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年代 中——翠寒烟
翠寒烟  发于:2013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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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扑来股焦糊味儿,被炸没一半的头盔静静躺在箱底,沾满了泥土、草屑以及斑斑血迹。

“我们没动,保持原样帮你们装起来的。”田立国看了看祖天戈与张涵的脸色,语调沉重,“前段时间我们的人在外面巡逻,边境对面的雨林里突然窜出只猴子,脑袋上罩着这个。我想,他是怎么也不想呆在外面,所以冥冥之中让猴子把他送回祖国。”

狐死首丘,人以何堪?

死归乡,死归乡,人死必须归乡。

祖天戈说:“谢谢,真是万分感谢。”他没有流泪,只不过化作眸底若隐若现的星光。江忠平时嬉笑怒骂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活灵活现,似乎这位爽直的队长从未离去。

“节哀啊。”田立国真心说。

祖天戈扯出一抹微笑,“没事,能帮我们找到这个就是天大的恩情。”

“分内的事。”田立国也不好受。

张涵拍了拍祖天戈的肩膀,帮他把田立国送出医院,顺便办理交接事宜。

直升机在外面停了很久,两名伤员——文睿与罗子山走出医院。头顶阳光灿烂,周围青翠嫩绿,南国风光尽显无遗,可惜他们就要走了,每次都只能匆匆一瞥,实在遗憾。登上直升机,文睿发现祖天戈正神游天外,手边放了个不曾见过的瓦楞箱,见自己过来,在身旁的空位上拍了几下,文睿想也没想,直接走到祖天戈对面坐下,眼神在瓦楞箱上打转。

“你……”祖天戈失笑。罗子山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故意捏着尖嗓子说:“副队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张涵含了口水,水在舌头上转了好几圈,好歹咽进了胃里。

这一闹,机舱里那点诡异的气氛全没了,飞行前半段,四人随便聊了几句,后半段闭目养神。中午,直升机在苍狼基地的停机坪徐徐下落,祖天戈和张涵被李烨领走,文睿与罗子山进了基地的医院。

罗子山比文睿先出院,刚出院就接到李烨给他的快递,从云南寄过来,里面夹了张照片。“操!”罗子山给文睿送饭时,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照片在文睿面前使劲抖,“裴喆把脸洗干净后人模狗样的,居然比我还帅,没天理啊!”

文睿接过照片细看,是个挺斯文的小伙子,照片里的笑容有点腼腆,背景自然是西双版纳的蓝天白云。“他怎么会给你寄照片?”文睿问。

罗子山愤懑了会儿,不以为然地说:“那时我拖着他往边境走,他快撑不住了,我没办法,跟他东拉西扯,不知怎么说到长相上来。他说我满脸迷彩油,像雨林里的鬼,我说他像野人,别五十步笑百步。他不服气,说自己肯定比我长得俊。”罗子山晃晃手里的照片,“这不,证据都寄来了。”

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更何况他们和裴喆还同生共死了一把。罗子山拾掇好饭缸和饭勺,开始考虑给裴喆寄一张自己的“靓照”过去。文睿闲在病房内,一本杂志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最后索性压在枕头下,托着腮帮平复胸口的郁气。

没错,文睿郁闷了。回到基地已有几天,头两天忙碌情有可原,可现在三四天过去了,祖天戈依然不见踪影,探病的战友倒是一拨接一拨,文睿眯着眼睛想,难道他怕了?

自己摩挲嘴唇,文睿陡然想起一句“吃饱了就跑”。其实他自己也没闹明白,约莫觉得祖天戈的碰触非但没令他恶心,而且从中获取不少快感,于是不排斥,不反对,可是以后呢?以后要怎么面对这样的同性战友,况且他们还住一间寝室。夜里文睿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人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从窗户摸进病房。文睿冷笑,躺在床上打量那道背光的影子,“副队,深夜驾临有何贵干?”

“唉唉唉。”祖天戈哀叹半天没有后话,手脚并用往文睿的病床上爬,“分半张床,怎么样?”

文睿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什么毛病,寝室里没床吗?两张都是空的。”

“我一个人睡多寂寞。”祖天戈可怜兮兮地趴在枕头上说:“独守空闺。”

文睿翻白眼,“病床是单人床。”

祖天戈歪着脑袋轻笑很久,怕压倒文睿的伤腿,又从床上挪到凳子上。“我刚忙完,下面有人值班,不想从那走。”

文睿抱住棉被问道,“蚂蟥男事件怎么处理?”

“蚂蟥男?”祖天戈惊讶之余笑容更甚,“你给起的外号?很形象嘛。”说着他伸手掖好文睿的被角,“放心,我是谁啊,都处理好了,没事。”

“这么简单?”文睿似乎不相信,妄图从祖天戈眼中看出些什么,然而一无所获。

祖天戈故意板起脸,声音却依旧柔和,“我说没事就没事,哪来这么多话。”

事实上,张涵的报告几乎让李烨死了心,但大队长那一直没动静,祖天戈已经正式向李烨提出开年后离开苍狼回到常规部队。李烨说像他这种人才到哪都一样受欢迎,常规部队不见得比特种部队升得慢,还没生命危险,怎么看怎么值。

值吗真的值吗?

