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穿的是家常便服,埃尔弗身上新换上的却是出门穿的薄呢外套,可见得今天早上自己就要被送走了,苛布里耶却一直没有出现。埃尔弗又是焦急又是绝望,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借故支开了,一想到真的从此要与他分别,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简单吃完了早饭,公爵带着埃尔弗走向前厅,一边走一边信誓旦旦地说着不久就要接他回来之类的话。埃尔弗根本听不下去,只能机械地挪动着步子。
马车早就备好了,停在门廊外。这一次是一辆相当豪华的马车,载得行李也非常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车边走来走去指挥仆人安置车上的行李箱。埃尔弗一看之下,心底一阵惊喜,原来苛布里耶早就在外面准备了,而且看他的打扮,也是一身外出的衣服。果然,苛布里耶一看到他,就立刻走过来,眼角轻轻挤了挤,笑嘻嘻地说:“陛下,行李已经全安置好拉,请上车去吧。”说着打开了车门。
埃尔弗喜出望外,连话也不会说了,直接踏进了马车车厢。公爵叫住了苛布里耶,一脸严肃地交待他这次要好好尽责。埃尔弗坐在车座上,笑容止不住地从唇边溢出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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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怪的情境,使埃尔弗产生了严重的错位感。一个被二度流放的耻辱君主,头脑里自然而然是一片冰冷,可是处在对爱情的期待里,一颗心又同时燃着炽热的火焰。
苛布里耶听完了公爵的那一番训诫,很快就上了马车,在埃尔弗的对面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埃尔弗。外面的仆人检查完了捆扎行李的绳子,车夫“啪”地一挥鞭子,马车的车轮就“碌碌”地转动起来。还没等马车驶出城堡的范围,苛布里耶就一跃而起,坐到了埃尔弗身边,双手紧握住埃尔弗的手。埃尔弗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下头去。苛布里耶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抬起他的下颌,在他的嘴唇上一阵火热的亲吻。
热情从苛布里耶身上源源不绝的传递过来,埃尔弗的头眩晕起来,放弃了一切反应,软软地靠在苛布里耶的怀里,任他恣意亲吻。
苛布里耶说:“我们两个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了?你觉得幸不幸福?是不是像我一样这么幸福?”
埃尔弗有生以来头次尝到情浓时分的甜蜜滋味,衷实又热情的情人有力地搂着自己,在耳边讲着絮絮情话,带着自己去往只有两个人的自由之地,这一切是如此美好充满了诱惑。埃尔弗晕乎乎飘飘然地想着,过去也好将来也好,国家也好责任也好,暂时都放到一边去吧,此时此刻,就让自己在欢愉之中沉醉一下。于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当然是幸福的,怎么会不幸福呢?自己早已爱上了苛布里耶,毫无疑问,而苛布里耶也正热烈地爱着自己。
苛布里耶越发激动起来,在他的颈边一阵啃咬,手也伸进了衣服里抚摸着他的背。埃尔弗模模糊糊地想到,难道这个人要在马车上做了吗?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妥当的事,除了赶车的车夫,前后还有骑兵卫队,两个人不可能不发出声音,也就不可能不被人觉察。但随即又想,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一个这么爱自己的人,不论他要在什么地方做怎么做,自己总是心甘情愿想要满足他。而身边温柔体贴的情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那一点小小的担忧,气喘吁吁地吻了他好一会儿,努力镇定下来,没再做进一步的动作。埃尔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微的失落。
