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的手一顿,好半天才能站直身,盒子扔掉了垃圾桶,嗵的一声。
春运期间火车票确实难买,可丁瑒不在乎,他买的机票。他无法想象莫颖浩那身板还推着个轮椅挤火车的样子。买了票就开始收拾行李,莫颖浩在这屋子住了快一年,行李反倒没有丁瑒多,收拾来收拾去,倒是丁瑒的东西占了满满几箱子,不得已找了托运。
丁瑒坐轮椅上指示莫颖浩打包,看他从床底的箱子里掏出了一团黑黑蓝蓝的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件皱巴巴的羽绒服,展开了吸附着空气,满满舒展开现出原先的样子。丁瑒捏着羽绒服,心里一阵暖流涌动,这是他当年离开大岗村时,留给浩子的东西。
“浩子……”丁瑒拉过莫颖浩坐到身边,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我们要回家啦。”
莫颖浩抬着眼睛看丁瑒,因为距离太近,反倒看的不真切,可他心里却通透,他应和着:“是呀,咱们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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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走的那天立春,莫颖浩丁瑒去跟陈阳告别,家里已请了特护接了他在家休养。陈阳一只手艰难地抱了抱莫颖浩,说回去换手机了告我号码,莫颖浩说知道了,你好好养伤。转身面对了丁瑒,陈阳勉为其难的跟他握了握手没多说什么,倒是丁瑒认真的对他说了句“谢谢”,弄得陈阳只好对他笑了一下。
走出大院的时候莫颖浩回头,陈阳坐着轮椅还停在门口,见莫颖浩看过来,脸上便扬起懒洋洋的笑。莫颖浩心里突然涌上很多不舍,他知道这次回家,再来北京的机会可能就少了,而陈阳即将出国读书,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丁瑒无声的等待了一会,上前温柔地拉住他,说,走吧,莫颖浩冲陈阳又挥了挥手,推着丁瑒走出了街口。
“别哭了迪卡,又不是见不到了……”李燕给迪卡递纸巾,这孩子从陈阳家出来到机场这一路都红着眼圈,中间还掉了两滴泪,李燕心想我一个女生都没你这么煽情。
迪卡不好意思地笑笑,将脸扭向一边。丁瑒目视前方,冷不丁被莫颖浩撞了一下,见他对自己使眼色,又向迪卡扬了扬下巴,心中好笑,关我什么事?黄侃从后视镜瞧见一车人的尴尬气氛,找了话说:“听新闻,姓曾的老板被抓了,贪污了几百万。”
另几人没吭声,迪卡转过了头说:“嗯,判了有期徒刑,还真是判的清了……还有那个彭非,”迪卡瞅了莫颖浩一眼,看他没介意继续道:“之前被抓,又放出来了,我听说姓曾的找了一帮人把一个男的差点弄死,搞不好就是他……”
黄侃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新闻频道有同事跑警察这条线,听他说的。不过姓曾的是翻不了盘了,本来陈阳姨夫跟他就是竞争对手,这回陈阳伤成这样,他不气死!贪污的事就是周叔叔举报的!”
黄侃见迪卡说的咬牙切齿,连忙阻他:“他这就是恶人恶报,你那举报不举报的话外头可别乱说啊……”
迪卡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陈阳信任他给他说了些内幕,他就急吼吼的朝外说,那不是卖他么,赶紧闭了嘴什么也不说了。丁瑒一直没说话,听到彭非名字时,不放心地朝莫颖浩看去,莫颖浩微微摇了摇头,安抚似的对他笑了一下。
进站口时迪卡眼圈又红了,李燕已经没纸巾递他,拉着莫颖浩交代这交代那,丁瑒听了两句,什么干香菇不用放冰箱啦什么木耳我给你寄啦,最后还冒出来一句,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回北京找姐来!黄侃推了李燕一把,对丁瑒不好意思地说,女人,就是事儿多!丁瑒也不介意,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黄侃说,明年吧,她妈让我买房子,我需要时间努力努力。丁瑒没想到真的已经提上议程,打心眼替黄侃高兴,说,办事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们。黄侃说,那不会忘,林红他们到时候也得来,一起下过乡那是革命情感哪,再说你们还是我们见证人啊。两人笑起来又说了会话,黄侃看了莫颖浩一眼,拍上丁瑒肩膀,说,你俩一路过来都不容易,好好过吧。丁瑒没说话,只是看向莫颖浩的眼里,满是坚定。
飞机起飞伴随着嗡鸣划过天际,在天空留下一道淡淡的云影,黄侃拉着李燕,两人边望边乱挥手。
“是不是这架啊,感觉方向不对啊!”
