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桂子同看+番外——青圆
青圆  发于:2013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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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皇帝哂笑一声,“你啊,净捡些好听的话宽慰朕。”说着又道,“你跟朕坐到一处来,朕跟你再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胤祥这时哪会不应,忙从御案一头绕过来,同皇帝挨着坐在一处。皇帝左手揽着胤祥右手,捉在手掌底下有力的握着,“你当朕心里不清楚啊,几个流放的阉奴几张嘴,就能给朕招来这么多骂名?说到底,是朕推的新政,得罪了天下的官绅和读书人。火耗归公,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断了多少人的财路,收了多少人的特权,这些人一人一张嘴,一根笔,可比马起云曾静他们厉害多了!”

胤祥也叹气,沉吟道,“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读书人。若是得罪了他们,刀笔相加,任是谁也躲不过。只是四哥,这天下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早已积弊重重。推新政,苦的是您,受累的是您的名声,不推新政,苦的却是全天下百姓。”

“知朕者莫如你啊。”皇帝欣慰道,“朕即位时已不是初出小子,世间什么情态不曾识得。自古除旧革新,最是招人忌恨,功成身名裂还是好的,最坏的是终究事竟不成,辛苦毁于一旦。朕并非不想名声显着,朕挨了骂名也做不到一笑了之,但朕仍决意推行新政,为的是俯仰无愧天地!朕再挨骂,心志也不动,气归气,该做的事是断不能废的。”

“……”胤祥望着皇帝,眼神里显出淬亮的孺慕神采来。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待人接物,政事庶务,比之皇帝,甚至更多一份精熟。然而甘愿追随,全心辅弼,除了两人自幼以来的情分,也因为仰慕皇帝这种不可夺志的刚坚。

胤祥心潮涌动,忍不住翻掌反握住皇帝的手,眼见皇帝忽的神色飞扬,开口郑重道,“四哥,我往日最怕的,就是时间不够,不能长久辅翼您。幸得有您点醒……胤祥此生,定要向老天讨得足够时日,与您一道守着社稷看着新政。眼下新政虽仍招人非议,但再过得几十年,国家更富强,百姓更富足,到时就再无人敢非议动摇新政,天下人也会俱都念您的好了。”

“老十三!有你这句话,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是任他们骂去,朕也可当耳边风了。”皇帝得了胤祥的话,顿时一扫抑郁,豪气顿生。

“这……”胤祥沉吟半晌,见皇帝看起来心情又像是不错了,便斟酌着道,“关于这《大义觉迷录》,我倒是有些想法。”

皇帝从善如流,“你只管说。”

08.又是外一章

皇帝进了暖阁,待人都退下,门合好以后,才从袖子里把小猫给放出来。

怡王有些蹒跚的在地上迈开步子,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又停住,回头看着皇帝道,“四哥,这暖阁的地龙怎么烧得这么热?虽说是要防寒,可烧得太热,待长了却容易燥热上火不是。这内务府的人太不细致了。”

皇帝看着小猫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便笑出声来,“你还真是哪时哪地都少不了操心。”

怡王猫脸一沉,顿时不高兴了,端坐在地上虎视眈眈状望着皇帝。皇帝看那样子,那严肃的猫脸上倒是有几分怡贤亲王的影子,只是那绒毛猫身,小而尖的耳朵以及溜圆的眼睛……搭配在一起真是画图难足的绝妙。皇帝越看越入神,直到怡王有些无奈的喊了几声,才回神解释道,“这地龙啊,烧得挺好的。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咳,这不是有毛皮了吗,定是比朕不耐热些。要不朕等会儿吩咐下去把地龙往小了烧。”

怡王一怔,眨了眨眼没说出话来。饶是他一向心细,到底没想到这一层,一时之间皇帝只觉得怡王的猫脸上表情甚是复杂。半晌怡王才语气失落道,“不用了,烧小了您这就不够暖和了,我只是刚进来时有些不适,现在已经无碍了。”

“你刚进来多会儿?又诳朕。你就是……就是这样了也得注意保养身体,知道吗?”

