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成有没有玩过雪仗？”赵泯恪突然问道，眼睛里闪着光。

胤礽想了想，除了和康熙玩过几次，几乎就没有了：“玩得不多。”

“可惜了。”赵泯恪说着：“我记得小时候，历阳每到下雪天都会带着我去周边的公园，那时候天气放晴，公园里全是小朋友，很热闹。我起初因为害羞，别扭地站在一边，不论历阳怎么哄就是不肯过去。后来开始动摇，我捏的第一个雪球是历阳砸到我身上的积雪。”

赵泯恪的目光很柔和，连着语气也不知不觉的温柔了起来：“那天，他因为工作回来晚了，我就一个人坐在公园里等他，因为他说下班回来陪我玩。可是我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手脚冰冷，他还没来。”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赵泯恪突然问起胤礽。

胤礽茫然，赵泯恪轻笑几声，说道：“我不是历阳的孩子，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那天，我坐在漆黑的公园里，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很傻，对不对？”

胤礽垂着眼睑，不说话。

赵泯恪摸了摸胤礽的脑袋，轻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公车到站。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走着。

忽然胤礽站定，对着赵泯恪渐行渐远地背影说道：“你是不是害怕你死后，赵历阳一个人？”

赵泯恪的动作一顿，胤礽继续道：“你最好别死，我要照顾康熙，可能没时间帮你照看赵历阳！”

赵泯恪回头笑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小鬼。”

胤礽也笑了，两人并排上了楼。

晚上休息的时候，康熙跟他说了下午的事情。胤礽觉得，这段时间，似乎总是活在戏剧化的世界里。因为总在人们毫无征兆的时候，突然冒出惊喜。

胤礽坐了起来，看衣橱前脱衣服的康熙，说道：“所以，手续办好了？”

“嗯，有认识的人，两天就办好了。”康熙换下外套，拿着睡衣进了浴室。胤礽坐在床上，消化着康熙带来的信息，突然就明白了白天赵泯恪跟他说的话。

说不上有多喜悦。

领养远房亲戚的遗孤，对于他们两个男人来说也许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是前提不是在于一个人可能会离开人世！因为害怕寂寞，所以想留个念想吗？胤礽不明白，以赵历阳的性格，怎么会答应的！

胤礽直到康熙洗完澡出来也没理出头绪！

康熙擦着滴水的头发，看向发呆的胤礽。他单膝跪到床上，在胤礽的脸颊上啄了一口，问：“想什么呢？”

胤礽微微皱眉：“赵历阳，真的答应了？”

康熙明白胤礽疑惑的原因了，他坐到旁边，面对着胤礽，淡然的说道：“如果你知道我快死了，而我只是希望你领养一个亲戚的遗孤，你会拒绝吗？”

胤礽垂下眼睑。

康熙有点心疼这样的胤礽，虽然孩子表面总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他明白历阳和泯恪对他的重要性。活了两世的人，看的生死离别也不在少数，可是亲近的人，在这个世界似乎还是第一次。

谁能想到，表面桀骜不驯，甚至被说成荒淫无道的胤礽，其实不过是个胆小又心软的孩子而已！

“明天那孩子过来，你该看看他，就明白历阳为什么答应领养了。”康熙把胤礽搂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柔顺的细发上。

次日，胤礽拒绝了康熙送他到学校，而是一个人去坐公车。康熙只是深沉地看了他一会，就答应了。早上的公车人流量不少，胤礽看着车站的人头数就有点退缩，但转眼一想，还是咬着牙挤上了车。

挤公交车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好在胤礽的个头小，使了点巧劲就挤到了车子的后方。后方的场地显得宽松一点，但胤礽也没指望会有座位，反正路程并不远。胤礽站在了后门处，几分钟后，渐渐皱眉。

车内的空气说不上好，冬天挤在一块儿，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胤礽开始后悔了。胤礽还在发呆，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他不快的看过去，是个中年女人，可能是挤过来的时候，保持不住平衡才撞了过来。

女人道歉，胤礽点了下头，往旁边移了移，也因为这一下，才看清楚女人的身边还有一个个头矮矮的小女孩。小女孩偷看了他几眼，然后躲到妈妈的身后。女人没注意到，他只是尽量护着才到腰间的孩子。

车子到站，一群人迫不及待的往下挤，胤礽又被撞了几下。走了一拨，又上来一拨，连身边的空气都似乎换了一般。后车门关上，胤礽还看见没赶上的人使劲的拍打车门，似乎还有老人，但司机恍然若闻。

胤礽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却说不出原因。

学校前的站台到了，胤礽随着人流下车，甚至还看到几个同学。公车开走了，尾部冒着热气。胤礽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又朝马路的对面看了一眼，才转身进校。在学校的花坛边，遇到了齐露露和李继。

康熙唇角弯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启动车子离开。

学校期末考将近，学生们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凝重。胤礽的压力并不大，课业对他来说还不至于喘不过气。

