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埃尔弗的闹腾,公爵吩咐快马加鞭。埃尔弗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伊苏吕堡的城堡里,自己的床上。
224.
房间没大变样,但是小摆设全都被收走了,三个方向的门全都紧闭着。不死心地一扇扇的去拉,没一扇能打开。这三扇门都有备用钥匙,去芮格日之前,埃尔弗收在角落里的一个隐秘的小抽屉里。拉开小抽屉,三把钥匙原模原样用红丝带串着,放在那里。埃尔弗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拿起钥匙首先去开通向苛布里耶的小房间的门。钥匙哢嚓一声插进了锁孔,一用力,却不能转动,就像噩梦一样。三把钥匙试了个遍,还不肯罢休,又在另外两扇门上照样试了一遍,结果是令他崩溃的绝望。在城堡里,房间的门是国王的权利,可是现在,所有的门锁都被公爵换掉了。
埃尔弗无力地坐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说不清自己在为了哪一件事纠结,是因为彻底失去了自由,还是因为不见了苛布里耶。很快一个圈子又绕了回来,这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是要失心疯地砸门,还是狂吼乱叫,哪一样都无济于事。
突然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埃尔弗赶紧从地上起来,坐到床边。门被打开,一个卫兵端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排人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完全密不透风无机可乘。托盘被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散发出来食物的气味,埃尔弗毫无食欲,坐着一动不动。卫兵也不劝他吃,放下东西就算完成了任务,顺手点上了几支蜡烛。埃尔弗这才发现原来天都已经黑了。卫兵没有多话,甚至没有行礼,几乎把埃尔弗当作囚犯来对待了,很快就转身出去,锁上了门。
四周只剩下寂静一片,埃尔弗突然觉得冷得可怕。一种寒意自然生发,从各个角落渗进自己的骨髓深处。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了,真的就这样失去苛布里耶了。他到自己身边才多久呢?其实还不到三年。可是他已经成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了。人的心究竟是什么结构呢?为什么会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心与自己的血肉相连呢?苛布里耶被从自己身边强行夺走了,两颗已经连成一体的心被硬生生的撕扯开,自己甚至能清楚地听到筋与肉被崩断的声音,在自己的劈啪作响,惊心动魄。那么,他是怎么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的呢?原来缘由是这样简单,因为自己是这么孤独残缺,到了可笑的地步,一遇到什么热的温暖的东西就会不顾一切地贴上去,再也不松开。而苛布里耶,是那么好,比自己需要的还要好得多了。
过去的自己多傻呀,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美好时光,与苛布里耶相处的短短三年里,真正心意相通的还不到半年吧。愚蠢的自己,一开始猜疑他,后来刻意排斥他、冷淡他,就算是不久的之前,苛布里耶说要带自己走与自己永远在一起,自己却还在犹豫,没有为两人的将来付出半点心力。如果自己也积极地帮助苛布里耶谋划准备,现在两个人又会是什么样呢?
225.
说不清过了多久,围绕自己的,是绝对的寂寞,就好像全世界的人在一瞬间集体远离了自己。当脚步声再次传来的时候,埃尔弗微微一惊。然而那脚步声只是从门前经过就一路走远了。纳闷了一会儿,又听到那脚步声原路返回再次经过门前,这次是下楼去了。猛然醒悟,这一定是给阁楼上送饭的人。阁楼上有人,那么那个人除了苛布里耶不可能是别人。
阁楼在这个房间的斜上方,埃尔弗冲到窗边,拼命想向上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尖顶而已。似乎有灯光,又似乎没有。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仿佛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在向自己挥动,但还是看不清。埃尔弗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的大叫,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又从各个方向传来了回声:“苛布里耶,苛布里耶,苛布里耶……”
那声音惊破了夜空,也惊动了城堡里的所有人,埃尔弗没有听到苛布里耶的回答,反而听到走廊上一阵嘈杂。房门被打开,七八个卫兵一拥而入,抓住了他。他用尽全力抓住窗棂不肯放手,可是手指一根一根地被硬掰开,人也被拖到了床上。他还在不罢休地大叫着,可是窗户马上就被关上了,嘶吼的声音被关在了房间里。胡乱挣动踢打着,卫兵都开口劝说:“陛下,别这么激动,冷静一下。”可是他充耳不闻。
从小就被教导要谨言慎行,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分,不能损了王家的体面,不能流露自己的情绪,免得被人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机可乘。从小循规蹈矩,唯恐行差踏错,怕受人责备,更怕被哥哥讨厌,一年一年地,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只像个木偶。可是结果呢?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心爱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了,最后剩下的这一个也被带走了,命运未卜。所谓体面所谓风度都有什么用呢?全都见鬼去吧。
早有人去通报,很快又有人走进来,是公爵。一屋子的人正不可开交,公爵走上去,独自一个就制住了发疯一样的埃尔弗,说:“行了,你们都先出去吧。”卫兵们迟疑着放开了退了出去。
坚实的胳膊紧紧!住埃尔弗,公爵说:“这才分开了多久?不到一天吧?这就想他想到了这个程度吗?你这样让我怎么想得通?难道我爱你爱得比他少吗?难道我竟然有什么地方不及他吗?”
