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个被难过忧伤充斥的窟窿而已。
这个结果是莫小桥看着楚音尘一夜未睡所决定的。
莫小桥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楚音尘,深爱到想要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深爱到想要和相伴左右不离不弃;深爱到不
惜伤害自己也要他离开。
泪,盛满眼眶,摇摇欲坠。
无法忘记,曾经到莫家的那些冰人在听说自己来历不明身体残破的瞬间,变的苍白的脸色。爷爷说,想给我一个家,想让
我忘记自己是非同寻常的人,想让我过上平常人应过的生活。
可是,他忽视了,自己被救起的那天起,就已经不寻常了。怎么还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
莫小桥的生活里,只有爷爷,只有师哥,只有福源灯彩。
对于那些仓惶离开的冰人,莫小桥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要成为自己亲人的陌生人,一点都不在乎。
可是,这一次,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淡笑着说不在乎了。
那个人,是音尘,是自己真心面对的爱人。被自己亲手推开了,怎能做到不伤心不难过?
音尘,只要你离开我,终有一天会淡忘我的存在,然后找到牢牢的幸福。
可是,如果你在我身边,必定会面对毫无征兆的离别之痛。
音尘,那时候,你又将如何?
我不要等到那个时候,不要看着你在我面前痛苦流泪,不要你伤断心肠。
音尘,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也请你,忘记我吧,赶快忘记我。
请你,一定要幸福。
泪,终于坠落,沉沉的隐没在黑夜里。
这一夜的莫家小院里,四处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暮秋之际,北燕南去,瑞安城辽阔的天际之间,鸿雁翩翩而去,翱翔九天。
莫小桥怔怔的看着窗外湛蓝的天际,神游九霄,甚至连墨景鹤唤他都不曾听到。
“左相,左相……莫小桥!”
散了朝议,墨景鹤带着魏连瑜和莫小桥在元庆宫议事,内容依旧是军改秋收等事项,然而,没想到,议到一半,莫小桥就
控制不住走神。
魏连瑜微笑着看回过神来尴尬到脸红耳赤的莫小桥惶恐谢罪:
“臣失仪了,竟然在皇上面前走神,请皇上责罚。”
墨景鹤叹了口气,看着小桥苍白的脸色,憔悴的神情,不由得询问:
“小桥,你是不是不舒服?”
莫小桥心底苦笑,低眸思索片刻,慢慢开口道:
“请皇上恕罪,臣确感身体不适。”
果然是上次的病还没痊愈,墨景鹤慌忙说道:
“朕立刻让御医给卿看看!”
莫小桥一看墨景鹤就要出声,赶紧说道:
“不用了,皇上!臣只是微有不适,只要小憩一下便可。”
意料之中的拒绝,墨景鹤心头还是忍不住暗沉,无法,只能让莫小桥回去休息。
目送着纤瘦的莫小桥谢恩后离开的背影,双手紧握,眼皮沉了沉。莫小桥现在已经是左相了,应该有丞相府邸,可是莫小
桥还是拒绝了,墨景鹤知道,他离不开那个院子,离不开那个人。
思及此,墨景鹤平静的眼神里闪过阴鸷和狠毒。
魏连瑜看在眼里,控制不住是伤痛和无奈。
“皇上。”
一声轻唤,让墨景鹤回过神来,仓惶掩饰道:
“何事?”
魏连瑜深深呼吸,换上了往常的微笑,淡淡道:
“左相走了,臣有话说。”
墨景鹤收回目光,落在魏连瑜的脸上,平淡开口:
“丞相有什么话,请说。”
魏连瑜没有理会墨景鹤的不悦,兀自说道:
“关于向各国派出文化交流使者的提议,臣不同意。”
墨景鹤一愣,他的确向魏连瑜说过这个提议,当时,魏连瑜没有明确的表态,现在为何又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呢?思索片刻
,墨景鹤道:
“理由呢?”
“很简单,人心难控。”
魏连瑜嘴角挂着笑,薄唇里却是吐出冰冷的词句。
墨景鹤的眉宇间有了戾色,愈发不悦的反问道:
“丞相何出此言?”