午休的时候，胤礽和齐露露李继聚在了一起。谈话间隐约透露出，年后要出国的打算。胤礽并不意外，早在开学，胤礽就已经从李继的口中听说了，意外的是，齐露露居然会跟着一起去。

期间，齐露露找了理由打发了李继，整理出和胤礽的私人空间。

胤礽无奈：“你现在还有事情不能让李继知道的吗？”

“可不能这么说。”齐露露嘿嘿笑，她托着下巴，说道：“我只是想在临别前和小太子多相处一会，可不希望有李继那盏大电灯泡！”

胤礽喝着饭后的热茶，淡淡的说道：“不止这些吧？”

齐露露赞许道：“小太子好聪明啊！”胤礽叹了口气，齐露露道：“我和李继也知道你们和艾家的事情了，虽然不是全部。”

胤礽皱眉。

齐露露吐吐舌头：“小太子别生气嘛，我们可没有恶意，消息是从赵真那边听来的，我们知道皇阿玛现在和赵家在合作，可是我还是想提醒小太子一下，赵真这人，怎么说呢？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执着，也可以说是偏执，我有点担心，他会越来越过分，所以想提醒小太子你一下！”

胤礽沉思。

齐露露难得地有些低落，说道：“李继是呆瓜，想不到多复杂，可是我却看得清楚。小太子，我们离开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哦！要和皇阿玛好好过日子！”

胤礽笑了笑：“大小姐，如果我不是已经知道你只是出国，我会怀疑，你其实是要出嫁了！”

齐露露下巴一抬，笑道：“可不就是出嫁！”

放学后，胤礽在思考，等会回去要不要继续坐公车，如果是昨天的时间点，应该不会太拥挤。等他到了校门口，才发现，康熙不在，来的人，是艾家的一族之长。

53、【慢慢】

胤礽知道老头子迟早会找上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在这里。艾榕和康熙之间开始白热化，现在最重要的是看老头子最终会站在哪一方，虽然这一切一开始就是他布下的局。

老管家给胤礽开了门，后座的老爷子微笑地看着胤礽。胤礽并没有犹豫，直接上了车子。但是车子开的方向却不是艾家的老宅，胤礽看着车窗外，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不回家？”

老爷子靠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听到胤礽开口，往他那边微微侧身，道：“我们有几天没见了？”

胤礽皱眉，不清楚老头子心里打的算盘：“一个星期。”

“都一个星期了啊！”老爷子感叹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算算日子，我也快一个月没见到小一寺小一臻了呢！”

一个月前，艾臣和艾煜因为自身工作的原因都飞出国了，但是他们合作的对象都是家庭观念很强的人，所以他们这次也都携带了家庭成员，也顺便做一下旅游。当然不排除这其中是不是存在不能明说的原因，总之老头子是强硬的把艾榕留在了身边。

“应该快回来了。”胤礽回得淡淡。

自从把艾家的事情交给康熙，胤礽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他们之间的消息了，会知道对方归程的日期，也是前几天和温婉茹通过一次电话而已。

老爷子敏感地捕捉到什么，问道：“大媳妇和你联系了？”

胤礽勾勾唇，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面向老爷子，说道：“请放心，只是朋友之间普通的问候而已。”

“朋友吗？”老爷子喃喃自语。

胤礽感觉今天的老爷子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是等他仔细观察的时候，又觉得与以往并无异样，依旧是摸不到底的城府，但胤礽心头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车子在下个路口转了弯，老爷子突然用手背低着唇，低咳几声。

胤礽按下心里浮躁不安的情绪，看着窗外渐渐荒凉的景物，沉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老爷子知道再不说点什么，这小鬼恐怕不会安份跟着。他对副驾驶座上的老管家吩咐了一句，老管家从前面把已拨出去的手机递交过来。

胤礽瞥了一眼，拨号的对象是康熙。

几秒后，电话接通，老爷子按下扩音，下一刻，康熙低沉又透着焦虑的声音说道：“保成你接走了？”

胤礽听到康熙的声音，忍耐欲出口的呼唤，黑眸紧盯着对面的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一笑，颇为欣赏地看了胤礽一眼，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耐心和城府，若假以时日培养，不失为一个有能力的接管者。老爷子一直想不明白，艾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把这么个聪明的孩子送给了康熙。如果三儿子当初不是太稚嫩，而是放开胆子拼一下，说不定这一族之长的位置早就送到他的手里了。

可惜了，同时老爷子又感到庆幸。

老三做了族长，吃苦的应该就是另外几个儿子了。

“康熙。”老爷子说道：“保成在我身边，我要借用几天，等你解决了那边的事情，我就会带他回京城，你明白吗？”

电话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但从细微的呼吸声胤礽似乎能想象到康熙的表情。紧皱的眉，眸中是冷冽的戾气，还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心。

