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雨铃吐舌头，“我才不要，我见过许多说书的，年纪都很大，还一脸褶子，看着吓都吓晕了，哪还有心情来听什么故事

？”

众人失笑，骆悦道：“丁妹妹顽皮的很，日后也不知何等样人能有此福分。”

丁雨铃鬼笑道：“我如今寻不到，可是骆姐姐你有啊，听我阿爹说骆伯伯有意要跟沈伯伯结亲呢，沈大哥不会说故事，我

不喜欢，可是配骆姐姐你正好。”

骆悦一听，脸色发红，竟是又羞又急，旁人脸色各异，只有杨渊不知情，还微微笑道：“那可先恭喜表弟了。”

沈征鸿勉强笑道：“先用饭罢。”

下午宋楚陪宋远去了灵堂，宋楚先前虽去过，但未曾如何接近，此时稍稍靠近些，便看到沈夫人躺在棺木之中，面容安详

，所见之处并无什么伤痕。因有旁人在场，他也不能如何查看，只是扫上几眼便站了开去。

灵堂肃穆，他抬头看到沈征鸿一脸凝重平静，脑海中不知不觉想到了上午霍子语说的话。

他为什么阻止你这两日查？因为他不想直白的说不要你查，只希望过了这两日，真有什么证据也被湮没了。

衣袖下的手指缩紧，心尖一阵一阵的发凉，直到宋远靠了过来，宋楚才回过神来。

“哥，在想什么呢？”

宋楚轻摇头，“没什么，死人脸，我们出去走走。”

路面白雪积压，宋远面无表情，“哥，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还有一个师弟？甚至……还有一个师傅？”

宋楚脸色滞了滞，宋远道：“但今日知晓你以前的岁月也有人陪伴，我便放心了。哥，近日看来征鸿的毛病已好了许多，

你要不要随我回宋家庄？”

宋楚微怔。

宋远偏过头来看他，“我也听说了，征鸿要与落月山庄小姐骆姑娘成婚，婚期大约就定在正月，沈堡主说是为了冲喜。”

宋楚又是一怔，突而笑道：“正月么？那也够了。”

宋远惊讶，“哥，你不难过？”

宋楚不答，只道：“死人脸，沈夫人突然辞世，虽然他是沈天青的夫人，但也没理由会劳动这么多江湖人，你们是不是还

有旁的计划？”

“据闻邪神教有异动，沈堡主怕他们趁此机会会作乱，所以发了请柬，请江湖中人来商议。明着是为了吊唁，其实暗中是

想商议出一个歼灭邪神教的日期。”

宋楚也不意外，他早就猜到了沈夫人死后，所有事情定然没有那么简单。宋远又道：“邪神教二十多年前教众几近全灭，

看来现在元神也未恢复多少，所以才会这般惶急的召集山贼匪寇。只是现如今若还是当初那般做法，又不知会死多少无辜

之人。所以沈堡主想商议出一个既能让邪神教退出中原武林，不在江湖上作恶，又能免于无辜之人枉死的办法。”

宋楚冷笑，“这可难得很。”

宋远肃然道：“如若不能，纵然粉身碎骨，也是不能让邪神教侵占江湖为恶的。”

宋楚见他一脸正气，心头流过一阵暖流。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的稚语，不禁低笑道：“小远，你当上了大侠，可完成了

我们小时候的夙愿。”

宋远想到往昔，脸上也流露出笑容，“哥，我记得那时候你诱哄我去考状元的。”

【三十九】

两人谈了许久，气氛比以往融洽许多。天色将晚，有下人请了他们去小院吃饭，在座的依然是中午的那群人。宋楚跟宋远

坐在一起，丁雨铃坐在他的左侧。杨渊突然道：“宋少主，你对近日又冒出的邪神教有什么看法？”

宋远道：“邪魔歪佞，行的都是不义之事。”

杨渊微笑道：“在下虽然身居漠北，却也对这邪神教早有耳闻。中原武林气势强劲，倒也不必畏惧此等邪魔歪道。”

丁雨铃皱眉插口道：“谁畏惧那坏人啦？我阿爹来这一路上还打死几个作恶的小人呢。我看他们功夫差劲的紧，也没有那

么难对付。”

骆悦道：“丁妹妹，传闻那邪神教中的人都无功高强，而且用毒厉害。邪神教现任教主还未在江湖上露面，他那左右两大

护法已声名远扬。”她突然看向宋远，嫣然笑道：“听闻宋少主成亲之日，那右护法霍子语便去了？”

宋远点头。丁雨铃好奇道：“啊？他长的怎么样？功夫高么？”

