,你爱吃的土豆牛肉,农村里吃不到吧,你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商量就作决定,吃了不少苦吧!”丁瑒看着满桌子荤菜,嘴里没什么味道,“还好。”
“哪还好,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在那吃的挺好的,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好什么好,看你脸黄的,你大伯刚还打电话说晚上他带你去小德庄的,我说你刚回来累的很,结果你三叔就打来说明天中午接你吃饭,正好,把营养好好补回来!”
“谁给你说的酒楼的饭就营养了?还有啊,别老整肉的,也搞点青菜才健康。”
齐红跟不认识自己儿子似地看着他,“哟,农村里住了几天连饮食都改啦,那行啊,你要是吃青菜我还省麻烦,你说说想吃什么青菜啊,妈给你做。”
“甘蓝。”
齐红拿筷子敲敲一只盘子,“这不是么,我怎么没见你吃?”
丁瑒看着那只盘子里紫红的叶子,“这不是紫包菜么?”
“这就是紫甘蓝呀,还跟我说什么要吃青菜结果连菜都认不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以前每回做,我怎么没见你多吃?”
丁瑒一脸怀疑的夹起一筷子紫甘蓝放嘴里嚼了嚼,“不是这个味儿,没这么软,有点脆的那种。”
“那是我炒的有点老,好了好了别研究了赶紧吃,汤都要凉了!”
丁瑒有点郁闷的的继续吃饭,等一盘紫甘蓝都吃完了还没有琢磨出味道的具体差别。
晚上丁瑒洗了澡就早早的睡下了,摩挲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过去,这种感觉很奇怪,除了在车上看到莫颖浩追上来的那一幕心里有很强烈的难过与不舍,在这之后在车上和回到家里,都没有了那种悸动,只是有点闷闷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是想念么?也不是,丁瑒比照了一下,发现更确切的说只是想到他,却不是想念。就好像很自然的拿起杯子喝水,打开箱子收拾东西,关灯的时候都会轻轻的想到莫颖浩,却没有要见到他两人面对面的冲动。丁瑒以为自己会做梦,可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说似乎并非百试百灵。丁瑒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中午,齐红一边催他起床一边对着手机里早已到了小德庄的亲戚们说着快到了。
小德庄的大包里,麻将摆了两桌,一脸喜庆的亲戚们搓着牌嗑着瓜子,丁瑒过去跟大伯三叔小姑们一一打了招呼,每个人都热乎乎的拿支教的事夸他一番,好像丁瑒下了一趟农村于丁家是多大的光荣事。丁瑒一一寒暄过,就坐到沙发上跟看电视的小舅舅说话。齐红就这么一个弟弟,齐越也跟丁家走的很近,逢年过节丁家聚在一起吃饭,都会自然而然的叫上齐越,但他不爱打牌,最多观一下战,要么带着丁瑒和他堂弟堂妹们出去玩,所以他在小孩那里也很有人缘。
丁瑒跟齐越没说两句,比他大七岁的堂就姐拖着个果盘过来,热络的招呼丁瑒吃水果,丁瑒客气的道了谢,拿着只橘子也没剥。丁瑒跟他堂姐有些生分,除了年龄上的差距儿时在一起玩的时间不多的缘故之外,还因为丁瑒不喜欢姐夫。他姐夫总得来说属于那种有点小聪明不怎么上进的人,丁瑒听他妈讲过堂姐要嫁给他姐夫时他大伯家不干,嫌男的家世不登对,丁瑒大妈的话是“那男的有点流里流气。”可丁瑒的堂姐很像是陷入爱情义无反顾的少女,坚决的嫁给了他。现在丁瑒堂姐和姐夫开了家装潢公司,当年注册公司办执照时没少找丁瑒爸爸帮忙,丁瑒爸爸还借自己的人际关系介绍了好些个生意给他们,公司虽然不大,但几年下来也赚了不少钱,可以说丁瑒堂姐姐夫的装潢公司能有今天丁瑒他爸是他们最大的恩人,可丁瑒姐夫不是懂得感恩的人,甚至在有些事上做的很龌龊,因为那些事丁瑒家跟堂姐两口子便有了些罅隙,连带着丁瑒大伯跟丁瑒家也有些尴尬起来,不过在这些事上丁瑒比较认可他爸丁国扬的态度,就像丁国扬说的,毕竟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可丁瑒他妈妈不这么想。
此时丁瑒的姐夫正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丁瑒聊起北京的房价。丁瑒对姐夫想去北京跑跑市场的计划没什么兴趣,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可姐夫却兴致盎然,“我有一朋友在北京做建材,想拉我合作,瑒瑒你不是在北京读书么,帮我参谋参谋,规划规划。”
你也说我是读书的,能给你规划个毛线啊,“这些我都不懂的,你让你朋友给你意见啊。”
“这不是你比我了解北京么,你觉得有没有市场?”