“管它呢,是不是里头的人都看不见……”
“……欸,迪卡你怎么还在哭啊……过来看飞机!”
“……”
2
重新踏上家乡的土地,莫颖浩心中激动之余,还有紧张,尤其是看到机场外等候的车,和车前站着的人。
“妈,你怎么也来了?”
齐红看到儿子坐着轮椅被推出来,什么也顾不上了:“怎么回事这是?你腿怎么了?”
“没事儿,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这是?什么时候摔的?你这孩子,这么大事也不跟家里人说。”
“多大事啊,这都快好了,”丁瑒拦着要看腿的母亲,对旁边的齐越喊了声“舅舅”。
齐越怀里抱着点点,小姑娘搂着爸爸的脖子,小心的瞅着面前一站一坐的大哥哥。
“点点,你不是吵着要来接哥哥的吗?怎么不叫人?”
一年多没见,小姑娘越发标致了。丁瑒伸手逗她:“点点,不认得我了?我可给你买玩具了啊!”
听到“玩具”小姑娘眼睛亮了亮,探着头往丁瑒轮椅后头瞅:“什么玩具?”
“你叫声哥哥玩具就给你!”
“哥哥!”小姑娘反应迅速。
大人们笑起来,齐越抱着点点冲向莫颖浩:“这个哥哥也不记得啦?你的兔兔就是哥哥做给你的,你忘啦?”
点点眨巴着眼睛打量莫颖浩,莫颖浩微笑着看着她,小姑娘突然喊起来:“蚂蚁哥!”
居然还记得!齐越很是意外。笑闹中已有被挡住路的出租车鸣笛催促了,齐越招呼大家上了车,一路开向市区。
齐红坐在副驾一路上没咋么说过话,莫颖浩那句“阿姨好”刚才没机会喊,现在喊也似乎不合时宜了,好在点点很快跟两个哥哥联络好感情了,缠着问这问那,气氛也不至于尴尬。
路过庆春路时,丁瑒问齐红:“妈,我住哪?”
齐红从后视镜里看儿子:“问个废话,住家啊。”
“蓝山郡的房子?”
“对啊,你毕业的时候就装好了,只是你一直没回来,照片不是给你看过嘛。”
“那我们旧房子呢?”
“准备卖了。”
“能暂时别卖吗?”
齐红转过身:“为什么?”
“我想住回去,那离单位近,方便一些。”
齐红靠回座位没答话,齐越瞄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姐姐,笑着打岔:“丁瑒你可以啊考个第三,公务员可是不好考的,你们那个职位招几个人?”
“招3个,进9个面试。”
“嗯,你资格审查是在北京还是本地?”
“它属于国家系统的么,过完年回北京审。”
齐越点点头,冲齐红说:“姐,庆春路的房子现在连4000一平米都找不到了,你那房子现在卖划不来,我看还是再等等吧。丁瑒就先住回去,反正家具什么的都在,离我家也近,多方便!我再帮你留意好买家,有了再往下考虑也不迟。”
车里暖气有点大,齐红摇下一点车窗,烦躁地说:“这事儿再说,反正上班之前必须给我住回家里去。”
蓝山郡几年前还没建好时丁瑒来过,短短几年就大变样。社区里便民商店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连每一栋单元楼下面都有一块布置了乒乓球室、健身房的独立休闲区域。齐红刷卡打开楼门,电梯直通顶楼12楼。齐红把丁瑒推进家门,转身对门口的齐越说:“家里没买菜,就不留你吃饭了。”
齐越愣了一下,说:“这都饭点了,一起出去吃吧,给丁瑒接接风。”
“不了,我们马上过去他爸那。”
“丁瑒腿都这样了,你们怎么去啊?”