苛布里耶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两个人相依相偎,倚着马车的车座,把车帘微微掀开一条细缝,一同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平心而论,就算在仲春时分,伊苏吕堡外围的荒野之地,其景色也并没有比德贝好到哪里去,可是这时候的两人看来,却漂亮到了极点。偶尔回过头来,两人心有灵犀视线交汇,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每到驿站,都会给马车换马,夜晚也没有多作耽搁,除了短暂的吃饭歇息之外,马车整夜不停地行驶,两个人靠在一起睡在马车上,比起埃尔弗第一次去芮格日时,就快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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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格日的人事物都没有变化,可是季节的转换,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致。前次来的时候是秋末,而这次是仲春,树木花草全都盛放着最耀眼的绿色,覆盖着低缓起伏的山坡,秀美怡人。进入芮格日的地界之后,苛布里耶一直赞叹不绝:“原来芮格日是漂亮到了这个地方。比我的家乡……”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了。埃尔弗颇为诧异:“你不是说你很小就被迫离开了家乡,原来还记得那里的样子吗?”苛布里耶扯开了话题,不肯说下去,埃尔弗也就不再追问了。
中午刚过就到达了麦肯齐庄园,经管人里弗斯先生早就收到了公爵的信,恭恭敬敬地出来迎接。苛布里耶同时受到了公爵和埃尔弗的信任,于是被当成了半个主人来尊敬。卫兵被领到庄园后安置歇息,不日即将返回伊苏吕堡。另有一众仆人过去卸下埃尔弗的行李。里弗斯先生自然要先张罗埃尔弗的午餐,苛布里耶却拦住了他,说:“陛下累了,而且在马车上吃过一些东西,这会儿还吃不下正餐,先让他休息一下吧。”里弗斯先生自然不敢有异议,!了一躬就退开了。
埃尔弗跟苛布里耶一同走上楼梯,奇怪地看着他,说:“苛布里耶,你干嘛不让我吃饭呀,我刚才在马车上只吃了一个蔬菜煎饼,简直太难吃了,而且还是冷透了的。虽然肚子不饿,不过如果有些好吃的东西让我忘了那股讨厌的味道的话,不是很好吗?”
苛布里耶说:“比起吃饭,咱们有更紧要的事情,不是吗?”
埃尔弗困惑地说:“我们还能有什么紧要的事?”
苛布里耶用责怪的口吻说:“我真难过,陛下,原来咱们两个一点默契都没有。”话虽如此,眼里却满满的笑意。
埃尔弗立刻明白了过来,想起马车上苛布里耶给自己的热吻,脸都发起烫来。正想着,苛布里耶的吻就再次落了下来。
两个人站在楼梯上,脚下踩着软绵绵的长绒地毯,埃尔弗被苛布里耶按住肩头靠在贴着精细壁纸的墙上,觉得一切都美好得那么虚幻。苛布里耶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他不得不握住他的手指,说:“你连走进房间的那么一点时间都等不得了吗?”
苛布里耶说:“那些女仆没那么傻的,所以在这里跟在房间里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房间里跟楼梯上当然很不相同,于是苛布里耶打横抱起埃尔弗,按着指示快步进了房间。
房间里早就被收拾好了,一切摆设都华丽而又优雅。就像通尝的布置一样,在与大卧室相连的一小房间里安排好了苛布里耶的床铺。不过这时候苛布里耶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踢上了房门,把埃尔弗放到大床上,急不可待地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这项工作他简直已经熟极而流,过不了一分钟就成功地把两个人都脱得一丝不桂,上床抱住了埃尔弗,两个人的肌肤再次紧紧贴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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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两个人的第三次肌夫相亲,但感觉上却好像是第一次。午后的阳光从朝南的窗户里斜斜照进来,把整个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翠绿的树叶在窗外摇曳,甚至可以听到清晰的沙沙声。身下展开着软蓬蓬的深蓝面羽毛被子,就像置身在起伏的海浪之中。苛布里耶的脸挨在埃尔弗的正上方,完美的五官漂亮到让人眩晕,灰蓝的眼睛温润深邃,就像汇聚了雪山上最清澈的泉水,阳光跳跃在金色的发丝上,耀眼的光芒,麦色的肌肤不剩一丝遮掩,泛出迷人的光泽,热热地紧贴着埃尔弗的苍白羸弱的身体。男人的坚硬抵着他的弱小,让他有一种心甘情愿被征服的古怪情绪。
然而苛布里耶的吻既浓烈又温柔,牵引着他体内潜藏的情郁,渐渐蒸腾。他好像忘记了害羞,坦率地张开了双腿敞开了身体,双手搂住苛布里耶的背。那热情的东西果然毫不迟颖地进入了他,嵌入到他身体的最深处。原来rou体的结合是这样美好,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主动抬起腰部,迎合着身上的人,彼此呼应的撞击如此亲密,让他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这个人的爱有这么的深。黄金饰物上的小坠子在抖动中发出极轻微的细碎声响,但他已经不在乎,也在乎苛布里耶看到。那只是一件强加于己身的外物而已,自己仍然是自己,仍然是苛布里耶深爱的人,这就够了。
