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青收了剑,冷笑道:“让老夫看看究竟是何方宵小之辈!”他的指尖一点一点的靠近,宋楚睁眼瞧着,心下惊怒,但
全身无力,莫说回击,就连一个指头的动不了,只能坐以待毙。
【三十】
眼看沈天青便能掀开他的面具,突然从斜地里窜出一个人来,双掌挥向沈天青。沈天青大惊,连忙后跃,待再往前看,除
了地上残留的一滩血外,哪里还有旁的人影?
宋楚虽受了重伤,思绪却清明,只觉得负着自己的这人脚步飞快,仅几个起落,便离了小镇。颠簸感让他胸口的血滴的更
快,好在雪下的更大,不多时便将所有痕迹掩盖。宋楚稍放心,突然头脑眩晕,登时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入目所及似乎是一个山洞,面前有火堆散发着热气,火上在烤着什么,香味溢了出来,让他顿觉腹中饥饿。
“醒了?”
宋楚看着问话那人,心神安定,道:“果然是你。”
那人似是极为好奇,“你已猜到是老朽?”
宋楚不答话,正想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闷痛。那人走了过来,道:“你要什么说便是,如若再动一下,老朽不一定还能
治的好你。”
宋楚闻言果然不再动,只是语气中却缺少恭敬,“邪神教前副教主,使毒的功夫世上无双,疗伤的本事却也世间难寻,区
区小伤还会难得倒你?”
那人正是老臭坛子霍贤,他微怔后,道:“霍子语那小娃娃将老朽的身份告诉你的?”
“他只说你叫霍贤,你是邪神教前副教主的事,却是另有他人说与我听的。”
霍贤怔了半晌,坐回原地不语,只是翻着架上的食物。过了许久,他才低低的叹道:“你是他徒弟是不是?”
宋楚冷笑,“原来你还记得他。”
火光下霍贤苦笑一声,花白的头发胡须皆颤了颤,尔后低喃道:“又怎么忘得了?又怎么忘得了?”
他语气充满难以言语的悲痛,宋楚虽想到他以往的种种行为,心内甚为不忿,此刻也不禁伤感起来。
架上的食物已烤熟,霍贤拿着过来,将肉撕成小块往宋楚嘴里送。宋楚吞了差不多半只,才道:“饱了。”
霍贤眼中似还有怔忡,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来,倒了水来喂他喝下。宋楚看他又坐了回去,既不吃食物又不说话,忍不住
问道:“你还记得我师傅?”
“嗯,记得。”霍贤埋低了头,“你今日所使的,便是燕林谱?”
宋楚冷道:“你不是从我师傅口中骗了一部分燕林谱么?怎么?难道没练?”
霍贤惊讶,随即脸色凝住,低声道:“这是……他跟你说的?”
“不是,是有次师傅喝醉酒,我从他口中套出来的。”
宋楚从认识师傅起,虽平日觉得他淡然平和,但有的时候却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伤痛。小的时候宋楚不敢问,大的时
候问了师傅只是笑,并不答话。只有某一次,师傅饮多了酒,朦胧之间在那里唤着“霍贤……霍贤……”,宋楚心生好奇
,问他霍贤是谁,师傅才细细碎碎断断续续的将往事都说了出来。
霍贤沉默半晌,道:“他定然是恨极了我罢?”
“没有。”宋楚见他脸露喜色,残忍的加了句:“他不恨任何人,不论是向他下蛊毒的,还是我这个害他断了双腿的徒儿
。”
霍贤一惊,脸色立时变得灰白,“你说……你说什么?”
“我说师傅他断了双腿,再也不能行走!”
霍贤全身都僵住,久久才回了神,“他在哪?我想见他。”
“见他做什么?再将整部的燕林谱骗了去是不是?还是以为你以如今的姿色,仍能诱的我师傅对你倾心?”宋楚这话自然
是说的残忍至极,但想到当日从师傅口中问出的一切缘由,却仍觉着话说的轻了。
霍贤也不恼,只苦笑道:“二十多年前,自他救我那一刻起我便悔了。我想将燕林谱带回去还给他,但因二十多年前那场
大战没死,被人当成叛徒在教中囚了二十多年,直到不知道现任教主从哪知道我手中有燕林谱,才故意放我出来,想让我
拿出燕林谱,再抢回去。”
宋楚冷笑,“原来是走投无路,才再次想到我师傅么?”
霍贤叹道:“我只想补偿我以前欠他的。当年我身为邪神教副教主,一心觊觎正教主的位置。无奈他武功高强,我非敌手
。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听闻你师傅手中有燕林谱,所以刻意接近他,骗取他的信任……最后,他将燕林谱拿出来给我瞧
,那夜我故意与他欢好,在他沉睡之际,将燕林谱拿走……后来,唉,后来……”
宋楚忍不住问道:“后来又怎样?”
