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之琴瑟和鸣——卜酷达
卜酷达  发于:201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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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俜儿……”韩钦安迟疑地喊出声,“日后可否容我如今日般再看你几眼?”

师俜犹豫地停下脚步,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散开发髻铺陈一枕,师俜茫然的睁着眼睛望罗帐顶,冷风渐止,思绪却不见停歇,辗转难眠遥待天明。

一大清早即拜见韩老夫人,支支吾吾的请回牌位重放屋中,师俜小心地摆正好位置点上香,盯着缕缕青烟陷入沉思。

病退后人稍加活络,勤力熟悉家中人事,每日恭敬地给老夫人请安,愈发利索地与韩佑安斗嘴,即便是见了一如既往暴躁相的韩钦安也不再唯唯诺诺,或远远掉头避让,或自若擦身而过,师俜终于渐渐适应了韩家的生活。

五七将至,四下打探仍无长子下落,韩家不得不依照旧俗按时举行五七法事超渡亡魂。念经诵佛,传灯照亡,身着法衣的僧道引幢幡延请地藏王,焚纸烧钱放焰口,虔诚叩首为亡者祈福。

师俜跟随众人跪在灵前聆听接引诸咒,默默注视着韩老夫人的凝重心下一阵莫名感伤,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三生石前,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到头来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韩佑安难得的不见骚动,老实的挨着二哥跪地,闭着眼睛默诵祝福。师俜视线悄悄一移,落到了韩钦安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俊雅如出一辙,却完全体会不到那人的气息……

一步一诵经,三步一叩首,纸扎的祭奠物被围绕着跪拜三周后悉数点燃,烈焰熊熊,漫天飞舞的尘屑卷走浓浓哀思,师俜的眼角微微润湿了,终究不过是个可怜人……

翌日的生活重回平静,早膳后众人各归各位忙事情,老夫人安静地坐在佛堂念经,韩钦安匆忙出门巡视店铺生意,韩佑安则老实的端坐厢房在先生的眼皮底下摇头晃脑背诵诗经。师俜无聊地在院子里踱步,比起过如此闲散的日子,自己更习惯以往靠字画度日的营生。

没头没脑的在堂屋院子里乱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面房间,韩家庭院深深,很多角落都未曾涉足,师俜立定在房门前,一眼就瞧见了牌匾上清新大气的题字:浮生堂。好奇心即刻被吊起,偷偷地左右环顾,伸手小心翼翼推门进了屋。

竟然是一间书房,内里摆设应了题字般古朴雅致,满目皆是令人爱不释手的藏书,师俜喜笑颜开,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好你个柿饼!被我逮到了吧!”手里捧着的书还未翻看几页,身后就传来咋咋呼呼的叫嚷声,师俜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只见韩佑安正一脸奸笑地瞧着自己。

“看书犯法?”师俜不以为意的反问。

“看书不犯法,到这个书房看书就不行!”韩佑安摇头晃脑的比划手指,“这可是我大哥与二哥的书房!”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可知这书房平素我都不让进呢!”韩佑安装模作样的瞪大眼睛。

“既然这书房有你大哥一半,我自然就可以进!”师俜丝毫不理会,继续低头翻书。

“这关我大哥何事!”韩佑安不依不挠的继续纠缠不休。

“我和你大哥拜过堂成过亲!”师俜不耐烦的大吼一声,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不禁羞红了脸。

“我和大哥二哥还是一个娘胎生的呢!不许看就是不许看出去出去……”韩佑安顾不上调侃师俜,上前作势推他出房。

“撒手撒手!”师俜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掰开韩佑安的手直往屋里挤,“我偏要看!你奈我何!”

“你这个落第秀才,书看再多也无用!”

“你、你怎知我会落第!下月初才放榜……”被人说中心头最为担心之事,师俜气得涨红了脸。

“你这个迂秀才一看便知!保不准连个对子都对不过我!”韩佑安牙尖嘴利的不停撩拨。

“你、你少瞧不起人!你的对子才对不过我!”师俜结巴着反驳。

“我还就不信了!”韩佑安被激得一蹦三尺高,撂起袖子跃跃欲试,“我先生可是举人出身,就怕你不敢与我比试!”

“比就比!”输人不输阵,师俜自然不肯轻言退让。

“好!我出上联!野花常捧露,你对!”

“仙荷每缀珠!再来!”

“细雨怜新笋,你对!”

“急风妒娇颜!再来!”

“呵你个迂秀才!”见师俜句句流利应对,韩佑安心下甚不服气,皱眉沉思片刻又出上联,“雾散蓬莱开妙境,你对!”

“云出洞岫生悠情!再来!”

“花随流水香飘远,你对!”

“兰伴幽谷意犹深!再来!”

“你你你!”连出上联皆难不倒师俜,韩佑安大感面上无光,得想个法子才行!转念一想先生课堂所出之题,不禁灵机一动,眼珠子一转,又一则上联娓娓道来,“三石寒凉,冷月残阳,千里孤坟嚣张,看万年朝纲,数功秋冤皇,恨此世英雄才良!你对!”