在这个午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变成了一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人。爱情大概是世上最复杂的感情,不仅是一句口头的誓言,也不仅是脑海中虚无缥缈的情愫,而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苛布里耶没有说错,他用触碰抚莫亲吻以及身体的交he感染了自己,教自己体会到了什么是爱情。这一刻也许短暂,但却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两具年轻的身体,互诉衷情,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苛布里耶尤其欣喜若狂。他如何不知,埃尔弗一直出于种种原因在百般推拒他,他伤透脑筋,才勉强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身体,本以为这断痴恋要就此终结,哪知道埃尔弗终于回心转意,不但对自己敞开了身体,还交给了自己完整的心。他并非没有恋爱过,可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爱过,因为他不曾尝过爱的悲伤,也不曾尝过爱的喜悦。
他长久地搂着心爱的人,与他一起律动着纠缠着,等他终于想起是不是该让埃尔弗歇歇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下床点起了蜡烛,细看了看埃尔弗,似乎并没有疲劳萎靡的神情,松了一口气。两个人想到刚来芮格日,饭也没吃,行李也没收拾,连澡也没洗过,就直接往床上躺,而且这一折腾,就折腾过了整个下午,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望一眼,在烛光里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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苛布里耶说:“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你饿了吧?”埃尔弗微笑着点了点头。
苛布里耶草草穿上衬衫,走下楼去。颇为意外,整个庄园内外灯火通明,想来是主人刚刚回来的缘故。一走下前厅,里弗斯先生就迎了上来,殷勤询问陛下有什么需要。他的态度和蔼亲切,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地方,苛布里耶却暗暗有些惭愧,说:“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陛下已经睡下了,不过准备些茶点吧,也许他夜里会饿。”
里弗斯先生说声“当然”,很快就有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茶点端上来,问:“是直接送上去还是……”
苛布里耶接了过来,说:“给我就行了,你们都自己休息去吧。”
等到上了楼,发现埃尔弗早就睡熟了。苛布里耶理所当然不会去那间给自己准备的小房间,而是放下托盘,直接上了床在埃尔弗身边躺下。轻轻抱起那纤细的身体,埃尔弗就像一直温顺的小动物一样依偎着他。盖好被子,吹灭蜡烛,苛布里耶闭上眼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埃尔弗临睡之际完全是一片理所当然的安宁,摆脱了附骨之疽一样的叔叔,离开了充满伤心回忆的伊苏吕堡,来到了平静美丽的完全属于自己地方,深爱自己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心意相通。模模糊糊地睡去,却来到了一片比德贝还要荒凉可怕的地方。四周是寸草不生的乱石岗,头顶上阴云密布直铺满整个天际,听不到风的声音,却好像有冷风在自己的心里不断地吹。远处有一棵枯死的大树,黑色的嶙峋树干像罗网一样将灰暗的天空割得支离破碎。枯树下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努力去看,还是看不清。
踩着碎石,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只有天使才能拥有这样的翅膀,而这个天使显然是背向着自己的。绕到前面去,想要看看天使长得什么样,却发现洁白的羽翼长在一段扭曲的枯树干上。奇怪地伸出手去摸,又冷又硬。猛然之间,心里一惊,才看清,那其实不是枯树干,而是风干的人的躯体,因为干枯而皱缩成一团。仔细分辨那个面孔,竟然就是自己的哥哥安德雷卡。
在恐怕之中,埃尔弗高声惊叫起来,从梦中惊醒,才想起,自己是在芮格日,睡在自己的床上。身边的人被吓了一跳,慌忙坐起来点燃蜡烛,搂着他的肩头,问:“怎么了?是做恶梦了吗?”