“没事,会有人来接我们,他爸那边忙回不来,那我们只能过去了,总不能过年了一家人还不在一块吧。”
“你们要呆到过年?”
“也说不准,丁瑒爷爷奶奶都在这边,可能三十儿之前回来吧。”
“我不去!”丁瑒打断两人谈话,说“我爸肯定要回来过,折腾来折腾去干什么啊,过去了天天呆宾馆里也见不到几次人,我去干什么?”
齐红有些生气:“这没你说话的地!我说去就去!没人问你意见!”
“莫颖浩怎么办?”
丁瑒直视着他妈,反正这里的人心里都清楚,也不用藏着掖着。齐红倒没想到丁瑒直接问这样的问题,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怎么办!你想怎么办?!他也该回他自己的家!”
“他家没别人,就我一个,他得跟我呆一块!”
齐红正要发怒,齐越赶紧给拦下了,转脸看见莫颖浩站在门口低着头,心里也有些乱,“好了好了,大门口的吵什么,丁瑒,你跟你妈去你爸那,他也好久没见到你了,呆几天要是没事就回来,莫颖浩……先住我那去。”
丁瑒想拒绝,齐越对他摆了摆手:“你也别跟你妈犟,快两年没回家,这是你跟你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你爸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你别再那添乱了!”
“我爸怎么了?”
齐红眼圈一红,“没怎么,你爸腰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工作比较忙,腰间盘又出了点问题针灸了一个多月,知道你回来还惦记着想来接你,你倒好,还说我们折腾!”齐红越说越激动,看到莫颖浩一脸歉意的站在门口,心里又乱又痛,索性不管他们独自进屋去了。
齐越瞅瞅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兀自的叹了一口气。莫颖浩默默的看着丁瑒,慢慢走过去:“你听阿姨的话吧,我会找地方住,别担心了。”
最后商量了一遭,莫颖浩还是住到齐越家里去了。虽说两人之间有过一点尴尬的回忆,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不说莫颖浩心记齐越帮多他很多次,便是在北京偶有电话里分享跟父亲有关的记忆,也让莫颖浩重生亲近早已释然。倒是丁瑒心中并不十分乐意,可眼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让莫颖浩去住宾馆是不可能的,也就答应了。
丁瑒跟母亲去了L市,莫颖浩随齐越吃过饭后就回了他家,齐越收拾了莫颖浩原先住过的那间房给他。下午莫颖浩去电信换了本地的号码,给陈阳黄侃他们发了短信知会,怕丁瑒忙着不方便听电话,便也发了短信过去,说已经安顿好,换了新号码。丁瑒的电话几乎在发送报告显示的同一时间就打来了。
“做什么呢?”
