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晋很有耐心地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本以为这个脆弱的孩子肯定又要流泪,手抚上他的脸颊才发现干干凉凉的。
宁小言只是始终勾着嘴角,笑容苍凉又悠远,神色寂然。
“别人都觉得她肮脏下贱恶心,用最恶毒的语言辞藻来形容她,伤害她……但是她从来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其实很骄傲,像只孔雀。但是为了我变成那个别人口中人尽可夫的女人……她是出卖了她的骄傲和自尊换了我,最后又用整个生命换了我今后的人生。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恨她,我爱她,真的。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爱,还要……舍不得……”
宁小言握了一下秦子晋的手,“可是我却从来没有为她流过眼泪,包括她死的时候。别人告诉我去医院认领尸体,我脑袋一片空白,然后就去了。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到的医院……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宁夏真的特别漂亮,她脸上都是血,额头上的伤口大的不像话,像是要将她吞噬一样……但是我真的觉得很漂亮很不真实……就像是在用所有的生命来绽放那一刻的美丽,耗尽一切也颠倒众生……然后警察问我这是不是我妈妈,我似乎是点了下头,然后问他可不可以带我妈妈回家了……”
似乎有液体落到了秦子晋的指上,带着温热,又很快被风吹凉,滑落,消失。
秦子晋的手抚上他的脸,动作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湿意,“我不认识宁夏,但是我知道她很漂亮,也能懂得她的好,因为你这么美好……”
秦子晋掰过宁小言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认真道:“以前有宁夏,以后你有我。”
宁小言哽咽着没有说话,这一刻难得心安和满足。
一向沉默寡言的宁小言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这样宁静的夏夜里,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轻响,让他突然就有了说话的欲望。
他很庆幸,遇见了秦子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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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惜订婚的消息公布后不久,顾氏集团又召开了记者见面会,澄清了顾惜的性向问题。
紧接着,关于宁小言的处分通知也正式公布,留校察看。
宁小言对这个处分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很平静地接受。
他敲了敲杨青办公室的门走进去,“老师。”
杨青从一堆文理分科志愿表中抬起头,看到宁小言笑了笑,“学校的处分通知你看到了吧?”
宁小言点头,“谢谢老师……”
“你不用谢我……考虑到你之前的良好表现,且念在是初犯而且……那个顾惜也澄清了事件,学校不想失去你这么个优秀的学生,你懂吗?”
“我知道了,真的很感谢学校给我这个机会……”
杨青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嗯,老师知道你一直很努力。马上高二了,你可不能放松。想好学文科还理科了吗?”
宁小言舒展地笑了笑,“嗯。”
“老师相信你,好好加油。遭受点挫折打击是难免的,重要的是有一颗坚忍不拔不轻言放弃的心。以前那么多的坎坷你都过来了,相信这一次你也会坚强面对的,对不对?”
宁小言怔怔地看着杨青微笑着的眉眼,没有冷眼和讽刺,只有鼓励和信任。他突然觉得很触动,原来这个世界还没有冰冷到他以为的那个程度。
至少,他还能继续相信温情美好,还有勇气去憧憬更加辉煌精彩的未来。
“真的谢谢您,老师。”宁小言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经多了一份坚定和斗志,不再像之前那般有些萎靡的神采。
“想要谢我就应该比之前更加努力。啊,对了,”杨青从抽屉里掏出之前宁小言交给她的辞职报告:“我觉得你很适合当班长,这个辞职我不同意。”
“可是同学们……”
“如果你没有办法面对那些目光,没办法战胜自己,那么只当老师看错你了。”杨青将辞职报告递到宁小言手里,“正是因为他们对你有偏见,你才更应该向他们证明你的优秀。面对质疑最好的不是躲起来避开争论,而是勇敢地去驳斥它,用行动让那些声音自动消失。”
宁小言紧紧地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半响,终于用力地点头:“我知道了。”
杨青终于满意地笑开。
有一个很老土的比喻,说人生其实是一场长途旅行。这场旅行里你会遇见让你望而生畏的峭壁汪洋,也会遇见让你贪恋流连的绝美风景。跌倒受伤都是在所难免,甚至磕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咬牙前行。
人一旦受伤就容易变得脆弱,我们需要的是在最最脆弱的时候能够自己站起来的勇气。只有足够坚强毅力恒久的人才能走得更远,也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看得见更多更美的风景。
所以,即使偶尔艰辛偶尔不顺,我还是想要继续走下去。
因为前面还有我想要拥有一生的美丽流景。
宁小言从办公室走出来时,秦子晋正带着耳塞倚在门口对他微笑,熟悉温暖,安静美丽。
26.