“后来我思及他对我的好,竟是不想再练谱上的剑法,只想与他长相厮守。正待我要将燕林谱还回去时,正道人士来攻,
那一战,我教损失惨重,我差点惨死刀下,最后一刻,他出现了……”
霍贤似乎沉陷在回忆中,连眼神都深邃起来。宋楚想到师傅数年来所受的苦楚,竟无论如何都同情不起来,只道:“二十
多年前那一战,邪神教教众几乎全灭,你没死,是因为我师傅救了你?”
“是。”
宋楚闻言,只冷笑数声,不知该作何回答。
山洞内极静,只有树枝燃烧发出的“啪啪”声,洞外似乎又开始下雪,寒意袭体,宋楚暗暗调息内力,周身渐渐暖和起来
。
过了不知多久,霍贤仍坐着没说话,而那堆火已快灭了。宋楚忍不住开口道:“现如今你还想什么想?若当真有意悔改的
话,便将燕林谱交还我师傅。”
霍贤微怔,转过头来,“这么说,你愿意将他的所在告诉我?”
“我师傅一生心系燕林谱,当年被你骗取了上部的原版,他脑海所记的剑招不全,所以夜不能寐,只觉负了先人的嘱托。
原本你可将那燕林谱交予我,但如今我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唯有将师傅的住址告知于你。”宋楚冷道,“只盼你还存有
一丝良心,不至于再去加害于他。”
霍贤闻言,来了精神。当下又抱了柴枝将火烧旺,才靠了过来,正色道:“宋楚,跟你交手那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有我们
苗疆的毒药?”
宋楚看他面色有异,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是沈家堡堡主沈天青,你那日说书语气中颇为敬佩的沈大侠。”
霍贤惊讶,“竟然是他?他不是……当年你师傅跟我提起此人时,语气颇为推崇,说是年少英侠,故我只当他是正人君子
,竟不想……”
宋楚嘿嘿冷笑,“世间沽名钓誉的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两个。”
霍贤抿唇,解开他的衣服来看他胸口上的剑伤。宋楚记得沈天青的剑是穿胸而过,当时境况凶险无比。若非沈天青想留他
一命询问因由,大约这剑就能要了他的命了。霍贤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什么药粉撒在他胸口上,只疼的宋楚暗暗呲牙。
霍贤并不包扎伤口,反而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儿,脸色一下青一下白。过了许久,他才叹道:“我只知他定然不会枉死,
竟不想他居然会在沈家堡。”
宋楚脸色大变,忍痛抓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这药世间只有他能配,我不会看错的。”霍贤自怀中拿了纱布将他的伤口缠好,对上他惊讶的眼眸,淡道:“你将你师
傅的住处告诉我,我便告诉你我说的是谁如何?”
宋楚挑眉,这算威胁?
霍贤正色,这就是威胁!
宋楚突然发现眼前的人,除去那一抹颓废的话,还真像一个狠角色。他张了张口,将师傅住的地方说了。霍贤皱着眉,显
然是暗暗记在心里,然后道:“这种毒,叫睡卧红尘。天下只有一个人会配制。他叫季屿,岛屿的屿。”
“他就是邪神教的前任教主?”
“对,邪神教的人现在在找他。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战,天下都以为他死在了沈天青剑下。嘿嘿,老朽早就料到他怎会那么
早死?”霍贤唇角略勾,泛起一抹邪笑,“凭他的相貌,即使是沈天青那种正道大侠,又怎么会不被迷住?”
宋楚大喜,“那他当真就在沈家堡?”
霍贤点头,“应该差不离。”他心神一动,突好奇的看着宋楚,“你要找他做什么?”
“我师傅叫我将他救出来。”
霍贤皱眉,“为什么?”
宋楚笑,“谁知道呢?兴许是我师傅也被他的美貌迷惑住了。”
霍贤冷哼一声,“我现在就找你师傅去。哼,你伤还未好,最好在此地静养几日。我找了个人来照顾你,你这几日最好别
妄动。”
宋楚大惊,正要问他找的人是谁,霍贤身形一闪,早已失去了踪影。
【三十一】
山洞的所在似乎极为隐秘,风灌不进来,宋楚又躺在火堆边,所以即使身上衣物不多,也不觉得寒冷。沈天青洒向他那药
似乎极为厉害,他刚刚面对霍贤时只是勉力撑着想知道一切,此时陡然松懈下来,全身懒洋洋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待再醒时,洞口一片雪白,似已到白日。他微抬头,便看到霍子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脸色有些僵硬难看。
霍家兄弟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活泼多话,虽然霍子语心思毒辣些,但宋楚平日却宁愿跟他在一起,也不愿面对着霍子言这个
冷漠如冰的闷葫芦。
他突然想到沈征鸿话也不多,但稍微逗弄一下,便会满脸通红,着实好玩的紧。但若逗弄眼前这人……
宋楚不敢再想,还是保了小命要紧。
“醒了?”
