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之琴瑟和鸣——卜酷达
卜酷达  发于:201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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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我不要入籍!……”无心的一句抗议却堵死了自己所有后路,师俜悔得肠子都青了,急得直叫嚷。

“多说无用!继续前行,还有几家铺子要巡!”不理会身后人的哀号,韩钦安拂袖自顾向前走去。

哭丧着脸跟在韩钦安身后进进出出,老实的点头听任训斥,二人乘坐马车一路巡视店铺,几许放心上几许过耳风,师俜脑中早已混沌如一团糨糊。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店铺巡视过半,吩咐着家奴牵过马匹添草饮水,韩钦安领着师俜前往几步外的酒楼用膳,这些日子一直未曾出门,今日权当陪俜儿散心,韩钦安偷眼瞧着精神不济的师俜暗暗思量,终究不舍亏待于他。

初冬的寒意并未驱散街市的热闹,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路人鲜见匆忙之色,遍布在街角各自悠闲。二人沉默着往酒楼方向慢走,突然被一个道人打扮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关乎人命之事,可否留步详谈?”道人凑近一身华服的韩钦安套近乎,言语中皆是恐吓意味。

“哦?此话怎讲?”韩钦安嘲笑着挑眉,耍这等把戏也不挑人?

“公子!”道人贼眉鼠眼的左右环顾,压低声音凑到韩钦安跟前说到,“我见你相貌堂堂却印堂发黑,面露凶险之相,怕是有污秽之物缠身!”

师俜心一惊,污秽之物?莫非……

印堂发黑?韩钦安哑然失笑,若真的印堂发黑十有八九也是拜俜儿的折腾所赐,却也不急于揭穿,不动声色的反问:“哦?依你看有何破解之法?”

“容我细细算来。”道人装模做样的掐指念算口诀,皱眉颇显为难的看向韩钦安,“此孽障法力高强,寻常咒符已奈何不了它!怕是需设坛作法请来天兵天将方能收服!”

“这便如何是好?哪路高人可相助于我!”韩钦安顺着他的话继续装蒜。

“实不相瞒,在下乃纯阳祖师吕祖门下第十八代弟子,潜心修炼多年,愿毛遂自荐助公子一臂之力,定能将那孽障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师俜大惊!万万不可!

“原来如此!不知道长……”韩钦安憋着笑脸直抽筋,作势接话调侃于他,下一刻便被一旁沉默许久的师俜气急败坏着打断——

“胡、胡扯!哪来的污秽之物!我瞧着你才是孽障!”师俜脸红脖子粗的大吼出声,不等人反应过来揪过韩钦安的衣袖便往前冲,“一派胡言!”

“哎!……”眼见到手的生意突然飞走,道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恼怒不已,“真是大白天撞鬼了!”

韩钦安依着师俜一路奔着往前迈进酒楼,勾起唇角温柔的浅笑,莫不是在担心自己荷包受骗?俜儿……

啐!吐掉晦气,道人重整旗鼓在路人中物色有钱的主,不远处又摇晃着走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捋了捋手中的拂尘疾步上前说话:“这位老爷,关乎人命之事,可否留步详谈?”

气喘嘘嘘地入席坐定,颤抖着手端起桌上的热茶压惊,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归位,师俜苍白的面色稍缓,红着眼睛垂下了脑袋。

活络的跑堂伙计立在桌旁殷勤伺候,韩钦安皱着眉头听他将菜色一一报来,斟酌着俜儿的喜好点上酒菜,这才把目光转投向师俜。

“柿饼!柿饼?”韩钦安轻唤桌对面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师俜,“神游了?”

“恩。”师俜闷闷的应声,仍垂着脑袋不肯抬眼。

“低着头做什么?用不着给我赔不是……”韩钦安咧着嘴调笑,不曾想软柿饼也有竖起毛发的一面!

“我……”师俜幽幽的微张着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水气蒙眼,低垂着脑袋更有泪珠滴落之势,心慌地起身说到,“我、我上茅房!”

言罢急急离席,转眼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什么名堂?……”韩钦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端起热茶兀自品茗。

急匆匆地奔出酒楼,师俜逼退眼中热泪,脚下不由自主的往来时路挪去,片刻间便站到了道人身后。

“这位公子!……”眼见生意自动找上门,道人心下窃喜,张开便欲抬出说辞,却认出来人竟是适才破了自己财的书生,不禁脸一黑沉下了口气,“原来是你!又有何贵干?”

“道、道长……”师俜带着些许哭腔开口,“亡魂附于阳人身当真会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咦?莫不是生意上门?

道人不禁暗暗道喜,面上却仍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沉着说道:“自是这番道理!阴阳有别人鬼殊途!世事伦常本就该循个理字!人既亡,三魂离身七魄散尽,早日踏上轮回道投生才是!纠结在阳世为害人间,定遭永世不得超生!”

“为何……为何会遭如此下场……”师俜眼眶含泪喃喃自语,怎忍见那人遭如此不公?