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它不过是我们漫漫人生中的美丽装点。
就像偶然出现在天空的七色彩虹,它美丽飘渺又偶然。
然而没有彩虹的时候,天空依旧广袤湛蓝高远辽阔,只是少了让人仰望的那抹光彩。
只是,你给我的爱情却从来不是彩虹,而是照亮我整片天空的不可或缺的太阳。
我依赖着你给的光和热生存。
——2006年12月宁小言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马上面临结束,现在摆在每一个同学面前的就是选择分科。
宁小言拿着那一叠刚收上来的文理分科意向表站在讲台上,一脸严肃道:“文理分科是见很重要的事,请大家务必谨慎对待,不能儿戏。”
下面没人说话,全都低着头爱理不理的样子。
宁小言无奈地皱了下眉,再次询问:“还有没有同学要修改的?没有的话我就交到教务处了。”
这时坐在后排的李锦和突然笑嘻嘻地举手站起来,“那班长能不能告诉我们你选的是文科还是理科啊?”
宁小言看着他道:“我选择文还是理对你们起不了什么参考作用,同学们还是综合自身因素慎重决定比较好。”
“谁说没有参考作用啊~”李锦和推了一下坐在前座的另一位同学,“你说有没有作用?”
前面的同学也看着宁小言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班长你要是选理科,那我们班的男生肯定得选文啊。”
李锦和接茬道:“就是啊,要不多恶心啊,整天看着一个娘娘腔在讲台上晃来晃去……我可不像某些变态一样……”
教室里登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
宁小言脸色发白,握着那叠意向表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指骨发白。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教室里那些年轻却有些恶毒的笑脸,根本找不到话来制止他们。
“够了吧。”
秦子晋从最后一排站起来,将凳子狠狠地踢开,突如其来的椅子撞到墙壁的巨大声响让笑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李锦和的面前,眯着眼睛问:“你刚说他是什么?”
李锦和瞟了讲台上脸色惨白的宁小言一眼,朝秦子晋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啊,是个死gay。怪不得平时这么娘娘腔,跟个女人似的,原来是个变……”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秦子晋一个右钩拳打翻在地,撞翻了好几排桌椅,地上狼藉一片。
教室里一下子就全乱了,都呼啦啦地围了过来。
“你他-妈有病啊,干嘛打人?!”
李锦和擦了下嘴角渗出的血渍,看着怒火攻心的秦子晋却突然有些胆怯。
秦子晋脾气是出了名的坏,平时虽然冷着脸不搭理人但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盛怒过,简直有些可怕。
“我就打你这种人渣!”
秦子晋扯过李锦和的校服领带,正想出拳却被宁小言拉住,“别闹了,快住手!”
“你来真的是吧?干嘛维护这种变态……”
秦子晋挣开宁小言,对着李锦和又是一拳,“你别拉着我,你没听到他说你什么吗?”
李锦和这下真的认真了,跌跌撞撞从一堆东倒西歪的桌椅中站起来就冲过去抱住秦子晋的腰将他推倒在地。然后两个人非常难看地在地上扭打起来。
有几个人跑上来劝架,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打红了眼的两个人分开。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再不住手我可要叫老师了啊。”宁小言冲上去试图分开两个人,却反而不知道被谁的拳头揍到,鼻血一下就流了出来。
秦子晋见宁小言被打翻在地才重重地推开李锦和,过去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宁小言仰着头摇头,捏着鼻子站起来。
这时教室门被人推开,杨青一脸愤怒出现在门口。
******
从办公室挨了训出来,秦子晋坐在医务室的长凳上看宁小言往自己脸上贴创口贴。
“你说你干嘛老是动不动就跟别人动手啊,这么不成熟……”
宁小言皱着眉,鼻子里塞着药用棉,讲话鼻音特别重。
“我就是看不惯别人这么说你。”秦子晋怒气未消,语气有些不好。
“……其实习惯了就好了,而且他们也没说错,我本来就是同性恋……”宁小言低下头,嘴角勾着却没有笑容。
“但是他们不能侮辱你。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也跟他们一样是正常人,你凭什么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呢?”
“但是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出手打人啊,暴力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宁小言撕开一个创口贴,仔细地贴到秦子晋手指被划伤的地方。
秦子晋有些不高兴地打掉宁小言的手,“喂,我是为了你才出手的,你能别老是这么一副训话的口吻么?”