说是梦,却又那么真实,那种又冷又硬的触感还清晰的留在自己的手上。苛布里耶问:“告诉我,到底梦到什么了?说出来就不会再害怕了。”
埃尔弗的精神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看着自己的手掌,说:“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的哥哥死了。”
苛布里耶一时楞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抚摸着他的后背,慢慢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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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一句话说出口,就觉得对于身边的苛布里耶来说实在太荒谬,那种死去的感觉那么鲜明那么绝望,可是苛布里耶怎么可能明白呢?他不会理解自己对哥哥的执着。自己是深爱着他的,正因如此才更难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永远念念不忘另一个人。内心的痛苦突然膨胀快要爆裂,但是没有倾诉的可能,很害怕面对苛布里耶的各种质问,于是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好在身边的人只是拍着自己的后背,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打算追问了,激动的情绪也就慢慢平复下来。
苛布里耶看到他渐渐平静,说:“躺下来歇一会儿吧。夜里风冷,没盖被子小心又受凉了。我就点着蜡烛守着你,不用害怕了。”
埃尔弗闭上眼睛,身边的人的体温熨贴着自己,很安全的感觉,说服自己放下心,再次睡去。一觉直到天明,再没有受到梦的侵挠。苛布里耶的脸就在自己的眼前,凑过来送上一个吻,眼里却有一些担忧。前晚的恶梦在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对于面前的爱人,只能报以歉然的笑意。
在麦肯齐庄园,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事,寂寞的里弗斯先生再次见到主人,相当高兴,小心翼翼地简直要把埃尔弗当成虚弱的病人来照顾了。同来的卫兵们清早启程回去伊苏吕堡,而苛布里耶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由里弗斯先生带着四处了解庄园周遭,埃尔弗无所事事,跟在两人背后慢慢走着,欣赏着芮格日最美丽的一季风光。白天很平稳地过去,当黄昏来临时,埃尔弗又隐约忐忑起来。吃过晚饭,跟里弗斯先生一同玩了一会儿三人扑克,苛布里耶就道声失陪带着他上楼去了。
坐在床边,苛布里耶的手又理所当然地伸了过来,熟练了解开了衣物。明明是情浓时刻,心底却又莫名地战栗起来。没有理由推拒,更不忍心让情人伤心,于是微微垂下脸,靠进那宽阔的胸膛,做出一副乖顺模样,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情郁再度包裹住自己,涤荡着自己,从身体发肤,直到灵魂深处。在一波又一波地冲撞之中,尽情地喘息申今,直到精疲力尽。
苛布里耶没有熄掉蜡烛,只是手支起头侧身躺在他的身边,温柔地看着他。埃尔弗已经没有力气再胡思乱想,沉沉睡去。
然而,一坠入梦境,就再次去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一模一样的荒凉乱石岗,一模一样的枯树,树下一对巨大的天使翅膀,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是一具枯死的身躯,仍然是安德雷卡。再次大喊着醒过来,埃尔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一次,苛布里耶没有再保持沉默,而是固执地追问:“亲爱的,告诉我,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埃尔弗不敢闭上眼,也不敢看他,转过脸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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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转了身子,还是知道苛布里耶在注视着自己。不想再进到可怕的梦境里面,于是一直看着窗外疏疏朗朗的星星,可是烛火没有熄灭,苛布里耶也一直没有躺下来,僵持的气氛比之恶梦也没有好受多少。莫名其妙地又跟苛布里耶别扭起来,埃尔弗很伤心,却一筹莫展。两个人一坐一卧,都不吭声,也不退让,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埃尔弗才又朦胧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埃尔弗头昏脑胀,这一觉睡得实在太辛苦。身边空空的,苛布里耶不知道去了哪里。拉了铃绳,进来的是侍女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