魏连瑜的笑意更浓了,眼底的风霜也浓了,不紧不慢说道:
“皇上,别忘了,这天下,不仅只有你会玩弄人心。那些人能为你所用,保不齐也会为别人所用。”
墨景鹤明白了魏连瑜话里的意思,沉下眼,思索良久才道:
“朕派出的人,都是对忠于朕的人。”
“哼,”魏连瑜忍不住冷笑一声,错开墨景鹤,看着窗外自由飘过的白云朵朵,轻缈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
“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人心,是最反复的东西。”
房间里,静谧的秋阳一寸寸碾过,光影斑驳。
墨景鹤无力反驳,艰涩说道:
“丞相,不要感情用事。”
魏连瑜收了笑意,静静凝视高高在上的墨景鹤,淡淡道:
“皇上,这句话,应该用在你身上。请你不要感情用事。”
说罢,兀自躬身离开。
空寂的元庆宫,终于只剩下自己了。
墨景鹤苦涩的笑了,望着窗外高远的天际,霎时有了疲惫和倦意。
秋季的瑞安,阳光依旧灿烂,却没有了夏日的灼伤和猛烈,多了几分温情和恬然。
莫小桥抄着手,晃晃悠悠的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神情恍惚而默离。
楚音尘已经离开两天了,莫小桥在楚音尘离开的第二天早晨就后悔了,后悔趁着酒意把还在犹豫不定的想法付诸了行动。
难掩的伤痛在心底翻江倒海,莫小桥的生活成了一潭死水。
不止一次的想,或许有一天自己推开家门,就会看到楚音尘嬉笑的眉眼温柔的叫自己的名字,也不止一次的想,他会出其
不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痛骂自己一顿,然后蛮横的抱着自己说再也不离开。
可是,可是,……推开门,莫小桥看到的,依旧是寂静无声的小院,空无一人的凄清。
墙角的紫薇和木槿似乎感染了忧伤的气息,变得静默了。
花荫下,是那张楚音尘为自己做得躺椅。
慢慢的踱步过去,莫小桥摸着光滑的扶手,眼圈陡然酸涩。为了让自己舒服,楚音尘一遍遍的打磨着粗糙的木质,直到光
洁的能映入人的眉眼。
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滴溅在泛着花纹涟漪的扶手上,润泽一片。
音尘,……
莫小桥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一次,音尘真的离开了自己,再也不能相见了。
心脏被尖锐的划过,疼的无法呼吸。
空空的院子,狭小的躺椅里,瘦小的身影紧紧的蜷缩,头顶上,枝繁叶茂的树桠摇曳,刮过凉凉的风。
楚音尘离开第三天,秋夜寒凉逼人,莫小桥独自一人裹着薄被碾转反复,彻夜未眠。
楚音尘离开第四天,莫小桥做了下酒菜,在院子里自斟自饮举杯邀月对影成三,醉酒,一夜好眠。
楚音尘离开第五天,何文劲还礼,约了裴圣和莫小桥,在天香楼不醉不归,被裴圣搀扶回到小院,又是一夜无梦。
楚音尘离开第六天,莫小桥以升迁为由再次请了裴圣和何文劲到天香楼一聚,果然,莫小桥在醉酒后,入睡了。
至此后,莫小桥夜夜笙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只为了能够让自己在孤寂的秋夜里一觉至天明。
只是,思念并不曾减少一分。
莫小桥依然想念楚音尘,借着酒醉的幻象,莫小桥能看见楚音尘,梦中相见,他依然温柔,依然宠溺。
明知是假,莫小桥却能在短暂的迷醉间,得到须臾的慰藉和幸福。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莫小桥坐在天香楼上,俯身看楼下喧哗依旧的夜市,光影在男男女女的脸上流过,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意。星星点点的灯彩
点缀着被黑夜笼罩的大地,彰显着希望和期许。
莫小桥把玩着酒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成了习惯,习惯在人前展示自己的平静和温和,然,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看
到自己笑容背后的真实。
楚音尘,你是第一个。
还是想到了他,无处不在的楚音尘。
莫小桥的笑意里有了淡淡的凄苦。
还是这样的黑夜,楚音尘第一次带着自己掠过这座城的时候,那样的稚嫩那样的羞涩,那样的旖旎那样的浪漫,还有靠在
温暖的怀里,无法忽视的心跳声。
正如楚音尘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一般,砰然的打乱了应有的节奏。
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莫小桥咽下苦果。
这一切,都是自己促成的,你还能有什么抱怨和幻想呢?莫小桥,你就老老实实的独自一人过完残生吧,不要再有什么纷
乱的杂念吧,你只配孤独和寂寞。
莫小桥被裴圣送回家,倒头便睡,什么都不想,那些难过和忧伤暂时远离。
夜色朗朗,月光澄明。
半夜时,莫小桥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浑身无力,喃喃的唤道:
“音尘,我要喝水。”
话音落,莫小桥猛的睁开眼睛,霎时清醒了,苦涩的笑笑,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四周空荡荡的黑夜,缓缓的摇摇头,哪
里还有什么音尘,已经结束了。
深深的叹口气,莫小桥头晕眼花的站起来,双腿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好容易把着墙壁亦步亦趋的向前,只觉得踩到了
云端上,软绵绵的,胃里不舒服,特难受。
晃晃悠悠的摸索着到了厨房,水壶是空的。
咂咂嘴唇,一阵苦意。莫小桥转头看着水缸里,满满的清澈的水,只觉得口更干了,没有多想,靠过去,俯身弯腰,就着
水缸就想喝水。
却不料,脚下一滑,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倾。糟了,要跌进去了。
莫小桥心道不好,双手却无力支撑,只能无奈的等着跌入。
然而,刹那间,自己的身体忽然被一只手臂抱住了,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莫小桥眨眨眼,夜风吹过,吹动水缸里满满的水,泛起层层涟漪,然而,莫小桥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明镜水面上映出的清晰
眉眼,魔障似的,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吗?