埃尔弗悚然一惊,安静下来,摇了摇头。
公爵说:“你很想见他?”
埃尔弗开始分辩:“没有,我不想见他。”
公爵说:“那你在胡闹什么?”
埃尔弗说:“你会放了他吧?他没有错,是我在胡闹。如果你不责怪他,我保证这一生再也不见他,而且将来你要我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公爵说:“埃尔弗,你总让我难过,怎么伤我你就怎么做。苛布里耶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要论感情深厚,我比你深得多了。不过这次他实在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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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知道,公爵是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残忍得多的人,就在这时候,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完全超出了埃尔弗的承受范围,埃尔弗的头脑拒绝接受这些话,只能呆楞楞地看着这个男人,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公爵皱着眉头,说:“别这样看着我,你以为我要把他怎么样呢?我不忍心杀他,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就是有时候不着边际任性妄为。是的,我要罚他,做了错事怎么能不得点教训。我也好生为难,罚得重了怕他受不了,罚得轻了又担心他不痛不痒。不过怎样都好,我不许你再想着他。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我才是你最重要的情人,不是吗?苛布里耶他只是个下级骑士而已,哪里配得上你为他操心?”
埃尔弗摇了摇头,马上觉得不对,又接连点头。公爵满意地笑了,指尖抬起他的下巴,说:“这才是好孩子。”低下头来亲吻住他,又厚又冷的舌头挤进了他的口腔,辗动着他的上颚。
埃尔弗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胃里一阵抽搐,拼命放松身体。那双手果然接连不停地解下了他的睡衣,伸到他的腿间,顿时停住。那条舌头也退了出去,公爵看着他,一脸不满,随即歪了歪头,说:“算了,那个东西很快就会有了,订做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就这样吧。”说着掰开他的腿,把巨大的东西推了进来,粗重地喘息着,激烈地抽动起来。
接连几天埃尔弗在公爵面前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他打算玩些什么花样。公爵理所当然地把他关在卧室里,不让他出门。十多天就这样过去,一个午后公爵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
埃尔弗本能地不安,忐忑着看向他。
公爵说:“蜜糖,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本来昨天晚上就要告诉你,可又觉得不够郑重。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你一直不能完全接受我是因为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我总说我是爱着你的,可同时又养着其他的孩子。这是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情。你心里想着别人,这让我很受伤,而我总是抱着别的孩子,想必你也是不能释怀。所以我决定把伊莱亚斯和菲恩送回威尔明顿,以后再不让他们回来。不光是他们,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碰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而你,也要答应我,只把我当作你唯一的情人,这样行吗?”
埃尔弗只能回答“可以”。
公爵咧开嘴笑得很愉快,说:“至于苛布里耶,我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大陆极北方的西伯利亚的罗曼诺夫王朝里,我们的使臣很少,也不得力。苛布里耶很机灵,也大致懂得那个国家的语言,所以我打算让他去那里当个外事秘书。当然,我不会把他放在那里一辈子,等到他在外面磨练过一段日子,事过境迁,自然会想通,到时候我再把他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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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埃尔弗外出“疗养”,所有的事不论大小都是公爵独自决定,再没经过埃尔弗,现在任命一个小小的外事秘书更是不在话下,更何况苛布里耶本来就是公爵的属下,没有任何人会出来阻止这件事。特地选在今天讲明这件事,肯定是因为刚刚签下了任命苛布里耶的文件。
埃尔弗怒不可遏,说:“把他赶到那种地方,跟杀了他又有什么两样。”
公爵说:“埃尔弗,你这么大的人了,要讲讲道理。西伯利亚难道是荒无人迹的地方吗?那里不但有人,还有一整个王朝,为什么送他去那里就是要杀了他?我对他已经特别宽大了。除了把他关起来,我有虐待过他一点半点吗?照他现在的心态,我能放心地把他放出去在王国里自由行走吗?我之所以最后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是因为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觉他也许只是一时糊涂,如果他能悔过,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像他那样的才能已经很难得了,即便是我也舍不得轻易杀了他,总要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
埃尔弗说:“如果你真是这样打算的,就把他送到一个合理的地方吧。我知道西伯利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眼看着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再说,连我也听说过,不久之前那里刚刚闹过疫病。”
公爵说:“我的蜜糖,不要无理取闹,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做了很多考虑的。”
埃尔弗的脸上浮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再想一想好吗?不要这么快就决定。”