宋楚看着他,皱眉道:“饿了。”
霍子言脸色僵了一下,“想吃东西就死不了。”他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兔肉放在火上烤,“叔父让我照料你三日。三天
内,你不能行走。”
宋楚闷声,“他果然跟你们是亲戚。”他想起上次霍子语跟霍贤的对答,似是恨意多些,心下不禁暗暗奇怪。霍子言走过
来,不知从哪拿出一张毛毯给他盖上,脸色却依然冰冷。
不多时山洞内便溢出香味,宋楚手臂已能动,接过霍子言递过来的兔腿慢慢嚼着,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填饱了肚子,霍子言走过来帮他换了药包扎好。宋楚觉得那伤口已不是很疼痛,心下佩服苗疆的灵药。如此吃了睡睡了吃
,宋楚连日夜都难以辨别,只偶尔跟霍子言交谈几句,霍子言也当真守信,除非如厕,其他时间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山洞。
待宋楚再醒来,已知道是第三日了。肩膀那伤口依然疼痛,却也能感觉到正在快速的愈合。霍子言听到他坐起来的声音,
皱眉道:“不是叫你不要动么?”
“应该不碍了罢?”
霍子言走过去,不由分说抓着他肩膀将他按回去继续躺下,他手劲大,疼的宋楚忍不住叫出声来。霍子言冷笑,“不是说
不碍了么?怎么还会疼?”
宋楚咬牙,“我往你肩膀上刺一剑看你疼不疼?”
“既是知道会疼就不该被人刺中。”霍子言语气毫不留情,“当年你不是说自己武功好剑法高么?普天之下无人能将你刺
伤么?你不会再在身上添新的伤口么?那现在呢?现在知道疼了?知道自己不是天下无敌了?”
宋楚被他严厉的语气吼的怔住,霍子言吼完,似也被自己的语气震慑住。良久,宋楚轻道:“子言,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
多话。”
霍子言不语,低头检视宋楚胸口的伤。刚刚被他大力一抓,原本愈合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心情似是极为烦闷,一声响后
他撕开了宋楚的上衣,解开布带,低下头用干净的手巾替他擦拭着伤口。
宋楚疼的难受,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躯,引的霍子言又冷冷的向他瞪了一眼。宋楚正要说话,突听得洞外有响声传
来,霍子语的声音同时出现:“宋楚,你死了没?”
宋楚抬头,看到霍子语欢欢喜喜的跑进来,然后定住,惊愕,尔后一脸伤痛。
误会了。
霍子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依然拿着手巾慢慢清理宋楚的伤口。宋楚正要解释,霍子言手劲一重,只疼的他满脸
扭曲,哪里还开的了口?好一会儿后痛楚才缓了些,宋楚勉强露出一个笑,“霍子语,别误解。”
霍子语呆呆的站着没动,他的身后突然又走进一个人来,看到洞内姿势暧昧的两个人,紧皱起眉。
逆光中宋楚慢慢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心下一紧,脸上却露出笑,“沈大侠,你来了?”
洞内气氛诡异,宋楚开始还露着笑,但见众人脸色都是冰冷后,也讪讪的笑不出来。偏霍子言此时倒了药粉在他伤口上,
疼的他叫出声来。
这一声响似乎让那两人都回过神来,沈征鸿走过来,看着他血淋淋的伤口,皱眉道:“怎么样了?”
宋楚还未答,霍子言已冷冷的道:“死不了。”
宋楚满眼幽怨,伸手想握住沈征鸿的手,霍子语却跑跳过来,满脸玩味的蹲在他面前,“嘿,宋楚,你这可算是阴沟里翻
船?”他笑吟吟的看着他,似有关切有温暖,宋楚却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恶寒恶寒。
霍子语睁大眼,继续道:“怎么?疼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伸出指尖,戳了戳宋楚的伤口。一旁的霍子言倏地拍开
他的手,“子语,若要下毒的话等他能站的起来再下。”
霍子语咬唇,瞪着眼看着他,“让你好有机会再次救他是不是?哼,我中毒也没见你这么劳心劳力的,到底谁是你的……
你的弟弟?”
霍子言撇了他一眼后不再理会,慢条斯理的用布带替宋楚包好了伤口,还以及其温柔的语气道:“宋楚,过了今日便可以
动身了。”
宋楚脸上露笑,暗地里却咬紧牙关。
怎么就认识了这两个倒霉的家伙?
霍子言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霍子语愣了好一会,才恨恨的对宋楚道:“你到底跟他做了什么?我认识他这么久
,都没见他这么温柔的跟我说过话!”
宋楚心下怒极,脸上却露出暧昧不明的笑,“你跟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霍子语闻言,当下头也不回的追了出去。
光线昏暗,宋楚抬头看着沈征鸿脸上关切的神色,心头微定。但想到他居然跟霍子语同时出现,心下感到奇怪,不禁问道
:“你怎会跟霍子语一起来这里?”
“我听护卫回来禀报,知道你出了事,所以出堡来寻你。后来遇到霍子语,他说知道你在哪儿,我就跟了来。”沈征鸿语
气平静,宋楚却总觉得好像跟平日不一样。
似乎语速慢了许多。
难道是怕泄露了他的担忧么?
宋楚想到这层,心下暖暖的极为甜蜜,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格外冷,甚至在微微颤抖。宋楚眼一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