068.扁舟-和好如初
莫小桥不敢动,他怕一动,梦境便醒了,幻境便碎了,然后就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自己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刻骨铭心的人。
楚音尘。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声音陡然响起,莫小桥彻底怔住了,那个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能猜到声音的主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音尘,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莫小桥没再犹豫,一个翻身,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的人,手脚缠绕,紧紧的箍着他,身上的味道是自己熟悉的青草香味。
心,忽然满了,忽然跳了,一下一下的,杂乱而不安。
颈项厮磨,莫小桥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呢喃:
“音尘,不要走了,不要再走了。”
楚音尘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莫小桥,苦笑:
“赶我走的是你,要留我的,还是你。莫小桥,你到底要怎么样?”
莫小桥不动了,听着这话,莫小桥忽然想到了,难道楚音尘今天是来跟自己最后道别的?
这样的念头,让莫小桥如临深渊,寒冷如霜,禁不住瑟瑟发抖,慢慢放下手脚,在他面前站好,抿着嘴,别开眼,怯弱道
:
“你走吧,楚音尘。”
楚音尘恼了,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跟女人似的,说翻脸就翻脸!当下也垮了脸,提高声音喝道:
“莫小桥,你到底在给我闹什么?”
莫小桥攥着手掌,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飞快的说道:
“就当我对不起你,音尘。你走吧。”
清楚的听到,说完这句话后,刚刚愈合的心又有了碎裂的声音,刚刚燃起的希冀瞬间重回了寒冷。
楚音尘皱着眉,凝视着不敢看自己一眼的莫小桥,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有什么瞒着自己。
深深的呼吸,楚音尘抬手揉了揉莫小桥的头发,轻声道:
“你不是要喝水吗?喝了水再说。”
莫小桥猛的抬起头,楚音尘一脸平静,若无其事的神情仿佛刚刚那些话都不曾说过。
楚音尘服侍着莫小桥喝了水,然后抱着他健步如飞的回到了卧房。
莫小桥窝在楚音尘怀里,靠着熟悉的胸膛,眼圈又酸了。
这样的温暖再次击溃了自己的防线。他在身边真好,自己不再是一个人,那些寒冷孤寂的生活再不想过了。
音尘,我真的离不开你,真的离不开你。
你能爱我吗?在知道真相之后,还能爱我吗?
我是不是能用你的爱来做一次赌注?告诉我!
莫小桥抱着楚音尘,圈着他,不想放手。
楚音尘叹口气,抚着莫小桥凌乱的发丝,身上却有浓浓的酒气,不由得皱眉:
“干嘛喝那么多酒?伤身,知道吗?”
莫小桥乖巧的点头,小猫似的蹭了蹭,却没说话。
“小桥,还要赶我走吗?”
楚音尘忐忑的询问,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果然,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僵的身体,还有许久的沉默。
时间在一点点流过,楚音尘的心也在一点点的下沉,抱着莫小桥的手臂渐渐收紧。
他在等一个答案,他在期待,期待莫小桥能面对自己的真心。
但是,楚音尘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莫小桥再赶自己走,那即便是用强也要留下来!
然而下一秒,楚音尘不需要用强了,莫小桥缓缓的摇了头,虽然很轻但是清晰的声音在楚音尘耳畔回响:
“不要,音尘,不要离开我了!”
这一次,莫小桥决定遵循自己的心意,真正的心意。
楚音尘一阵狂喜,正要说话,却又听莫小桥淡淡的声音:
“但是,音尘,我有事瞒了你。”
秋夜中,虫鸣声声,清晰入耳。
楚音尘怔怔的看着莫小桥,疑惑问道:
“小桥,怎么了?”
莫小桥深呼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着楚音尘,抿着嘴唇,艰涩开口: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楚音尘再次愣住了,对莫小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更加莫名,心里默一思索,忽然想到联想到他的反常行为,微蹙眉宇问道
:
“究竟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莫小桥咽了咽唾沫,试图理清那些头绪,然后慢慢的道出原委:
“五年前,我披着一身鲜血到了乌衣镇,全身筋脉尽断,奄奄一息。是福源灯彩的灯彩匠人莫知言救了我,让我活了命。
可是,等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有了记忆,脑海里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所以莫知言给我取名莫小桥,而
他,也成了我的爷爷。”
楚音尘目瞪口呆,嘴巴微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很快,楚音尘就联想到那些一次次追杀莫小桥的西玄国杀手
,还有他在不经意间露出的轻功底子。忽然有了一些解释,在莫小桥失忆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可是,现在的小桥忘记了,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成了莫小桥。
莫小桥并不知道楚音尘此刻脑海里想的念头,但是他能明显的看到楚音尘有些暗沉的脸色,心境也跌到谷底了,沮丧而失
落的喃喃:
“我知道,你一定接受不了,谁都不愿意喜欢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所以,你要离开,我不会怪你,……”
“啪!”一声脆响,楚音尘愠怒的给了莫小桥一个爆栗,莫小桥捂着脑袋,委屈不已的看向楚音尘,正要说话,嘴唇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