“……”怡王越显得表情复杂,“多大点事我诳您作什么。”像是暗自郁结了会儿又道,“您见过怕热怕冷的猫吗?”

皇帝一想,也是。这宫里的小猫小狗一年四季不都同一身皮毛么,自己调节的本事可见比人强多了。这么一想也就不担心了,走前几步把小猫抱起来放在御案上,“让朕好好瞧瞧你。”

御案上笔墨凌乱,还是皇帝匆匆离宫时的情形,皇帝也不管三七二一,直接把怡王放在一本摊开的折子上。怡王在地上来回走动,爪子上多少沾了些灰尘,这时便免不了在折子上留下了几团模糊的污黑。怡王若是能皱眉,这时一定皱眉了,当即下意识的拿爪子去拭擦。可想见的,一擦之下,纸上又多了一抹污迹。又加上折子上的字迹落入眼中,怡王便省起,这是底下呈上来御览的密折,赶紧转头把目光调开,看着皇帝道,“四哥,这……”

皇帝瞧得清清楚楚,“有什么打紧的,看便看了。这还有好多折子……”皇帝用手指指,“奏事之余都是问安怡王并祈愿怡王早日安康的。要不朕给你念念名字,你心里有个数。”

“……这不必了吧。”怡王正色推辞,又道,“倒是四哥,这些人里,有些或是真心实意,有些……也免不了阿谀之辈。若是叫那些阿谀之辈,借我的名头得了好处去,我也难辞其咎了。”

皇帝咳一声,“你这是拐弯抹角说朕呢,朕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不识人么。”

怡王心想,您识人的本事我不论,可叫满朝文武给我占卜祈福,祭文写得好就赏的,不正是您么。不过眼下这个情形,怡王深知,自己实在是不适合跟皇帝理论的,皇帝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托在掌上不是。于是只是尽量调动并不熟悉的五官,作出一副笑样来看着皇帝,“四哥这么说,我就再放心不过了。”

怡王一笑,露出小猫小米粒一般的几颗牙齿来,皇帝看得心里一颤,像是被猫尾巴一挠挠在了心尖上,忍不住两只手一齐伸出去,把怡王的脸捧在手掌心里,看着他道,“朕的老十三啊,眼下这种千载难逢的时候,你就不能把怡王的架子和心事都放下些?你方才拍朕的气势呢?”

怡王被皇帝突袭得手,先是一惊,跟着本能的拿爪子去掀皇帝的手。只是双方气力差得太多,小猫爪子下那点劲儿,在皇帝看来就是挠痒,加上怡王也没把指甲伸出来,越发是只如同春风拂过,绵柔温顺。 皇帝这时手感真真好极了,怡王的猫儿脸,小巧温热,又覆着软软的皮毛,捂在手心里,就像捧着一件大宝贝,叫人舍不得撒手。

怡王挣扎了片刻,心知是徒费力气,也便停了,只是语气略沉痛的问,“四哥,您能给我留几分体面么。”

皇帝看着怡王,像是考虑了下,忽的眼睛一眯,腾出一根手指头拨了拨怡王的耳朵。尖尖的耳朵一动,整个猫身子跟着颤了颤。

“哈哈哈哈哈……”皇帝笑出声来。

怡王终于炸毛了,“皇上,请给臣弟留几分体面!”

皇帝终于止了笑,俯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怡王的猫儿眼,“胤祥啊,朕以为这是在梦里头呢。若果不是梦,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既是在梦里,朕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既不用担心你拿自己的膝盖跟朕过不去,也不担心你给朕甩脸子。朕只当是,偷得梦里半日闲了。”

皇帝一说梦,正说到怡王心坎里去了。自打怡王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猫,“这一定是梦”的念头便不曾从他脑海中稍离。眼下皇帝这么一说,怡王不由得失了神,恍然心想,连四哥都说这是梦,定然真的是梦了……如此则再好也不过了。