把一条曾经畅游大海的狂龙束缚于江河之内,龙游浅滩应该是世界上最悲剧的事情吧。

“你先休息,我回去了。”祖天戈坐了会儿,文睿明亮的眼睛让他如坐针毡。他离开时依然选择了窗户,翻身跃下,突然想起和文睿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离开基地后,几乎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不需要打破他俩之间微妙的平衡。

第七十五章

文睿出院时,卫胜杰来接他,两人进行了简单的对话。

“文睿,第一次实战算过去了,感觉怎么样?”

“一般。”

“开枪了,但没杀死人。”

“嗯。”

“觉得对开枪杀人这种事有阴影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

卫胜杰默了片刻,觉得文睿可能是他接触过的人中,心理建设最强大的一位。反之,祖天戈稍微弱些,然而压死文睿的也许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以后有什么问题找指导员。”卫胜杰一脸语重心长。

文睿老实地点头,在对方即将离去时忽然问道,“指导员,副队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卫胜杰侧身送出大笑脸,“具体情况还是自己观察比较好。”卫胜杰的话仔细琢磨起来有点奇怪,文睿当下没表露疑问,敬礼,往宿舍楼走去。

文睿离开后,卫胜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燃起一支烟,嘴里不停念叨,“死小子,我说得口水都干了,也不见你给我半点反应,这会儿让文睿去磨你,反正你俩一个寝室。”

出院这天是周末,文睿没在寝室里找到祖天戈,便自己计划做一些恢复性训练,躺在床上这么久,骨头都生锈了。走到操场,看见罗子山急急忙忙往靶场跑,文睿跟上去,发现一群人围在里面打赌,赌穆晟赢还是贾鹏赢。

穆晟这段时间的射击技术简直突飞猛进,吃饱喝足又没什么消遣的战士们大力撺掇穆晟挑战师傅贾鹏,赌注是刷军靴——全中队的。罗子山枪法好,对这事最积极,虽然赢了也分不到好处,可还是乐此不疲的激将贾鹏。文睿看了会儿,远处张涵和几个人溜达过来,张涵气色不错,贾鹏却阴阳怪气地说:“你那春风得意的脸看起来真欠抽。”

张涵也不恼,只当是自己队里的罗子山把他呛火了,一手按住贾鹏的枪柄,一手指着穆晟,“禽兽,不敢和自己的徒弟单挑?”

“见你的鬼!”贾鹏嘁了声,对穆晟抬起下巴,“速度点,免得待会儿没时间刷鞋。”穆晟瘪嘴,心想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文睿留下这群人在靶场上使劲折腾,路上遇到李烨,李烨把他叫到办公室谈了一个小时的话,内容和卫胜杰说的差不多,最后批给他两小时外出假,让他开车把祖天戈接回来。

“他今天去见女朋友,早晨坐的顺风车,你帮我把他接回来,顺便探探口风。”李烨双眉深锁,没系风纪扣,人显得沧桑疲乏,“保家卫国那是远的,咱不说,终身大事才是事儿,他现在……唉,先找个好老婆也不错。”

女朋友?文睿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山下小城,天高云淡,微黄的树叶在风里轻轻晃动。杜美美用薄毛衣裹住曼妙的身体,黑色雪纺裙配一双高跟皮鞋,美艳不可方物。

她从枫城来,带来了特产,还有祖天戈的母亲,叶粟的期望。

祖天戈一直都知道母亲最想要什么,虽然她执拗不过爷爷,但私底下没少暗示祖天戈放弃特种部队,哪怕成为一名普通的军人,凭借自家背景还能混不开?

“这些是叶阿姨让我带给你的东西。”杜美美淡妆薄粉,皮肤泛着自然光泽,秀挺的鼻子下是一张晶莹的小嘴。

绝代佳人,不足为过。

祖天戈接到电话时颇有些意外,再怎么着也没想到杜美美会长途跋涉过来看他,而且,似乎还去他家请过懿旨。

如果是杜美美,爷爷和父亲那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怕就差翻黄历选吉日。祖天戈在心里暗自琢磨,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发地烦躁。

“我有空,帮叶阿姨来看看你,明天就走。”

祖天戈望着杜美美垂在肩头的卷发,客气地说:“明天什么时间?我送你。”

杜美美笑着摇头,“不麻烦你,我就是个信差,现在功成身退。叶阿姨年纪也大了,你多抽空回去陪她,她应该会开心。我明天叫辆出租车去T市机场,中午的飞机,不忙。”

“谢谢。”祖天戈真诚地道谢。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杜美美十指交叉,左手的拇指一直在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摩挲。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连指甲也是完美的,白色指甲油上是细细的碎钻,简洁大方,隐隐透着股张扬。

两人一时无话,咖啡也不再腾起白雾,落地窗外华灯初上,不及枫城霓虹闪烁,可亦五颜六色,十分夺目。

“时间不早了,你回部队吧,我的酒店离这五分钟路程。”杜美美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