“齐叔叔上班去了,我在陪点点玩。”
丁瑒电话里能听见小丫头叫喊的声音,似乎是在抗议莫颖浩不专心,丁瑒和莫颖浩聊了几分钟,几乎一半的时间都被小丫头打岔,丁瑒最后歉意地说:“我们可能在这边呆几天才回去,你先委屈几天,我还继续跟我妈说……”
“你别急着逼阿姨,我们这样,他们够为难了……”
“哎,一回家就这样……”丁瑒忍不住叹气。
回家将要面对的,莫颖浩其实有了心理准备,可见到丁瑒母亲,心里还是涌上愧疚。但如今走到这一步是断不会回头了,再难再苦,只要丁瑒和他一样还坚持,他就不会再松口。“你这么久没回过家,好好陪陪你爸妈吧,等过了年开始上班,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我这边都挺好的,你不用操心,其他的事,慢慢来吧。”
晚上临睡前齐越来敲莫颖浩房门,莫颖浩把人让进屋,看见他手里抱着一只纸箱子,有写满了字的信纸,有报纸杂志还有钢笔一些杂物。齐越把箱子放到地上,对莫颖浩说:“这些,都是你爸爸的东西。”莫颖浩一惊,眼睛盯着箱子半天不能离开。莫颖浩脸上的惊讶与动容让齐越直揪心,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扶莫颖浩头顶,说:“你爸爸以前写的东西,我给你念过的文章,还有他用过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你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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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分开果真到了快三十儿才见上,好在天天短信电话不停,又心知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便也不觉得慌。小丫头天天腻在莫颖浩身边,每晚每晚把那已背的顺溜的童话书塞到莫颖浩手里叫念,莫颖浩也不觉得烦,他本就喜欢小孩子,人又耐心,没几天小丫头就喜欢他喜欢得连睡觉都要一起。只是有一次陪她玩拼图时丁瑒打来了电话分了心,点点见自己被冷落,又唤他不回,竟一口咬在莫颖浩手上。用了死劲,莫颖浩疼得一下子满头汗,可怕伤着点点没敢用劲挣,等她松了口手背上立刻就一个发红的牙印子。
三十儿团聚吃饭这天,丁瑒直奔了舅舅家见到了几天都没见的人再一起去的酒店。出门换衣服时丁瑒瞧见莫颖浩手背上还是十分明显的牙印,奇道:“这什么啊,谁咬的?”莫颖浩拽了拽袖子说:“跟点点闹着玩弄的。”
丁瑒瞧着罪魁祸首没事人似的缠着莫颖浩要抱,心里头却没把这当小事。点点长牙后就有了爱咬人的毛病,当时齐越还为此担心过,但后来这毛病似乎好了没再听舅舅提,可莫颖浩手背上的牙印却又让丁瑒提上了心。到了预定的包厢亲戚们互相寒暄时,丁瑒就找了舅舅说这事,齐越看着沙发上玩闹的两人,也慢慢皱起眉头。
入席的时候丁瑒拉了莫颖浩坐在身边,刚才进门齐红就跟众人介绍了莫颖浩是他认的弟弟,丁国扬接话说,小莫在北京那可是没少照顾丁瑒,年纪虽比丁瑒小,可比丁瑒懂事多了。众人待他亲近,但也有好奇他过年为何不回家的,都被齐越拿他母亲忙在外地的话挡了去。
丁瑒这次拿到名校的录取信,又考进公务员复试,再次成为亲戚们讨论和表扬的中心。当年三叔那样操心,丁冲也没能考上重本,现在轮到堂妹丁晓要高考了,家里人难免又把丁瑒当榜样一顿说。丁瑒打着哈哈,只顾埋头吃饭,手上满是油的还啃着羊排,就看到麻辣鱼转到跟前了,撞了一下莫颖浩,下巴朝那红通通的盆一扬,莫颖浩就不消说的夹了一块肥厚的鱼肉,挑了刺丢到丁瑒盘里。这一切动作都做的流畅而自然,连莫颖浩自己一时都没反应出不妥,直到感觉到对面异样的目光。
家里人都知道丁瑒烦别人给他夹菜的毛病,所以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几个心细的人的注意。齐红脸色难看只是没好发作,丁瑒堂姐却没想多,以为丁瑒这是不忌了,想也没想的起身给丁瑒夹了一筷子虾,丁瑒当场皱了眉头,弄得堂姐好不尴尬。
热热闹闹吃罢饭,大人们聚在一起打牌,小孩子吃着零食看春晚,丁瑒抽空便跟莫颖浩出了酒店,在附近转悠。好多天没见到人,刚见上又是一大家子人的场合,现在安安静静的就两人一块走走,丁瑒都格外珍惜这单独相处的时光。莫颖浩把他推到一处空地,自己挨着他坐在石凳上。外头天气冷,莫颖浩鼻头冻得发红,丁瑒拉着他的手捂到自己兜里,跟他一起坐着看霓虹灯光。
丁瑒说:“我妈答应了,过完年我们就搬到旧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