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了院子,右转,缓慢地开上清扫干净的大路。路边堆满了积雪,清晨的马路上,行人很少,清扫工人正在奋力铲雪,恢复马路原有的状态。
一个小时候后,车子停在了郊外的公墓。
细雪停了,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
胤礽重新穿上外套,站在了公墓的大门口,冷风挂在脸上,有些茫然,他转身看向下车的老爷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老爷子目光追随那一排排白色的公墓,露出少有的温柔:“你应该还没来过这里吧!”老爷子感叹着:“我今天,带你来看看康熙的母亲!”
胤礽睫毛颤了颤。
54、【温柔】
公墓的阶梯很长,胤礽不知道康熙母亲的墓碑在哪,只有默不作声地跟在老爷子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老管家和司机则留在下面。
胤礽带着手套的左手弯中捧着一束老爷子事先准备好的鲜花,花束不香,但很别致,可以看出包裹这束花的人用了心思,或者是为送花的人用了心思。
胤礽把围巾又裹紧了一点,早晨的温度本就偏低,胤礽又是畏寒的体质,这冷冽的风刮在脸上,对胤礽来说,有如酷刑。双腿微微发抖,口中喝出白气。胤礽咬咬牙,盯着前面挺直的背影,心里不禁埋怨,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连个老人都比不上!
老爷子的步伐放缓,微侧着身说道:“还有几步路,累吗?”
胤礽回道:“不累。”就是冷。
胤礽想不通老头子带他过来的原因,今天既不是康熙母亲的忌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还是说,老头子太闲了?
老爷子轻笑两声,边走边道:“我猜,你一定在怀疑我的动机。”胤礽没有回答,只是皱紧眉。老爷子似乎也不在意对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你会这样猜测,我理解,只是偶尔也可以想的简单一点,对于你,我总有一种违和感,具体是哪里,我说不出来。但是请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和康熙,等这件事解决,你们的去留我不会再干涉。”
胤礽低着头,一步一步跨着台阶。
老爷子在前面停下,右转,又走了几分钟后,在一个墓碑前停下,胤礽站到对方的身边。
墓碑上只有渺渺数字,名字,建立墓碑的日期,和建碑人。胤礽没有特意去注意女人的姓名,在胤礽的心里,对抚养康熙的女人既敬畏又陌生,若是记住名字,只怕会忍不住对号入座。
一张寸照的黑白相片镶在墓碑的中间,里面的女人不甚年轻,但脸部的笑意莫名地让人觉得亲切。
这是个陌生的女人。
起码,在胤礽有生之年,几乎没看见过。
女人和康熙长的并不像,胤礽不知道康熙是不是更像他的父亲,可目测身边的老爷子,似乎也不像,或者是,另一个人?胤礽嘲笑自己,正视了女人的面容后,将手中准备好的鲜花放在了墓碑前。
老爷子的声音如至响起:“她是个好女人,可惜我没有福分。”
胤礽看了老爷子一眼,微挑眉,这老头子不会要诉说他和情人的爱情史吧?仿佛看透了胤礽的想法,老爷子突然哈哈大笑:“你想知道康熙小时候的趣事吗?”
“嗯?”胤礽一时没跟上老爷子的思绪:“什么?”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从后期调出来的资料来看,小时候的康熙还是挺可爱的!”老爷子转身看过去,笑道:“想不想知道?”
胤礽承认这的确很有吸引力,小时候的康熙,就算是活了两世的胤礽也是很少听说的。皇父他不敢打听,这一世又错过,既然对方事先已经说明此行的目的很单纯,胤礽也不愿多想,索性就顺便听听吧!
但是……胤礽笑了笑:“听听也可以,但是你确定我们就站在这里聊?”寒风瑟瑟,很冷啊!
老爷子默默地看了会墓碑上的照片,表情柔和道:“回去吧,车上聊。”
老爷子如来时一般,走得很干脆。胤礽站在墓碑前,也注视了照片一会,最后微微鞠了一个躬,冻得有些发紫的唇轻轻地碰了碰,细不可微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胤礽回头,老爷子挺拔的背脊突然让他觉得沧桑。他们老一辈的感情,胤礽不予评价,也没有多少感触,人这一辈子,稍不留意就会错失很多,即便用尽生命惋惜,也不过是用后悔来惩罚自己。
所以,他会更加珍惜康熙!