“霍子语纯为去送礼，当日死人脸成亲，哪能动手？”宋楚将话岔了开去，忍不住看了骆悦一眼，心下暗惊讶她怎么会问

到这个问题。

丁雨铃虽单纯，但她素来在江湖上跑多了，所以也知道杨渊骆悦显然是故意要试探宋远。她虽与宋远不熟，但心里可是把

宋楚当成亲哥哥一般，所以当下也笑道：“嗯嗯，宋远哥哥，听说你娶的嫂子温柔贤惠……”她笑吟吟的将话题扯到宋远

妻子上去，最后又拉拉杂杂的乱说了一通，骆悦与杨渊便不好再对宋远试探。

用过饭，沈征鸿要送骆悦回别院，骆悦红了红脸，望着丁雨铃，“丁妹妹，要不要一起过去？”

丁雨铃眼珠一转，笑道：“骆姐姐，这是你跟沈大哥亲近的好机会，我又怎么好打扰？你们先去吧，我要听宋大哥跟我讲

故事。”

骆悦脸色羞的更红，沈征鸿看了一眼宋楚，然后跟骆悦走了出去。

偏院静，骆悦低声道：“沈大哥，听闻你前些日子晕倒了，如今可好了些？”

沈征鸿道：“好了许多了，多谢骆姑娘关心。”

骆悦睁大眼看着他，娇羞道：“沈大哥何必如此客气？叫我小悦便是，以后……以后……”

沈征鸿不傻，自然知道她说的以后是什么事。两人站在树影下，看不大真切彼此的面容，但骆悦长相甜美，自然是悦目的

很。沈征鸿心下不知何为又想到了宋楚，低声道：“骆姑娘，抱歉。”

骆悦一怔，她脑子聪明，想到沈征鸿说的抱歉是什么，但犹自不肯相信，强笑道：“沈大哥，无缘无故的说什么抱歉？”

沈征鸿道：“骆姑娘，我不能跟你成亲。”

骆悦见他说的如此直白，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是……是因为沈伯母去世，所以要守孝么？沈大哥……我可以等的。”

“不是。”沈征鸿垂了眼睑，语气低沉而郑重，“我有喜欢的人，抱歉。”

骆悦脸上蒙上一层失望，张了张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沈征鸿道：“骆姑娘，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啊……好。”骆悦仿佛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他慢慢的远去。

路面有一段全是树，所以极为黑暗。沈征鸿停下脚步，看着靠在一棵树干后面的人，轻叹一口气。

空气中有风，吹的树叶沙沙的响，那人手中似在把玩着什么东西，明知道沈征鸿在这也不回过头来。最后沈征鸿走过去，

从后环住他的腰，将头搁在他肩上，低低的道：“宋楚。”

怀中的人没有答话，他的指尖便顺着他的手臂滑过去，覆上那只把玩着木杯的手，细细的摩挲，“为什么跟来？”

夜幕间的一切都放大清晰，相互交融的呼吸，指尖相叠的温度，和那混乱在一起却又觉得格外和谐的心跳。

“回来后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跟我说话？”语气中带着控诉，却也有些难以自持。沈征鸿紧抓住他的手，像是突然抓

住了自己的心。

宋楚反握住他的手，一天的心结在他问出这番话后消失殆尽，如今反而有些嗤笑自己的紧张。“沈大侠，你知道的，不是

么？”

是的，他知道，他也知道。

知道他为什么跟来，知道他为什么不跟他说话，知道他为什么不跟他对视，知道他为什么一整天脸色都不好……

只是虽知道，心下却仍是惶恐，明明看的明白，却猜不透。害怕一个不小心，两人之间便成陌路，再无回旋。

特别是知道宋楚千方百计要的那颗“生死丹”是为了救治林御，今日又听到两人提起往事，小三儿也曾若有似无的说过宋

楚和林御之间曾经有过……有过……情愫暗生。

心下更为慌乱，但是那么多人间，他们隔的那么远，他跟旁人有说有笑却偏不看他偏不与他说话，心头更是犹如针刺般。

一向正直沉稳的沈大侠，何曾有这般无措这般紧张的时候？也只有怀里这个人，能挑动他最深处的一切。

笑意自两人中蔓延开来，沈征鸿舔上宋楚的唇角，宋楚热情的回应，濡湿的舌尖勾缠过来。

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跟上来？

因为终究还是放不开，终究还是想亲耳听到他毁掉那个誓言再放手。

却不想，却不想……

沈征鸿放开他的唇，捧住他转过来的脸，满脸的认真，“宋楚，我爱你，你也爱我。”

所以我们以后，相信对方，不闹别扭。

好不好？

夜半，天沉的格外压抑。

两人进了灵堂，一声素服的沈征鸿看起来更显清瘦，他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出去，掌着灯靠近棺木。宋楚跟了上去，低声道

：“你近几日可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沈征鸿摇头，“宾客太多，我回来那晚只看了看她，也未曾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伤口。不过据我外婆说，娘她年轻时身上便

患有隐疾，突然辞世也不意外。”

宋楚惊讶，“平日见沈夫人身体精神，脸色红润，倒没有想到她身带疾病。”他靠了过去，就着烛光看棺木中的身躯。

沈夫人已故去五六日，因天寒，她样貌倒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脸颊呈现雪白，倒不像平常的尸体般青灰。宋楚伸出手碰了