皇帝眼见小猫脸上怒色消去,换了副怔忡迷瞪的神色,心下暗喜,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怡王道,“既是在梦里,朕亦不妨‘乐事可为须趁手’了。”说着,两只手分别提了小猫一边身子的前后爪,一使劲,就把小猫掀翻在御案上。又心虚补充道,“和惠说,猫儿被挠下巴和肚子最舒服……怡王啊,这普天之下也就你能让朕亲手伺候了……”

……

这日苏培盛候在暖阁外头,一直像被火烤着似的不安。今日之事说起来,真是一桩比着一桩的离奇。先是怡亲王神秘不见,跟着皇上火急火燎赶到怡王府,却也没来个天翻地覆,在怡王寝居里待了半个时辰,竟说是发现了一封怡王留下的亲笔书信,信上只说事急外出,不日即回。

这事任谁听了,也是要疑窦丛生的。奈何皇帝金口玉言言之凿凿,众人哪敢质疑。反观皇帝神色轻松,甚至加意安抚了弘昌弘皎及兆佳氏几个,跟着便急匆匆的起驾回宫。

到了养心殿,皇帝更是屏退所有人,独自一人关在暖阁里。苏培盛这下便有些急眼了,简直担心皇帝是被怡王不见的消息激得急火攻心,迷了心神,才编出怡王的书信安慰自己。又隐约听到皇帝在暖阁里似乎有些言语声,然而暖阁中除了皇帝,分明没有其他人。苏培盛这下担心得无以复加,简直要掉下老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色已是完全黑了。苏培盛忽听得皇帝在里头唤他,他不由得精神一震,赶紧拿袖子抹抹眼睛,推门躬身进去。

一进去,苏培盛赶紧偷偷去瞧皇上脸色。这一瞧,却瞅着御案上竟趴着一只虎皮小猫,毛色斑斓,懒洋洋的伏在那儿,尾巴耷拉了一半在御案外。苏培盛吓了一跳,“皇,皇上……?”暖阁里什么时候进了一只猫,老奴竟不知道……

皇帝不高兴,“看什么。你赶紧去吩咐御厨房,叫他们准备一叠云片糕,一叠桃圈儿,还有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备银鱼,有的话做一碗银鱼羹来,没有银鱼别的看有什么鱼,总之做一碗像样的来。”

“嗻……老,老奴这就去准备。”苏培盛一头雾水。云片糕和桃圈儿都是十三爷爱吃的,可这银鱼羹……还有这只小猫……苏培盛忽然觉得有点头晕眼花,赶紧稳住心神和腿脚往后退。

“等等。”皇帝忽然又出声,“你一向知道分寸。看到什么奇怪的都不要往外乱说,管住嘴。”

苏培盛膝盖一软差点跌在地上。“皇上,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苏培盛退下时,御案上的猫转头瞥了他几眼,待门合上后才道,“皇上,苏培盛是个人精,您这么一通吩咐,他说不好早晚猜到。您叫我以后见着他脸往哪搁。”

皇上理直气壮的,“朕既把你带进宫来,瞒他总是瞒不住的。再说他打小儿就跟着朕,连你小时候淘气的模样他也是见过的,有什么打紧的。”

怡王也并非没想过此节,一心无奈,只好叹了口气。皇帝又道,“倒是朕疏忽了,见着你这模样什么都忘了,竟叫你饿着肚子到现在。这是朕的疏忽,朕向你陪不是。等会儿你吃过了便同朕好好歇下……这一通折腾的你也肯定累了,咳。”

皇帝语气好得不得了,比多少年前哄小胤祥时还温存。不过,原以为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怡王搞不好是要把指甲伸出来挠人了,没想到怡王在震惊和反抗之后倒是顺从下来,并不见怎么生气的样子。皇帝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坦加感动。

“四哥,先前我弄污的那张折子,您发还时不妨示下说是我弄污的,免得人家心里头想多了忐忑。”怡王懒懒趴在御案上,忽的来了这么一句。

皇帝一怔,没料到怡王还惦记着这一节,道,“还写你作什么,到时发还时写上‘此朕所污,恐汝恐惧,特谕’就是了。”

怡王半晌又道,“四哥,下午这么一耽搁,您的折子还没批完吧。”

“耽误个一天半天的也不打紧,明天再一齐批了便是。”