用了同等的时间重新走出公墓,胤礽原本发凉的身体也稍微有了些热度。胤礽坐进轿车里,摘下围巾和手套,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热茶。胤礽感叹,老头子就似古时的帝王,老管家就是帝王身边照顾起居的太监,嘘寒问暖,伺候周到。要说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老爷子和老管家之间,没有主仆的隔离,反而有如一家人。
老爷子的确知道很多康熙小时候的事情,胤礽很难想象,三四岁的康熙就经常一个人被锁在家里,九岁开始自己做饭打扫,成绩永远是名列前茅,听话乖巧又文静。在同龄的孩子还围在一起打闹玩耍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要照顾好妈妈的意识。
这绝对不是一次有趣的回忆。
胤礽的心情沉重起来,连着车厢里的气氛也沉闷起来。老爷子神情专注,嗓音不大不小,缓缓说道:“九岁孩子自己洗衣服,等她回家的时候,房子差点水漫金山。呵呵,当时康熙就蹲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发呆。”
“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胤礽的声音闷闷的。
老爷子哈哈大笑,头一次主动去摸了胤礽的脑袋。当老爷子的大手落在脑袋上的时候,胤礽有一瞬间的愣神,不是说老头子的手温有多暖和,而是指腹揉在发丝里,让人莫名地觉得心安。
胤礽不自然的转了下头,他很不习惯与康熙以外的人肢体接触。
老爷子自然地收回了手,招手让前座的老管家递来一样东西,一个有些旧的文件袋。将文件袋递到胤礽的面前后,笑道:“小时候的康熙真的很可爱,打开看看。”
胤礽接过,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反问道:“你先带我来T市,然后是公墓,现在又说起了康熙小时候的事,我想,这文件袋里应该也是关于康熙的吧?从始至今,就算你总是强调并无恶意,但还是免不了会让人猜疑!还是说,你真的太闲了?”
老爷子唇角的笑意依旧不减:“或许,我是真的太闲了。”
胤礽被噎了下,转身打开文件袋。文件袋的东西不多,生平经历,学术奖励,还有几张照片,小时候两张,一张大学毕业照,还有几张平时生活的随意照。
小时候的康熙的确如老爷子所说,扮相可爱,一件绒兔子衣服,配上别扭害羞的表情,可以想象出,康熙是在极不情愿的状况下被迫照的。不过,这样子的康熙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还有一张,是女人抱在怀里的康熙,闭着眼睛,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胤礽向老爷子看过去,老爷子正盯着车窗外,侧面看不出表情。胤礽很想问对方给他这些是什么意思,可是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不出一个字。胤礽突然觉得自己是游离在外的状态,看在眼里的和亲生经历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在你们心里,一定很讨厌我吧?”沉默中,老爷子突然开口。胤礽蹙眉,没回话。老爷子笑了笑,眼睛依旧盯着窗外,慢悠悠地说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身不由己,这不取决于你有多少金钱,有的东西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懊悔也无用。一直以来,可能作为父亲我并不称职,但我也不偏心,康熙的事业一直顺风顺水,那么多人给他面子,你真的认为只是因为他的空壳身份?我只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为他们做些事情!”
胤礽有些不痛快,老头子的话仿佛他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康熙的事情!
胤礽抽出照片中的一张,把文件袋整个都放在了座位前方的空地上,说道:“我们何时回京,快期末考了,我不希望这次也旷考。”
“你很想回去?”老爷子回得随意。
“也不是。”胤礽笑了笑:“我只是想我老爸了。”
老爷子回看过来,笑道:“大概,还要两天。”
胤礽看了眼车窗外,车子还没驶进市区。他把衣服拉紧了一点,侧靠着,闭上眼睛。前座的老管家转过身,看了眼假寐的胤礽,将未接通的手机向老爷子示意了一下。老爷子看了眼来电显示,摆了摆手,也闭上眼假寐。
老管家收回手机,转过头去。
同时间,会议室里,艾榕忍了忍,最终还是把手里的手机摔了出去。银白色的手机砸在了会议室的玻璃屏风上,精致花纹的屏风一瞬间破了一个洞,裂开无数细纹。艾榕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开,跟在后面的助理连连鞠了几个躬,才急忙地跟了出去。
康熙嘴角挂着无情的浅笑,将项目最终决定方案拍在长桌上,领着助理扬长而去。围在桌边的几个董事,均面无表情地领着自己的下属陆续离开,隐约中依稀听到叹息。
进了办公室后,康熙就挥退了下属,把自己陷在了座椅里。疲惫地揉着额际,康熙摸出手机,迟疑要不要按下。就在刚才,他断了艾榕最后一条路,把他的势力控制在老头子事先安排的范围里。
只要完成了当初定下的任务,他就可以带着胤礽离开。
半响,康熙还是决定拨通老爷子的号码,但是无人接听。康熙蹙眉,放下手机,敲门声响起。不一会,一个西装革领的男人走了进来,对康熙点头后,语气平静地说道:“先生,资料显示,他们去的地方是T市。”
“T市?”康熙微微惊讶:“现在还在T市?”