“小哥,莫非府上近日有人不幸离世?”道人哼哼哈哈着好言安慰,“节哀顺变!不知可有意请人做法事?超度亡灵当择七魄未散尽之前,一七散一魄,七七之后七魄散尽,即可重生为人!”

师俜颤抖着嘴唇发不出一个音,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哥!小哥!”道人满脸堆笑着继续好言相劝,“为亡人做法事乃是增添他的福分,保佑他在阎王殿前少受苦,早早托生啊!”

师俜缓缓的转过身,失魂落魄般往回走。

“哎!小哥!小哥!”道人急急地紧随其后,“我乃纯阳祖师吕祖门下第十八代弟子,潜心修炼多年,由我做法事定然保佑亡人托生个好人家!”

“小哥!小哥!价钱、价钱好商量啊!……”

“小哥!小哥!……”

寒风卷起一地残叶,飘洒着盘旋在半空,一侧是凄凉,一侧是心伤……

第10章:

独自坐在酒楼茗茶等待,半晌未见师俜露面,耐下性子差店家去茅房一看究竟无果,韩钦安焦急地起身四下找寻。

满目穿行着的路人顿觉碍眼万分,等不及家奴牵马套僵绳,韩钦安憋着一口气拨开挡在身前悠闲散步的路人急急地扎进人群中。

不告而别究竟所为何事?韩钦安甚是疑惑,思及种种不祥之可能,心下一阵抑制不住的担忧。

沿着来时路细加搜寻,焦急地与路人打听,不明所以的茫然摇头中韩钦安眉头越皱越深,俜儿……你究竟在何处?

折回到巡视过的店铺仍未见师俜身影,稍加说明状况吩咐店内人一同帮着找寻,韩钦安强逼着自己平静,关心则乱,未曾听俜儿提及此地有何好友亲朋,想来他应无几个去处,莫不是……独自回韩府了?胸中并非十足把握,韩钦安抱着暂且一试的心往家赶去。

“柿饼可曾回府?”还未迈进门槛,韩钦安便急急地询问起为自己开门的家奴。

“回二少爷,俜少爷一个时辰前即已回府了。”

“一个时辰前?”韩钦安挑眉,心下些微生出点恼怒,亏自己如此担心,怎这般想一出是一出!

大步穿过堂屋欲往内院赶,还未走远便被母亲轻声唤住。

“钦安,你上前来,我有话与你说。”韩老夫人禀退身旁丫鬟,招手示意二子上前说话。

“娘!您唤我何事?”韩钦安匆匆的脚步被截下,对着母亲却不得不耐下性子。

“三日后即是你那好大哥的七七了,法事一过这出戏便算了结,却也不能就此将你大哥出走的事不管不顾。”韩老夫人叹了口气,放眼望去视线可及之处皆是清冷惨淡的挽联与白灯笼,好好的一个宅子却似鬼屋,“早前我便暗中派人四下打探,至今迟迟不见音信,只怕他早已出了州府。”

“娘!您的身子要紧,莫过于担心,大哥这么大的人,自然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话是这般说法。”韩老夫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露出些悲伤的神情来,“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儿的落脚处在哪我这做娘的都不知晓,又怎能轻言放心。”

韩钦安低头沉默不语,对于那任性无比的大哥,自己何曾不是又念又恨。不声不响逃婚,丢下一屁股烂事让身后人收拾,谎越扯越远,戏越唱越大,平白无故将一干人等拉下水不算,离家两月音信全无却丝毫不顾家人担忧,即便是只言片语也吝于提及,不禁憋闷不已。转眼思及更显无辜的俜儿,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气,这场可笑至极之戏,究竟该如何收场?这场百般难舍之梦,又是否该早早醒来?

“钦安,七七过后你出门一趟。”沉默了半晌,韩老夫人又接着开口,“一则巡视下我韩家散在各地的零碎生意,二则沿途打探你大哥消息,兴许有些微线索也说不定。”

“是的,娘!儿子明白了。”

“对了,俜儿……俜儿那孩子你也得帮着多照看,平白无故被我韩家牵连……苦命的孩子……对不住他啊!”

“是……娘……”

“只管忙你的去吧!”韩老夫人挥挥手,招呼着丫鬟起身回房。

韩钦安紧抿着嘴伫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心事重重的迈步往内院走去。

心一下急过一下着跳动,道不清那股似担忧又似恼怒的情绪,韩钦安轻声走到师俜房前,房门虚掩,抬手作势敲门,犹豫了片刻又缓缓放下,侧过身子透过门缝隐约的瞧房内景象。

只见俜儿正背对着自己安静的伏在供桌前擦拭牌位,间或抬手抚过脸颊,肩膀似轻微着耸动,韩钦安脸色倏然一变,莫非是在哭?

“……相、相公……”师俜轻轻抽泣,细细擦拭手中牌位,“我原以为你还可在人间多留些时日……”

咦?怎么一回事?韩钦安疑惑不已,悄悄的移近身子瞧个仔细。

“……不、不过奈何桥……不、不喝孟婆汤……你曾说入轮回道前要将记挂之人多看几眼……”师俜抬手擦拭涌动不止的泪珠,“不、不曾想七七过后你、你就得七魄散尽重新投生……”

七魄散尽?重新投生?韩钦安一脸莫名其妙,自己何时有提过投生之事?