祖天戈坚持把她送回酒店,法国梧桐沙沙唱着歌,虽然只有五分钟路程,可杜美美依然很高兴。“你记得吗?我们学校外面的路也像这样,风吹过,所有大树都在唱歌。我最喜欢秋天,因为那时整条路都是红色的,枫叶飞舞,异常美丽。”

祖天戈十八岁前也有一段自认风花雪月的日子,叱咤K高,校花作伴,不过都是青葱岁月的小嚣张罢了。真正铭刻至今的人,或许是同他斗了整整一年,棋逢对手的那个人。送走杜美美,祖天戈的手摸进裤兜,突然想起自己穿着常服,只得把烟盒重新塞回去。

出城只有一条路,守在路口,就一定能等到祖天戈。秋季的夜晚比夏季来得早,祖天戈慢悠悠往外踱,仿佛没有意识到他得走上山去。

有风,空气里弥漫着凉意,祖天戈抬头看向天空,已经九月,算起来,自己留在苍狼的时间不多了。微不可觉地叹气,又想到第一次背着行李站在这山脚下的情景,祖天戈揉了揉眼角,平视前方,这一刻,霜天白夜,太阳快要没于地平线下,文睿站在那里,旁边只有一辆猛士军车,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

“超时。”文睿敲了敲自己的手表。

祖天戈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愣了半秒,说:“你怎么来了?”

文睿眉毛上挑,没好气地看着他,“做探子。”

祖天戈“啊”了声,文睿继续说:“见着杜美美了?”

祖天戈的眼角立马耷拉下来,哀怨地凑近文睿,“你以为我想见她?她……”

“家里逼婚。”文睿的眼神落到祖天戈的左手上,“特产?”

“嗯。”

“交特产不杀。”

文睿这句话差点让祖天戈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两人把杜美美捎来的特产放到后座,祖天戈说:“你开车还是我开车?”文睿一直盯着那些包装袋,蓦地鼻尖处传来清香,祖天戈捏着枫糖,弯起嘴角笑得正灿烂,“喏,给你的,交特产不杀。”

文睿劈手夺过,对上祖天戈的眼睛,轻轻地说:“你要怎么办?杜美美真的很爱你。”

“爱情不是单方面的。”祖天戈微笑,“我觉得她总有一天会明白。”

军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文睿嗑咬枫糖,酸酸甜甜刺激着味蕾,满嘴都是家乡的味道。祖天戈专心致志地开车,没说一句话。天边出现两颗星,遥遥相对,相思相望不相亲。文睿抿嘴瞅着那两颗星,祖天戈突然把车停在路面,推开车门,清凉的山风涌进来,卷入些许凉意。

“我抽支烟。”他说。

钻出车门,祖天戈跳上车前盖,蜷曲一条腿,另一条左右来回晃悠,坐在上面吞云吐雾。青烟似纱,百家灯火做底,趁得车前的身影稍显寥落。

文睿也从车里钻出来,站到祖天戈身边。“看什么?”他问。

“什么也没看。”祖天戈回答。

“那想什么?”文睿又问。

“想我的好运到头了。”祖天戈第二次回答。

文睿不明所以,祖天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要吗?”

“不。”文睿摇头,祖天戈塞了回去。

“还记得全校郊游时去的那个野生公园么?”祖天戈拉近文睿,身体前倾,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我喜欢里面那个湖,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我记得。”文睿皱眉,祖天戈的气息再度令他心跳加速,让他对现状有些不满,准确来说,他想再靠近些。

“里面的鱼很自由,无拘无束,我当时就想,做条鱼也不错,至少没有烦恼。”祖天戈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文睿说话。

文睿屏住呼息,对方夹着烟的那只手按在肩头,慢慢的,下巴也靠了过来,搁在自己的颈窝里,他被祖天戈抱进怀里,手指顺着背脊下滑,这似乎是对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

“喜欢这里吗?”祖天戈问。

文睿没动,“为什么老用肺说话。”

祖天戈低笑,将他抱紧了些,“喜欢就好,当初你可是满不在乎。”

“哼。”文睿不置可否。

“是我的功劳。”祖天戈得瑟地邀功。

虽然文睿不想承认,但他还是勉强应了声,“是。”

“那么……我走后,你还是要喜欢这里。”

和预想的一样,文睿开始挣扎,想要离开祖天戈的怀抱,祖天戈立马收紧胳膊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别动,就抱一会儿。”他的声音透着委屈,令文睿忽然觉得挣脱他的怀抱是对不起他。

“你去哪?”文睿僵硬着脖子立在原地,反扣住祖天戈的背,“处理结果是什么?”

“根本没什么处理结果。我不该身为指挥官却把菜鸟留在外面,意气用事,只身犯险,往敌人的圈套里钻。至于心理报告……其实我早就学会应付医生的技巧。”

“胡扯!”文睿加大手腕的力度,说什么也要同他面对面,奈何祖天戈不动如山。

“那天翻窗进医院看你时就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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