蠕动的嘴唇擦过公爵的耳垂,就像一个最挑逗的亲吻,使他的心立时酥痒起来。他头脑里原本的思路全都被瞬间打断,成了一片空白,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顺自己的冲动把埃尔弗按倒在床上。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埃尔弗,并没有多余的言语或者动作,只是浅浅地笑着,就迷惑了他,在一片火热里面,他听到埃尔弗在重复着一个问题:“答应我,好吗?”他无法思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好的。”
在那短短的几天里面,公爵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古怪荒诞的温柔梦境。埃尔弗不吵也不闹,只要他一踏进那个房间,就迎上来火热地亲吻拥抱他。公爵有些恍惚,就连埃尔弗自己也未见得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直觉地想要去抓住最后的机会,尽自己所能去讨好这个男人,就算能让他暂时不想起苛布里耶也好,苛布里耶在城堡里多待一天就是多了一天的希望。
可是事情的发展完全不符合埃尔弗的期望,五天之后,他突然听到走廊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经过,那是很多人上了阁楼。接着那群人又从上面返回,再次经过房间门口。埃尔弗冲到门边,用边拍门,大叫苛布里耶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他,那群人不发一语足不停步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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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跑到窗边向下张望,没过多久,那群人果然走出了门廊。前庭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那群人正准备要上马车。虽然隔得远,可埃尔弗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被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的就是苛布里耶。想要大叫,可是窗扇也上了锁,声音传不出去。焦急地环视室内,所有坚硬的可能被用来自残的东西全被收走了,情急之中只能用自己的拳头硬砸玻璃。王国的冬天非常寒冷,卧室的窗玻璃也就异常厚实,用手也一时很难砸破。眼看着苛布里耶就要上马车,玻璃终于被砸出了裂痕。
玻璃碎裂的声音使众人都转身抬头看过来,苛布里耶的身形也僵住。埃尔弗大声叫着“苛布里耶”,声音终于远远地转了出去,苛布里耶不可能没有听见,却没有回过头来。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又镇定下来,一两个卫兵冲进了门廊,其余押着苛布里耶加快脚步穿过前庭。
咚咚的脚步声很快在楼道里响起来,门被打开,一大伙形形色色的人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管家茄罗德先生。其实那副情景的确怵目惊心,满地碎玻璃,窗框上墙壁上地毯上到处溅上了血点,埃尔弗扑在破碎的玻璃窗上疯了一样向外大喊,衣服上全是血迹,手臂上大概划了大口子,血还在不断地流下来。茄罗德先生也有些慌乱,指挥着仆人把埃尔弗搀到床上,又派人去叫医生。
埃尔弗眼睁睁地看着苛布里耶被推上了马车,头也不曾回,连最后的一面也不能见到,心里大悲大痛。身边突然乱成一团,自己被从窗户边拖开,连那逐渐远去的马车都看不见了,难以忍受,拼命挣扎着,只想跑出这个房间追赶苛布里耶而去,如果不能的话,就从哪个窗户跳下去把脖子摔断也好,自己爱的人都离开了自己,那么自己活不下去也没关系。
可是身边吵吵嚷嚷的人越来越多,压着自己挤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手脚都被牢牢地按住,愤怒地快要发狂,自己发出的狂乱喊叫使自己都觉得耳朵刺痛受不了,身边的人不但不退开,反而越逼越紧了。过不了多久,头也被按住,金属做的什么东西撬住自己的牙根,苦味的药水灌了进来。那恶心的味道呛得自己连喉咙都变成苦味,药水却源源不断地继续灌进来。胃里也被这味道刺激得难受起来,脑子却渐渐糊涂了,只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喊。
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手脚也麻木起来,一片混沌彻底包裹住自己。再次清醒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床上,几条皮带绑住了自己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手上胳膊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阵阵刺痛。
床边坐着一个男人,就是自己最恨的那一个,看着自己不耐烦地在说:“你终于醒了。闹得那么厉害,你就真那么舍不得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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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有气无力地说:“他在哪?”一开口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公爵迟疑着没有回答。
埃尔弗说:“你们让我睡了几天?”
公爵说:“你那么激动,把大家都吓坏了,医生没有请示我就直接给你用了最大剂量的镇定药。我没怪他,我也没想到。你一直都是个安静的乖孩子……”
埃尔弗打断了他,说:“你们让我睡了几天?”
公爵说:“两天。”
埃尔弗转头看着窗外的灰色天空,说:“两天了,看来他已经出海了。”
公爵说:“你这是在怪我吗?如果再不启程的话,波罗的海就会冰冻,走陆路只会更难受。”
埃尔弗又吼叫起来,说:“你就一定要把他赶到那种地方去吗?你自己有生之年去过那里吗?你之前答应过重新考虑,可还是骗了我。”
公爵说:“你看得到你现在的样子吗?你和苛布里耶,你们现在像两个疯子,我能不把他送走吗?你想过我的立场吗?在我看来,是你害了他,他过去可是个明白的孩子,现在什么用处都没有了。我有些后悔把他安排到你身边,如果他一直留在威尔明顿的话,到现在还是个能干又可靠的帮手。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埃尔弗却不肯听他的强词夺理,不断喊着:“你骗了我,你这个骗子。”
公爵说:“最近这几天,你对我很温柔,埃尔弗,你从来都没有对我温柔过,连笑都不肯对我笑一下。我突然感受到你的温柔,真有些受宠若惊,感动得心都要化了。可是苛布里耶一走,你马上就跟我翻脸,我相当难接受呢。那么,这几天里对我温柔备至的你是不是也在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