宁小言尴尬地收回手,“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不成熟,随便的就跟人动手……”
“我就是这么幼稚,看不过去就喜欢使用暴力。我没你那么宽容那么好脾气,那些话你能忍我却受不了。”
秦子晋简直有些受不了宁小言的懦弱,他很不耐烦地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宁小言有些愣神,看着秦子晋高挑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李锦和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走到宁小言面前看着秦子晋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我说他怎么这么激动呢,原来跟你一样是变态啊。你们两个该不会……呵呵,这回可有趣了。”
宁小言皱着眉看着他,双手却紧张地交握在一起,“你别乱说,他跟我又不一样。”
“是吗?你们两个要不是那种关系至于这么维护对方么?看不出来变态还挺团结啊……”李锦和抱臂倚在墙壁上,看着宁小言渐渐发白的脸色突然产生了种恶意的快感。
宁小言转身欲走,不打算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
“怎么,被我发现了就要逃跑吗?切~谁知道你们平时在寝室都干了什么恶心的事儿呢,真同情莫柯和顾飞啊,整天看着两个变态……”
宁小言本来要走了,听到他的话却突然没忍住转过身,对准了他的鼻子就是一拳。
李锦和诧异地看着因生气而双颊通红的宁小言,竟然呆呆地没有说话。
宁小言看到从李锦和鼻子里流出的血才反应过来,还没等李锦和还手就转身跑掉了。
李锦和看着宁小言的背影冷笑了声,大声道:“宁小言,我不会让你们两个变态好过的!!”
宁小言闻声忍不住停下来,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然而最终也只是加快了脚步逃离了李锦和的视线。
那个时候的宁小言还并不知道,生活可以变化无常到这种地步。它只是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人间翻天覆地。
也让他们就此分别,此去经年。
27.
期末考试结束在栀子飘香的六月低,整个校园突然就变得空荡寂静起来。
篮球场边上并排矗立的高大香樟,被阳光照得油光发亮,风过,树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可乐,铝制的瓶身瞬间就冒出无数的水珠,密密麻麻。眨眼便融化成一滩水渍的冰激凌,让人没了食欲。那些甜得发腻的香味却扩散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
不知名的鸟飞过天空,隐藏在浓密树枝间的知了轻声吟唱。
夏日的午后总是有种不同于往日的平和宁静。
宁小言眯着眼坐在篮球场边的树下,看着秦子晋一个人在夕阳下运球上篮。
这并不是宁小言第一次见秦子晋打篮球,平时体育课时秦子晋就时不时喜欢跟人斗牛或者人多的时候打一场小比赛。
他技术很好,运球上篮投球动作一气呵成。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像是被撒了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都看起来异常耀眼灼目。
秦子晋投完一个三分,捡起球朝宁小言走过来。
“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啊?”秦子晋捡起放在地上的罐装可乐喝了一口,皱着眉看着明明什么也没干却满头大汗的宁小言。
宁小言笑了笑,站起来递过去一条毛巾:“你还在生气吗?”
秦子晋没好气地接过盖在头上,然后在宁小言刚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微微仰着头朝宁小言道:“没有。我就是很气他们那样说你,谁叫你从来不反抗。”
“我没关系,真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到过比这过分一百倍的话,所以现在挺无所谓的……你也别太认真,我不想看到你再为了我受伤……”
秦子晋无奈地叹气:“你是故意要让我心疼死啊~”
宁小言缩了缩脖子,微笑着坐到他旁边,头轻轻地靠在秦子晋肩膀上。
秦子晋自然地用手轻轻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宁小言皱着眉拿开他不安分的手,“你别老是揉我的头,我又不是小狗……”
“你当然不是小狗,小狗哪有你这么不听话。”秦子晋说完又使劲揉了下。
“胡说,我可是三好学生,比某些问题少年听话多了。”宁小言侧过头看着秦子晋,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秦子晋脸上露出危险的表情,眯着眼睛凑近宁小言问:“你说谁是问题少年,嗯?”
“谁问谁就是呗~”
宁小言说完就站起身逃之夭夭。
秦子晋宠溺又无奈地笑笑,站起身追上去:“喂,别跑了,有礼物送给你。”
宁小言不太相信地停下来转过头问,“什么礼物?”
秦子晋笑得很神秘,宁小言还在疑惑之际,嘴唇已经被秦子晋整个霸占。
“有人……”宁小言紧张地皱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校园。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秦子晋已经趁机将一个蜻蜓点水般清浅的吻变成了一个法式深吻。舌尖灵巧地磨擦过口腔内壁、牙根,然后轻柔地与宁小言的舌尖缠绕在一起。
混合着淡淡的可乐的清甜,在两人的唇齿间渗透厮磨。
“唔……”宁小言微微推开他,秦子晋不肯放,又趁机咬住他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