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侃跟李燕使了个眼色,两人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浩子……对不起浩子……对不起……对不起……”
所有的恐惧担忧痛悔自责,还有绷紧的神经,都在莫颖浩挨过来的那一刻彻底溃崩,丁瑒泣不成声。
莫颖浩看着丁瑒哭,不能说话,便只有抬手去擦他的眼泪,越擦越多,越多越擦。丁瑒像是要哭出一辈子所有的眼泪,莫颖浩像是要付出一辈子所有的耐心,两个人,谁也没有打断谁。不知过了多久黄侃和李燕回房时,丁瑒已经趴在莫颖浩病床上睡着了,莫颖浩头歪向一边,手被丁瑒攥着,也安静的闭着眼睛。
莫颖浩在床上躺了两天,因为喉咙的情况不能吃粗纤维食物,黄侃就买了婴儿食用的米粉,丁瑒用开水泡在碗里拿勺子喂莫颖浩。莫颖浩身体已无大碍,手脚也是行动自如,但他没有拒绝丁瑒喂食,一口一口乖乖的吃下。丁瑒没有主动停,他便一直吃直到咽下了一整碗。丁瑒扶莫颖浩躺下后,问,喝点水好不好?莫颖浩点点头。丁瑒兑了温开水,想着拿碗或是杯子都不方便,就先自己喝了一口,俯身贴住莫颖浩的唇,慢慢渡给他,莫颖浩微张了嘴,悉数吞下。丁瑒瞧着莫颖浩,心里头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他怎么了,莫颖浩只摇摇头,丁瑒看着他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给掖好了被子哄他睡下。
被允许下床后,莫颖浩问清了陈阳的病房上去看他,隔着门他听到病房里好几个人争吵的声音。莫颖浩认出是陈阳的爸爸和妈妈,他见过两位长辈很多次了,印象中陈叔叔是一个话不多也很亲切的人,他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陈阳父亲几乎是在吼:“你说你干的这是什么混账事?!还撞车?本事可以啊,我看你书也不用读了!趁早把你送到你爷爷那去!”
陈阳母亲要和缓的多,可也心疼地说:“阳阳你看你这多危险,爸爸妈妈都担心死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还知道我们担心?我看他根本不在乎!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就知道混日子!”
陈阳父亲吼了两句,就听到一直没有声音的陈阳忽然说:“我是一无是处,陈曦多出息啊,你们多疼她啊……”
“……”
病房里半天没有声音,莫颖浩心想站在门口这样听别人说话不好,就走远了点等在走廊一头,约莫过了一刻钟陈阳父母离开了,他才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里立刻吼起来:“滚!”莫颖浩顿了一下,轻手推开了房门,陈阳睁开眼前看清来人,冷声道:“说了滚没听到吗!”
他额头贴了纱布,脸颊微肿,手臂和脚踝处也缠着绷带,被固定器束在床上,样子有些狼狈。莫颖浩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哑声问:“好点了吗?”
“你们能不能别一个个就这一句?!”陈阳没好气的翻了半个身,“我现在不想说话,滚开!”
“……对不起。”
“你甭说这话,没人逼我撞,我自找的我!”陈阳一扬手,牵动伤处疼得“哎哟”叫唤了一声,莫颖浩连忙凑过去,想碰又不敢碰地问:“怎么了?哪疼?”
陈阳嘶嘶吸气,白了他一眼道:“你喉咙被烟囱熏了?怎么破成这样!”
莫颖浩轻轻托住他手臂,小心的放到床边,说:“没事,有点哑。”
见陈阳没再赶他走,莫颖浩倒了杯开水晾着,从果篮里拿了只苹果,陈阳瞥他一眼说:“橙子。”莫颖浩就换了橙子削起皮来。坐了一会儿,莫颖浩看着费力吃橙子的陈阳问:“你为什么要撞上去?太危险了……”
“抽风了呗!我也不知道我犯哪门子神经。”
“下次别这样了……”
“还想有下次?!?!”陈阳扔掉吃不完的橙子,“你别指望下回我再管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莫颖浩苦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问:“伤严重吗,医生怎么说的?”