“……相、相公……”师俜耸动着肩膀哽咽,“道、道长说亡人三魂离身七魄散尽若仍纠结在阳世……定、定会遭永世不得超生……”

道长?永世不得超生?韩钦安暴怒着纠起眉头,原是那道人胡言乱语从中作梗!怪不得俜儿不声不响独自回府,瞧着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韩钦安心头一阵矛盾一阵隐隐作痛,俜儿,你为这子虚乌有的亡人流泪,我究竟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相、相公……”师俜再度抬手擦拭泪珠,缓缓的扶着膝盖起身摆正牌位,“我不忍见你遭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七七日后……你安心上路,我定诚心向佛祈求……保佑你托生个好人家……”

俜儿……韩钦安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推门进屋紧紧拥住那细瘦的身子!

“……这些时日娘一直视我如己出……你放心……只要韩家容得下我这个外姓人,我定然好好侍奉娘……代你尽一辈子孝心……”

俜儿……韩钦安的鼻子一阵酸楚,如若他日你得知真相,我何来的脸面来面对你……

唉!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韩钦安靠上墙壁无力望天,一寸相思一寸泪,几多欢喜几多愁!

五味复杂着装不知情,韩钦安拾起平日冷淡嘲讽的模样照常饮食起居,心下终担忧俜儿失魂落魄的身影,派家奴暗地里不紧不慢的跟随左右细加照看。

“回二少爷,俜少爷今日去了趟纸扎铺。”隔日家奴如实报告师俜行踪。

纸扎铺?韩钦安皱眉,这是为何?

“回二少爷,俜少爷今日去了趟大少爷墓地上坟。”又隔一日家奴再次如实报告师俜行踪。

上坟?韩钦安垂下眼帘,俜儿……

尾七终是来临,即便当真遭遇亲人离世,七七四十九日诚心做法遥寄哀思,生者失落的心也能稍稍回复平静,坦然的接受既成事实。韩家上下不见了初时的痛哭流涕,眉眼间透着些许淡淡的悲伤,沉默不语的默契迎合僧道做法事。

家奴小心翼翼的将纸扎祭奠物搬到空地上齐整堆放,师俜身着缟素孝衣立在一旁哀伤沉思。

“二哥!二哥!”韩佑安偷偷拉扯身旁韩钦安的衣角,贼头贼脑的说话,“我怎么瞧着那些纸扎小人个个长得都像柿饼啊!”

韩钦安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绪复杂的看向呆立在不远处的师俜。

“奇怪!怎么纸扎小人尽是些家丁书童,不见丫鬟啊!”不明所以的韩佑安仍是止不住的碎碎念,“即便是假丧,也不能这般不像样啊……”

“闭嘴!”韩钦安恼火的打断三弟的喋喋不休,聒噪不已的话让自己心神更为不宁。

“哼!”韩佑安鼓着腮帮子别过头生闷气,二哥对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关心了!

法器玄音缓缓停歇,举起香烛引燃纸扎,大火转眼间蔓延,漫天红光直冲云霄,完好的祭奠物顷刻化为灰烬,师俜黯然望着火堆里轰然倒塌的纸扎残骸,心上淌过一滴清泪。

“记挂之人能在这世上平安喜乐的度日,想必他才可真正放心着重生。”韩钦安站在师俜身侧看着火堆幽幽开口,“娘也是,三弟也是,我也是……你也是……”

师俜抬眼望向上方那张从未显现出如此认真表情的脸,愕然的半张了口,低头垂下睫毛,半晌轻吐出一个字:“恩……”

静待岁月抚平心伤,师俜沉默着让一切平静如常。每日勤起跟随韩钦安左右学着料理店铺大小生意,和气的与韩家母子三人围坐一起共度天伦,尽心尽力的代替亡人承欢膝下爱惜幺弟,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却始终令韩钦安担忧不已。

不知不觉步入仲冬,夜已深,翻过最后一张书页,韩钦安合上书册打着呵欠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缓解腰背酸痛,懒懒的走到床边铺开被褥准备宽衣就寝。

还未拴上的房门“吱”的一声被轻轻推开,韩钦安心一惊循声转头,刹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师俜抱着牌位步履不稳的迈进了屋,半睁着眼睛一脸媚态却又似醒未醒的往自己走来。

“柿饼……”韩钦安惊讶的轻唤,半夜三更来自己房中,所为何事?

师俜沉默不语,兀自往韩钦安方向走去。

“柿饼……”韩钦安手心微微出汗,看着离自己越走越近的师俜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

师俜仍是一言不发,转眼间便走到了韩钦安跟前,半垂的眼睫毛颤动不已,迟疑了片刻,越过眼前高大的身影直直往床上躺去,面朝下陷进了柔软厚实的被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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