怡王猫须一抖,又叹了口气,“四哥,我可真是不敢想,您连政事也能给搁下……”玩我就那么重要吗,怡王心情离咆哮亦不远矣。

皇帝脸色一正,“胤祥啊,朕与你说句心里话。朕活到这个岁数,拿得起放不下的……”说着忽然伸手把怡王一股脑抱起来举到半空中,惊得怡王赶紧用爪子死死扣着皇帝手掌,“也就只有你了。”

“……”

这一晚,皇帝带着三万六千个惬意无比的毛孔入睡了,梦里也犹带着笑,美梦一个接一个。到了第二天天光吐露时,皇帝神清气爽的睁开眼,刚要翻身起来,忽然全身僵住,脸色剧变。紧跟着将手掌凑到眼前一看,入眼的并不是带着翠玉戒指保养得宜的自己的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皇帝大惊,身子一拱四肢着地站起来,扭头去看昨晚睡在自己枕头边的小猫。然而,小猫已然不见了,却是胤祥一手支着头斜躺着,一手转着乌库玛嬷赐下的那串数珠。一人一猫目光一接,胤祥忽的灿然一笑,“乌库玛嬷果然慈爱英明。”

“胤祥!!!”皇帝大怒,瞬间全身的毛炸开来。“你好大的胆子!!!”

怡王殿下神色不动,不紧不慢道,“皇上,苏培盛是个忠心的,昨儿听着像是在门口守了一夜。您声音再大些,他只怕冒死也要进来探看了。”

皇帝一噎,饶是他向来最是敏思善辩的,竟被堵得回不上话来。半晌,才用前所未有的失落语气忿忿道,“也就是你!!!这要换的别的人……朕!……”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挫骨扬灰!

然而这个时候说狠话有什么用……皇帝此时的心情,恐怕只有百爪挠心才能形容。

胤祥笑眯眯看着皇帝吃瘪的样子,前一日积攒的悒郁一扫而光。皇帝化成的这只猫身量竟不小,通体雪白,十分醒目。唯有眼珠是金黄色的,既显得贵气逼人,又流光溢彩华丽无匹。

比自己化成的那只威武多了。怡王心里小小腹诽,跟着坐起来,两手伸出去如法炮制捧住大白猫的脸,用听起来分外诚实恭敬的声音道,“四哥别担心,这只是梦而已……我在梦里一晌贪欢,您定是不会怪罪的。”

09.天伦乐

胤祥见皇帝应得这么爽快,反倒犹豫起来,谨慎起见,又问,“四哥,我方才听您的意思,您是打算将这书刊印后分发给各地去?”

“是这么个意思。朕打算将它颁布至天下各府州县,读书士子和乡曲小民都必须详细读一读。还有学宫之中也要贮备一册,以留给后学新进之人。”顿了顿,又加一句,“总之务必使人人观鉴知悉。”

“……那对曾静张熙,您打算怎么处置?”

皇帝冷哼一声,“他们两个,认罪态度是极好的,必是见了朕的明镜坦荡,宵旰勤政之后,天良发现,顿觉今是昨非了。所以朕也不欲要他们的命,放了他们,叫他们去各地宣扬悔过自新之悟,也昭示朕心之无私无愧,上天皇考与亿万臣民皆可共白!”

“……”胤祥顿时感觉太阳穴隐约跳起来。以他对皇帝的知悉了解,皇帝此番安排竟仍是出乎意料。一时间,原先预备的说辞似乎也需要重新考量,不由得沉默起来。

皇帝看胤祥犹豫神色,却想起上一世里,他欲赦免曾静张熙时,曾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就连一向最谨慎自持的张廷玉,也认为不应宽免曾静张熙。只是那个时候胤祥早已是不在了,自然不曾得知他的态度。如今看来,胤祥多半也是不赞同的。只是,其他所有人的劝他可以不听,胤祥的话他却是舍不得弃之不顾的。见胤祥起了个头却一直不作声,皇帝反倒性急催了起来。“你想说什么便说吧,你跟四哥说话还这么多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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