“怕你不成!我对……我对……”张口想了半天只字未对上,师俜瞬时羞红了脸。

“哈哈哈哈对不上了吧!落第秀才落第秀才……哦……”韩佑安幸灾乐祸的仰天大笑,这则上联可是举人出身的先生所出,自然难对,难倒了师俜,心下得意不已。

“你!……”师俜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恨恨地拉开门奔了出去。

第7章:

食不言,寝不语。晚膳一如既往的安静,精明的韩老夫人却在幺儿与师俜电光火石的视线对接中瞧出点名堂来。

搁下碗筷,家奴上前将残羹一一撤下,众人起身离座欲各忙各事,韩老夫人端起热茶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俜儿,佑安,你二人先不忙离去。”

正暗暗推搡着的二人闻言即刻老实站定,恭敬地垂首聆听母亲教训。

“是,娘!”

“是,娘!”

韩钦安转身正欲离屋,听到“俜儿”二字即竖起耳朵,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抱起胳膊不声不响也在屋中一同站定。

“俜儿,佑安,你二人今日鬼鬼祟祟究竟所为何事?”韩老夫人轻呷一口热茶,抬眼看向几步外垂首一脸老实相的二人。

“娘,我何时鬼鬼祟祟了,这一日都在屋里温书呢……”韩佑安抬起头,满脸堆笑着讨好母亲。

“一日都在温书,我儿原来这般用GONG……”韩老夫人点头赞许,微笑着转向师俜柔声开口,“俜儿,你又如何?这一日也在屋里温书?”

“娘,我、我也在屋里温书……”师俜吞吞吐吐回话,心虚的不敢抬眼。

“一日都在温书……适才依稀见你二人饭桌下两脚互踹,饭桌上胳膊较劲,莫不是我眼花?”韩老夫人轻轻将茶碗放好,收起眉间笑意拍上桌子,“还不给我老实道来!”

师俜吓得脖子又往回缩了缩,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直抠手心。

“娘!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今日我与柿饼对对子他输于我不服气而已……”韩佑安挠挠后脑勺,神情颇为得意。

“我、我哪在意输赢!若不是你喊我落第秀才,我、我才不理会……”师俜结结巴巴争辩,小脸不争气的涨红了。

“落第秀才?佑安!我就知道是你惹事!”韩老夫人大声呵斥幺儿,怎可这般不懂事!

“娘!为何一口咬定就是我惹事!柿饼、柿饼他擅自闯进浮生堂被我逮到了,若不是对对子输于我定不肯离去……”韩佑安气鼓鼓的嘀咕,甚是不服气母亲如此偏帮柿饼!

“浮生堂?”韩钦安挑挑眉,面无表情的看向师俜,“你跑去我书房做什么?”

“我、我无意间闯入,瞧见那些珍藏本,心下难忍才上前翻看……”师俜心虚地垂下眼睛,余光却仍能感受到对方投射来的炙热视线,抠得手心全是汗。

“二哥,平素你不许人踏进书房一步,我也是听你话才不许柿饼进屋的!”韩佑安故作委屈状,暗暗揣摩二哥心思,总不会也偏帮柿饼吧?

“我何时说过不许柿饼进书房?”韩钦安斜着眼瞥视三弟。

“啊!二哥!为何不许我进书房,却许柿饼进!”韩佑安气结,这柿饼有何能耐,老娘和二哥一个接一个的偏帮于他,遂扯开嗓门直嚷嚷,“我不服我不服!”

“我又何时说过许柿饼进书房?”韩钦安仍斜着眼瞥视三弟。

“好了好了!看书而已!”韩老夫人打断三人言语纠缠,“区区一个书房有何进不得!”

“既然柿饼可以进书房看书,我也要进去!”韩佑安哼哼着别过头赌气。

“我又何时说过你二人都能进书房?”韩钦安揶揄着反问,看着瞬时尴尬上脸的二人心底一阵暗笑,不动声色的勾起唇角走到韩佑安身前,“柿饼对对子输于你,是何对子?说来听听。”

一听此言韩佑安甚是起劲,摇头晃脑的道出上联:“三石寒凉,冷月残阳,千里孤坟嚣张,看万年朝纲,数功秋冤皇,恨此世英雄才良!”

“好句!”韩钦安点头称是,微笑着拍拍三弟肩膀,“只可惜你肚子里那几点墨,想来此联另有出处?”

“嘿嘿……”韩佑安讪笑着挠挠后脑勺,“此联乃是先生课堂所出……”

“如此说来,你可有对出下联?”韩钦安明知故问的看向三弟,就他肚子里那几点墨,想来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嘿嘿……其实我也对不出下联……”

“这便叫柿饼对对子输于你?”韩钦安挑眉嗤之以鼻,“也不嫌害臊!”