“我这快两年出校门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几天,我怎么了解北京啊。”丁瑒莫名其妙。
“哎,二叔现在是个部长,指不定明天就升市长了,他那肯定有北京的关系,你回头帮我问问二叔,打听打听。”丁瑒在心里切出声,不置可否的剥起橘子来,齐越在一旁看丁瑒姐夫还有说下去的势头,有点憋不住了,一把抄过丁瑒说“哎你去打牌啊,我跟丁瑒说点正事。”也不理他姐夫还想搭话,扯了丁瑒就坐到一边,丁瑒堂姐见自己老公被冷落,僵着笑脸把人给拉走了。
“哎,支教回来说说感受!”
“能说什么啊,你想了解自己也去支喽!”
“我倒是想啊可你妈和我妈肯定都不干。”
“这关我妈和姥姥什么事?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还决定不了?”
齐越微乎其微的勾了下嘴角岔开了话题:“哎,上回电话里没来得及说,你跟那小孩分了?你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嗯,那时候是。”
“那怎么回事?”
“他好像不只跟我一个人处。”
齐越愣了一下,“你确定了么?”丁瑒想了想,点点头。虽然发生也不过才几个月,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齐越靠到沙发被上,“那我没话可说了,应该分。”
丁瑒默默的剥完一只橘子递给齐越,终于开口道,“舅儿,我在支教的地方……遇到一个人。”“什么意思?你遇到什么人?”
丁瑒想了想,似乎在斟酌字眼,“我觉得我喜欢他。”齐越噌的坐起来,脑海里迅速的罗列着各种可能性,据他所知丁瑒支教的对象是一群低年级小孩,总不会是村里的什么大叔吧?“你说清楚,什么人?多大啊?”丁瑒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太具体的说莫颖浩,只说“是村里的一个小孩,16、7岁。”齐越放下一颗心,又马上悬起来,“他知道么?”
丁瑒点点头,“我跟他说明年如果还有机会支教,我就回去找他,可哪有那么多机会去支教同一个地方,我见他那么难受,也没告诉他。”
齐越其实想循序渐进的问他,那男孩知道么?知道了有什么反应?可见丁瑒摆着一个伤感的表情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他也接受你了?”
“好像是。”
“你还许他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说我还回去,让他有机会出来就来找我。”
齐越看着丁瑒严肃认真的表情,越发有不好的感觉,“你现在怎么个想法?”
“不知道,”丁瑒说的是实话,他呆呆的看着橘子,“我真的,挺喜欢他的。”
开饭没一会丁国扬赶到了,丁瑒还是很高兴见到有些时间没见到的父亲了。丁国扬也很高兴,把儿子扣到怀里重重的拍了两下。司机小孙婉拒了丁瑒三叔的留饭邀请,说了来接丁国扬的时间就离开了,一大家子总算聚在一起好好吃个饭。席间三婶一个劲的给丁瑒夹菜,齐红拦都拦不住,丁瑒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表面上仍旧还是笑着礼貌道谢,到后来被三婶夹进碗里的菜大多留着没动,或是转交给他妈了。这是丁瑒的一个毛病,没有由来其实也无关痛痒的毛病,丁家的人大多都知道丁瑒不爱别人给他夹菜,只是今天三婶有些格外热情了,果然,他三叔拦着还想夹菜的老婆对丁瑒说,“再有百来天就要高考了,可丁冲回到家就开始玩游戏打电脑说也说不听,这回期末考了个什么东西!”说到这还又急又痛的看了眼正在啃鸡腿的儿子一眼,“瑒瑒你这回放假忙不忙?不忙来辅导辅导丁冲,介绍点学习经验。”丁瑒无奈的笑,“我成绩也没有多好,而且高中的东西差不多忘光了,要我辅导他肯定能力不够。”再说就着百十天,想补也补不了多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