男人回道:“是。”
康熙又去拨通老爷子的电话,还没来得及连通,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来人在男人耳边叮嘱了一会,让原本没多少表情的男人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来人离开后,康熙沉默地等男人发话。
男人沉吟道:“刚收到消息,T市市区发生七级左右的地震,具体状况不明。”
康熙盯着手机,电话那头依旧忙音。
55、【相信】
今天,从早到现在,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空气干冷,让站在路边的康熙越发的沉闷。老爷子的号码起初无人接听,到最后失去信号,用时不过才五分钟不到。现在电视上都是关于T市地震的报到,但并不详细。
T市属于南方,但不属于地震带,这突如其来的地震让人措手不及,统计的死亡人数也在渐渐增加。康熙动用了所有可行的力量,但仍旧没得到乐观的消息。
路边的行人似乎都是讨论地震话题。
康熙沉默地站着,他在等车,等开往T市的车。半小时前,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公司,他才不在乎他的离开会让公司损失多少,也不在乎他事先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地位有所动摇。这些,在康熙的眼中,甚至抵不上和胤礽通一次电话。
楚玉是康熙一直很信赖的助理,地震发生后,在不确定会不会出现余震的情况下,T市的交通封闭,所以现在想去T市,若不转几道弯,是不可能的。康熙等的,就是楚玉的解决结果。
电话来了,是赵历阳。
赵历阳这阵子来往于各大城市的著名医院,前段时间他们才通了一次电话,赵历阳决定在大连的某家权威医院为赵泯恪动手术,主刀医生在国际上非常有名望的癌症专家,手术的日期,定在下月的十号。在确定日期后,赵历阳几乎是第一时间报备给了康熙。
康熙:“历阳?”
赵历阳道:“我刚才看新闻,T市地震了?”
康熙的手指有些发抖,声音却一如既往:“我也看到了。”
赵历阳呼出一口气,放心道:“我前几天还在想,阿姨的忌日在年末,你每年都有提前去的习惯。今早看到T市有地震,最先冒出来的念头就是你还在不在京城,现在看你还能接我电话,说明你没事!”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康熙没抓住,皱起眉头。
赵历阳继续道:“泯恪的病情,医生说稳定了很多,只要在手术之前一切正常,手术就不会有问题,康熙,你要保佑我和泯恪,咱们可是说好了,明天一起去爬山的。”
“历阳,你要相信泯恪,他没那么容易死。”康熙的声音缓慢而平静:“嗯,约定当然记得,你教我的招数,我还没用呢!”
赵历阳这样说,无非想给自己找一个心安。康熙的运气一直很好,就当是一种期望,期望泯恪的运气和康熙一样好,期望他可以逢凶化吉。
赵历阳笑了笑,道:“保成呢?还没回来?”
康熙:“嗯。”
赵历阳叹了口气:“我真弄不明白艾家人的想法,你也别太担心,他既然拿保成来牵制你,就说明他一定会保证孩子的安全。”
康熙抬头看天,轻声道:“我明白的。”
“那就这样了,我得回医院看泯恪了,回聊。”赵历阳挂了电话,康熙思虑片刻,拨通助理楚玉的电话。
等了一会,楚玉才接通电话:“先生,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十分钟后到……”
康熙打断对方的话,语调略微有些急切:“楚玉,你找人帮我查一处公墓,我想知道坐直升飞机可不可以直接在那里停。”
楚玉没有发出疑问,而是记下康熙的吩咐,及时去调查。
十分钟后,楚玉没来,却来了艾榕。艾榕眼底充斥着血丝,待对方下车,甚至能闻到一股酒气。不过才失败半个小时,居然会一败涂地,康熙冷哼。艾榕甩上车门,倚在车上,讥讽道:“哈哈,我还在疑惑,你怎么就能扳倒我,原来一直是父亲在背后捣鬼。康熙,你有什么玩意儿,不仅跟男人搞在一起,还是个未成年人,你知道吗?我可以以保成亲生父亲的名义告你,告到你臭名昭着!”
康熙沉着脸,面色难看。
路上行人不算少,所以艾榕扯开嗓子骂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人注目了。康熙不欲与一个醉鬼胡扯,绕过前面的车子,却被艾榕拉住。康熙挥开,语气不善:“艾榕,败家也有败家的尊严,别自找没趣。”
“哈哈……”艾榕甩甩手,大笑道:“别说的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我艾榕半辈子算是栽在你手上了,我认,但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我就不懂了,我为他尽心尽力,凭什么你后来居上?你……咳咳……”
康熙面无表情。
艾榕因为说的太急,一口气呛到了嗓子眼里,猛咳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他一只手撑着车顶,另一只手还要去揪康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康熙冷眼旁观。
艾榕顺过气,眼泪都咳出来了,他盯着康熙,嗓子里生硬地挤出了一句话。
“如果早知今日,我真该在他出生那刻就掐死他!”
几乎是一瞬间,谁也没看清楚,艾榕就被摔倒在地。艾榕的动作有些迟缓,他揉着嘴角,血的味道充满口腔。他挣扎着爬起,就要往康熙冲过去,但是醉酒的人无论是平衡,还是力道控制都比不上一个清醒的人。
康熙握紧了拳头,毫不留情地揍在艾榕的脸上。青春年岁的美好向往和感情早就抹消殆尽,何况还是现在有了上一世记忆的康熙,于是手上的力道一点也不留情。围观的,没人敢上前,这里离公司又有一段距离,所以艾榕只有挨揍的份。
康熙拎起艾榕的衣襟,语气冷冽:“你敢再咒一句,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艾榕脸部发肿,只能一只眼睛睁开,康熙松开力道,就整个瘫倒在地上。一只跟在艾榕身后的助理此时才赶到,看见这阵仗也不敢兴师问罪,只有赶快去搀扶自家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