韩佑安被二哥臊得憋红了脸,鼓着腮帮子伸脚来回碾地。

师俜心下正好奇平常暴躁对人的韩家二少爷居然会替自己解围,对方便立定在自己眼前,感激之情还未上脸,韩钦安即不咸不淡的开了口,“岁考列一、二等者才取科考资格,不曾想连如此简单的对子都对不上,莫怪我三弟笑你今科落第。”

“你!……”师俜方才才褪却的潮红瞬时上脸,又羞又愤却无从反驳,兄弟二人皆以取笑人为乐,果然一丘之貉!

“钦安,你也别胡闹!”韩老夫人看不得兄弟俩奚落师俜,一边倒的偏帮,“区区一个书房,不要伤了和气!”

“娘所言甚是!儿子自然非不识大体之人。”韩钦安朝母亲恭敬地行礼,转身重新面对韩佑安与师俜二人,“要进我书房看藏书可以,以今夜为限,你二人谁能对上那则上联,从今往后就可自由出入我书房。”

“我、我不进那书房便是!”师俜负气开口,不曾想进个书房招惹来如此麻烦,大不了不看书!

“怎么?掂量着自己对不上提早认输?”韩钦安揶揄到,瞧着眼前人一副恼羞脸红的模样甚是心动。

“我、我几时说要认输了……对就对……”师俜急急争辩,怎可如此瞧不起人!

“二哥!时限也太过仓促了!你与大哥师从翰林学士刘伯父自然才高八斗,一个晚上我怎么对得出啊!”韩佑安在一旁嘟囔着抱怨。

“那便是你们的事,今夜对不出,日后不许踏进我书房半步就是。”

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韩钦安搀扶起母亲慢悠悠回屋。余下二人四目相对着眼神厮杀一番,撇撇嘴各自回屋,绞尽脑汁对下联,输赢明日见分晓!

铺开宣纸在案前站定,师俜皱眉沉思。提笔蘸墨,凝神运气,半晌却未落一字,恼怒的在纸上乱涂一气,丢开笔背着手在屋中烦躁踱步。

“三石寒凉……三石寒凉……泉对石……”边踱步边念叨,冥思苦想不得知。

停停歇歇,提笔落字,恼怒皱眉,纠结团纸,顷刻间满屋皆是滚落的废纸团。

“怎比我立书作谱还难!”师俜哭丧着脸伏在案前哀叹,“连个对子都对不上,明日又该被他二人耻笑了……”

焦躁地直想撞墙,不耐烦地又开始一张接一张团纸,急红了眼的师俜满屋子乱丢,手中的废纸团一不小心抛到不远处的供桌上,直直在牌位前定住。

“啊!……相、相公……”得罪了亡人牌位,师俜心慌不已,急忙起身行礼道不是,“无心之失,还、还望见谅!”

紧闭着眼睛心砰砰跳得听动静,半晌未见异常,师俜这才定下心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嘘了口气,还真怕“他”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稍稍安分的在案前扶椅坐定,师俜望着眼前空白无字的宣纸一阵哀怨,为何没事给自己找事?早知道就不该负气应战!不对!早知道就不该迈进那屋!后悔晚矣!

伸手揪住头皮强迫自己搜肠刮肚对对子,余光不由自主又定到那牌位上,咦!似乎听韩佑安那混小子提起,他两位哥哥皆才思过人?如此说来……如此说来……

师俜咽了口唾沫定下心,小心翼翼的走到牌位前立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支支吾吾着开口:“……相、相公,听闻你才高八斗学识过人……不知……不知可否指点我一二……”

紧闭上眼睛听动静,半晌还是未见异常,莫非自己不够诚心?

急急地翻出香烛点上,师俜闭上眼睛又念念有辞:“你、你无需现身……在纸上指点我一二即可……”

小半炷香过去,师俜小心的睁眼往案台挪去,揉揉眼睛看向宣纸,咦,未落一字?莫非自己还不够诚心?

皱眉斟酌片刻,师俜拉开房门急急往院外奔去。

韩钦安推开窗子瞧着师俜疾步奔走的背影一阵好奇,适才回屋便见他闷声不响关在屋中,想来定是在为那下联绞尽脑汁,此刻仓忙出屋不知又为何事?

不多时就听见师俜踩着碎步进院的声音,韩钦安稍稍放下窗子,透过缝隙观察他的动静,只见他怀中抱着三两只苹果,夹杂着一些果脯进了屋,晚膳才用过,这么快肚子又饿了?这俜儿……

仔细的将怀中果品一一摆放到盘里,师俜再次恭敬的朝牌位行礼,有果品孝敬,总不好一再拒绝自己……

“……相公,我、我只求你指点一二即可……我、我闭眼不偷看,你就在那纸上写字……”

又是小半炷香过去,师俜小心的睁眼往案台挪去,揉揉眼睛看向宣纸,咦,还是未落一字?莫非自己仍不够诚心?对!酒食!恍然大悟般点头,师俜拉开房门又急急往院外奔去。

“怎么又出院子?”韩钦安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细瘦身影疑惑着自言自语,这俜儿在搞什么鬼把戏?抚摩着下巴思索片刻,关上房门便往隔壁房间走去。

迈进屋子即看见满屋的狼藉,只见地上丢满了废纸团,案桌上的毛笔反搁着横尸砚台,墨汁滴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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