碰她的脸，感觉到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的手沿着脸侧慢慢的摸索下去，并未发现有什么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

沈征鸿挑眉，“你怀疑她……是假的？”

宋楚点头，收回手，眉心皱的死紧。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道：“沈大侠，我记得沈夫人平日身边有众多护卫，且

看起来武功都高强，近日却没有看到他们，他们去了哪里？”

沈征鸿一怔，显然这几日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当下摇头道：“我回来后也没见到他们。”

“这倒奇了。”宋楚微眯眼，看着沈夫人的尸身，“沈大侠，你看她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征鸿凑过来细细的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

宋楚皱眉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罢，我去后园瞧瞧。”

沈征鸿沉声道：“我陪你去。”

“好。”

【四十】

后院灯火通明，两人没有穿夜行衣，只是随意走来走去。宋楚看到那七层的阁楼，低声问道：“听闻沈夫人病发时，是在

这阁楼里发现的么？”

“听我爹说是，半夜他本来在处理事务，正往回走的时候，突听得几声惨叫，他急急忙忙的走入阁楼，便见我娘病发身亡

。”沈征鸿语气轻灵，显然提起这些事，让他心头并不好受。

宋楚却抓到他话中的关键，“惨叫？”他眉心微皱，想到沈夫人平日的模样，倒有一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气势。

两人绕过重重屋舍，旁边有许多侍卫，看到两人都有些惊异。有人跑上来问道：“少爷，是有什么事要找老爷吗？需不需

要小的通禀一声？”

沈征鸿道：“没事，只是心情郁郁，所以到处走走。”

那侍卫虽奇怪，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走的稍远，宋楚看着众多的侍卫，低声道：“这里守卫森严，旁人若要进来，倒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征鸿点头，“宋楚，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冒险。如果真有什么，我会跟你一起光明正大的查探。”

宋楚淡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因有沈征鸿在一旁，两人去哪里自然是没有人阻拦。宋楚绕着那七层的阁楼走了一圈，眼神扫向最顶端那一层，心下疑惑

，但苦于四周都是人，自然是没有借口可以上去看看。两人慢慢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地上白雪皑皑，宋楚抬头看着眼前精致的房舍，柔和光线中的红墙绿瓦，还有小院里的假山异石，心下总觉怪异。

沈征鸿见他一直锁着眉头，不禁关切问道：“宋楚，怎么了？”

宋楚轻摇头，但还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发怔。两人站在回廊里，地势偏高，后园的一切便看的颇为清楚，虽然夜色湮没，却

也能看出各处布置中含着的用心。

沈征鸿看着他这番模样，心下担忧，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冰凉，似也结上了一层冰霜，当下忍不住道：“宋楚，近

日来我看着这一切，想隐居山林的想法更为热切，总觉得哪里都没有净土，唯有远离这凡尘俗世，才能宁静心神。”

宋楚失笑，“沈大侠，你这般说辞若是对着少林寺的和尚说，他们定然会欣喜的很。”

沈征鸿呆住，看到他眼中流露的笑意时，心下暖意顿生。“我若做了和尚，你怎么办？”

“嘿，那我便陪你一起做和尚去。清规戒律我是守不了的，只能做个酒肉和尚，但沈大侠有慧根有悟性，说不能还能当上

方丈之类的。”宋楚凑过去笑话他。

沈征鸿包裹住他两只手，凑在唇边细心的哈着热气，脸色却微微红起来，“宋楚，若有你在，我也没有那般心思了。”他

正了目光，亮晶晶的看着他，“处理好这些事，我们便走好不好？”

宋楚唇角略勾，点头道：“好啊。”

沈征鸿不虞他会这么痛快便答应，脸上一喜，抓着他的手力道大了几分，痛的宋楚拧紧了眉。沈征鸿似无所觉，兴奋道：

“当真？宋楚，你说的当真？”

宋楚心尖一颤，脸上却依然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带你回去见我师傅，他最喜欢正气的孩子，见了你，他定然会很欢喜

的。”

两人握着手说了许多，沈征鸿最后喜的伸手将宋楚揽入怀中，还是宋楚先惊醒过来此地是后园，微推开他，道：“今夜看

来是查不到什么了。先回去吧。”

沈征鸿拢好他的衣，道：“我回去守灵，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先前我吩咐下人烧好了热水，你回去记得清洗，可别就这

么就躺床上睡了，会冷的。”

宋楚失笑，“沈大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起来了？”

他说此话倒是事实，先前沈征鸿并不多话，不仅不多话，甚至有些沉默寡言，一张脸总是面无表情，看起来颇难亲近。却

不想，眼前的人终有一日，会为了他，改变如此之大。

沈征鸿闻言，看了看四周无人，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神色中明显有不舍。宋楚抽回手，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最后

宋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屋舍，心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沈家堡地界繁华，第二日便是沈夫人入葬的日期，所以这日进进出出堡中的人格外多，霍子言夹在其中并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