良久，康熙道：“我儿子不是物品，我会尽快解决，所以，也请您记住对我的承诺，让他安全无恙地回到我身边。”

旁边的胤礽不禁放柔了表情。

老爷子笑了两声，道：“你可以放宽心。”

“保成呢？我要听他的声音。”康熙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胤礽本以为老爷子会把电话递给他，或者就以这样的状态说话，谁料对方只是说了句“不用担心”，没等另一头的康熙做出反应，就切断了电话，同时关了机。

胤礽脸色难看极了。

老爷子若无其事，老管家收回手机。

胤礽哼笑：“爷爷可真小气。”

语气中的讽刺就连前座淡定的老管家都不禁蹙眉，但身边的老爷子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希望以后还能听到你这声‘爷爷’。”

胤礽敛了笑，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坐车是沉闷的，过了十分钟后，胤礽闭眼假寐，也许是因为最近心里有事，在车子轻微的晃动中，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已经全黑。

竟然，上了高速。

胤礽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没想到只是一眨眼，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老爷子的声音在沉闷的空间响起：“看来你最近没有休息好？”

胤礽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们去哪？”这样的问题似乎问了好几遍了。

老爷子淡淡回了句：“T市。”

“T市？”胤礽惊讶，莫名其妙地回T市做什么？胤礽越来越弄不懂眼前的老人真正的想法了。说到T市，不免让人回想到小时候的时光。那时候他刚被康熙领养，什么都不懂，但却真心的愉快。当死过又重获新生后，再次看到康熙的那刻，他是感激的。

感激老天爷赋予的第二次机会。

老爷子不欲多说，向老管家吩咐道：“下一个服务站停。”从启程到现在，他们几乎都没有停下，因为熟睡的胤礽，老爷子也没有要求进餐，反而就这样一直沉默地等着。

胤礽很聪明，只一瞬就明白过来。与其说他是自然醒，不如说是被饿醒的。老爷子一如既往，但是胤礽的心里却怪异起来。

这两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天气预报也说了，局部会有大雪。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就在头顶一般。阳台上，康熙一只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拈灭指尖的烟蒂。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一半，但他却没有停下，紧接着又点燃一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不安的情绪得到缓和。

胤礽已经离开两天，当天他如果可以提前下班，如果他没有听信老头子的借口和艾榕周旋，如果他更细心一点，如果他发现的更早一点的话，现在胤礽一定就在自己的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不知道老爷子把他藏到了哪里，调查了两天，也没有任何头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依旧在国内。

老头子是在防范吗？担心我对艾榕太过分，还是不相信我不窥伺这唾手可得的财富权利？呵，康熙仰头，突觉脸上一凉，黑夜里，旋转的白雪轻飘飘地落下。胤礽好像说过，等大雪下的可以堆雪人的时候，要好好玩一场雪仗。

白烟徐徐吐出。

现在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胤礽呢！

胤礽也站在窗边，盯着外面一片洁白，他没想到刚到T市，天空就下起了雪，断断续续，连着两天没有停。花园里的积雪每天都仆人定时清理，所以没有堆积多高，可是往外面看，就会发现，无人迹的空旷地，积雪已经可以埋进一只脚。

不知道康熙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胤礽百无聊赖地想着！

大门打开，老爷子脱下外套，扫了扫身上的雪花，递给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胤礽觉得奇怪，从住进这栋宅子后，连着两天老头子都早出晚归，不论下多大的雪，从没断过。

老爷子看见站在落地窗边的胤礽，笑道：“还没休息？”

“现在就要上去了。”胤礽转身，就要往楼梯走，还没踏上台阶就被坐上沙发的老爷子叫住。

老爷子道：“保成，等一下。”

胤礽站在原地，等着下文。

灯光下的老爷子，眼神晦暗不明，他微微笑着，牵扯着脸部的皱纹，有股慈祥的感觉。他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头，轻声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去一个地方。”

胤礽点头，没有问原因和地点，径直上楼。

背后，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感情，让胤礽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次日，天还没全亮胤礽就醒了，他睁着眼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来分钟，才慢腾腾地起身穿衣，然后进浴室洗漱。等胤礽下楼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端坐在客厅沙发上了。老爷子合上清晨送过来的报纸，笑道：“起来了。”

“嗯。”胤礽应着，坐到餐桌，随后老爷子也坐了过来。

早餐在两人的沉默中结束。

连续几天窝在房子里，习惯了屋内温暖的温度，突然出门，冷气往脖子里一吹，让胤礽不禁颤了一下。虽然T市的冬天没有京城冷，但是冒着风雪出门，皮肤上还是会感到针扎的难受。

昨晚十点后停止下雪，但是今早凌晨又开始断断续续下了起来。

从门口到车内有几分钟的路程，胤礽上了车子，肩上还是落了些雪花，老爷子已经坐好，胤礽扯了下嘴角，把外套脱下，搭在了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