陈阳看着自己的脚,说:“好在是撞到绿化带又是垃圾桶,没怎么严重,孙叔说那开摩托的孙子哎比我惨多了,可惜就是废了一辆好车……”
“没事儿就好……”
莫颖浩陪陈阳坐了一会儿,临走前问陈阳想吃什么东西他回去做,陈阳摇头:“不用了,没胃口。”
等莫颖浩提着鸽子汤再去看陈阳时,才知道陈阳确实不需要。他病房门口守着人,陈阳母亲带了两保温桶特地找人煲的汤正在逼陈阳喝,莫颖浩站了一会儿,便提着汤回了丁瑒病房。
他是最后一个醒的,但也是最快一个康复能出院的,所以观察结果良好后他就让黄侃跟李燕回去,自己亲自照顾起丁瑒。
丁瑒看莫颖浩提着保温桶回来什么也没问,他知道莫颖浩给陈阳煲了汤,他跟自己说过。莫颖浩拿出另一只保温桶,那是给丁瑒做的鲫鱼豆腐汤,他问了医生,骨折初期不能吃过于油腻的补汤,最好多摄入些蛋白质,鱼汤就很好。盛了一碗端给丁瑒,莫颖浩坐到一旁看着他吃。丁瑒喝完汤,发现莫颖浩依旧看着自己,笑了笑说:“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莫颖浩回过神,撇开头说:“没什么。”
“浩子……”丁瑒把碗放下,示意莫颖浩坐近些。这两天他跟莫颖浩同吃同睡,白天里莫颖浩也陪着他聊天说话,表面上什么也没有,莫颖浩依然像以前一样待他,可丁瑒自己心里一直堵着疙瘩,他知道,浩子也一样。“我想跟你说说那天的事……”
莫颖浩静静地看着他。
“我当时心里太气,脑袋里根本想不到别的就直接动了手,后来那车撞过来,我以为……我以为我拉住的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会弄错……可当时,当时我真的顾不了……就那么一拉……浩子,”丁瑒拉过莫颖浩的手,“ 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可我想让你知道,我当时真的只想拉你,我怕极了,不敢想要是那车真的撞到了你……”丁瑒低着头,压抑住喉头的哽咽,他甚至没办法说出口,看到陈阳开着车撞向那辆摩托,他真的希望那车上的人是自己。
掌心里的手回握了一下,丁瑒抬起头,看到莫颖浩对他笑,他说:“我知道……别想了,都过去了……”
丁瑒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他拉浩子坐到床上,手指绕过莫颖浩脖子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我们回家吧……”莫颖浩靠着丁瑒,没有言语。他听见丁瑒继续说:“我不出国了,我跟你回老家去。”
莫颖浩坐直了身子,不解的望向丁瑒,他说什么?不出国了?!什么意思?
“其实我从来没有真下过决心,考公务员,考研,留学,其实都是为了让我妈高兴。我家里一直都希望我按照他们的期望走,最好能考上公务员,等工作个几年我爸就能通过他的关系把我往上面调,要么考研留学,拿文凭回来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我不想去当公务员更不想我爸给我走关系,所以我选了出国,也正好能离开这里换个环境。可那个学校不怎么样,去那里也就是混个文凭,家里其实还是不太满意。我退了学回来,复习考国家公务员,申请上两所世界排名靠前的名校,就是希望家里能对我满意。如果我在这些方面叫他们满意了,那会不会就给我机会让我自己做其他决定?”丁瑒看着莫颖浩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浩子,我想我没办法再忍受一整年离开你了,这几个月有你陪着复习,是我这几年过得最踏实的日子。”
莫颖浩愣愣的听完丁瑒的话,还是无法反应过来。丁瑒不打算出国了,他不用等着丁瑒回来现在就能跟他一直在一起?那学校怎么办?那么好的学校真的不去吗?心中除了无法相信,还有好多的疑问,可他很快就听见丁瑒说:
“我已经拒了曼大和利兹。腿好了,就回家!”
64
迪卡得知消息并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冲进病房瞧见陈阳裹得跟僵尸似的正边啃梨子边看电视,拉了凳子坐到跟前,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哟,稀客啊!”陈阳关了电视,扭头对迪卡说,“干嘛!不认识我了?”
迪卡眼光光瞪着陈阳,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居然能为了他死?”
“什么死不死的,你演琼瑶戏啊!”
“……出事了干嘛不告诉我?还是丁瑒电话里跟我说的。”
“你不是忙么,哎我记得你不是去海南出差了么?怎么回来了?”
迪卡没吱声,绕到陈阳病床前头看病历表。他确实忙,忙到好几个月都没跟陈阳见过面。一是电视台的工作确实多,二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突然有点害怕跟陈阳见面了。可能是操心他是不是看不清自己感情时猛然惊觉,自己几乎一天到晚都在想他和他的事了。
“你怎么想的,你本事那么大,还能到撞车的地步?”迪卡还瞅着病历,没看陈阳眼睛。
“抽了呗,我现在悔大发了,掰赤我腿的时候没把我疼死!”
“活该你……”迪卡低声嘟囔了一句,忽然想起飞机上得知的新闻,“我看到报道,姓曾的公司宣布破产,检察院在查他贪污?跟你这事有关系吗?还有你撞的那个人,情况你知道吗,我一点新闻都没查到,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你这是要给你们台抢新闻吗?”陈阳狐疑的看着他,“无可奉告!”
“行了你,我问你话呢,丁瑒也不了解情况,问也问不清。”
“我哪知道啊?我还想问那孙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没人跟我说啊,我爸问都不让我问。”
迪卡思索了一会,怎么想怎么蹊跷,毕竟陈阳开着车撞了人家摩托,说到底他也只是担心整件事会对陈阳不利。见陈阳似无大碍甚至心情很不错,迪卡心里一直都有的疑惑又冒了头。
“你家里到底什么背景?我有时候怎么觉得你特神秘!”迪卡压低声音问,“你家是不是黑社会啊?”
“……你电影看多了。”
“那你家到底干什么的?为什么我进你病房还要被门口那人盘问啊!”
陈阳本懒得搭理,可抬头看见迪卡一脸严肃认真,也知道他其实是真关心自己,就示意他坐近了,迪卡连忙凑过去,一脸紧张。
“你知道李克……”
“李克勤?!你爸是李克勤?!……唉不对哎……”
“你爸李克勤!”陈阳真恨不得踹他一脚,“你知道现在总理接班人是谁么?”
迪卡惊恐的睁大眼睛,陈阳赶紧说:“我爸是他秘书……”
“秘书?哦……”迪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过了一会,问:“那接班人是谁啊?”
陈阳递给他一个卫生眼翻身佯装休息了,迪卡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知地扬起淡淡的笑。
而在许成楠位于西城区的住地,彭非坐在没开灯的卧室一角,对许成楠端来的饭菜熟视无睹。许成楠把报纸连同碗一起放到他面前,叹气说:“姓曾的被抓了,你不用担心他再找你麻烦……吃饭吧。”
彭非神色动了动,目光落在那一沓报纸上,慢慢开口:“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
许成楠苦笑。那一晚他强行把彭非带走后,拿了他的钱包钥匙手机把他锁在家里不让出门,却依然没有能打消掉彭非去找丁瑒的念头。
“我不让你乱跑,是因为这事儿还没过去,现在姓曾的要进去了,我不会再关着你,但你不能去找丁瑒!”
“凭什么?你管我!”
“你这人,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哪,都这样了你还想怎样?”
“丁瑒他还在乎我!他救了我!”
“那是他看错人了!就像我以为我拉的是你,结果拉了别人!”
彭非转过头去不理,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可结果每次都一样。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人家好好的在一起,你非要掺那么一脚干什么!”
“我先喜欢丁瑒的!”
“这不是什么先后!!对,你们是在一起过,可是你自己毁了一切你就怨不了别人!你说你,你说你现在啊,你到底是为个什么?你喜欢他?狗屁!你喜欢他你你能把他整成那样?你根本不喜欢他,你谁也不在乎,你喜欢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你不懂的,”彭非头抵墙壁面无表情,“只有他真心喜欢我,真对我好……你根本不知道,我身边那些人,脸上对你笑,背地里却骂地比谁都难听,那些一开始对我说好话的人,都只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你知道姓曾的每次是怎么对我的吗?我跟你说我们跟谈恋爱似的,哼,狗屁!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他打我,他强暴我,他往我身体里塞东西……”
“可这些都过去了……”许成楠咬着牙,打断彭非的话,“他过去了,丁瑒也过去了!当初是你要跟曾混蛋在一起,没人逼你,以后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就该忘掉这些从新来过!丁瑒对你好,那也只是以前,他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不要,不要把自己的那个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啊,你这样谁都不好过……”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不行吗?!”
“不行!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事儿你说后悔就后悔得了的,你只能往前看!你有才气有样貌,想重新开始怎么不能?干嘛非要耗在这些过去上害人害己?你别老觉得自己多不幸,先不说这些都是你找的,姓曾的没让你染上病,丁瑒没再计较这事儿不报警,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你干嘛呀,我就不明白你干嘛非要这样啊……”许成楠慢慢蹲到彭非跟前,想抬起的手最终只握紧了拳头,“他已经不可能再出国了你也看到了,你就断了你那念想,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吧,他不可能,不可能再理你了!你本来多好一人,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干嘛非得要死抓着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事儿,一头撞死的走下去?你说没人再真心对你好,你真的去看了吗,你真的给人机会了吗?你在睁着眼说瞎话!”
许成楠平复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慢慢站起身。把彭非的手机钱包放在了他面前,转身朝门口走去:“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哎……我给公司请了假,你不是说想去云南玩吗,我买了晚上的车票,你自己看着办。”
从双泉堡到医院要坐近一个钟头的地铁,丁瑒出院回家休养后,莫颖浩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看陈阳,这让丁瑒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无话可说。那天莫颖浩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他欣喜的反应让丁瑒立即想买回家的票,可莫颖浩平静之后,说,他要等陈阳康复之后。丁瑒听后立马蔫了,可反对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这几天下来,两人之前总有点别扭,想小心的顺应对方,可似乎又都揣着自己的心事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