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淩旧事(生子)下+100问+番外——只影向谁
只影向谁  发于:2012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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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直接驶入太医院,因为贺镜西即将分娩,景弘下令每夜必须有三个太医,一个医正留守太医院。没想到却是救了自己。

今夜留守的医正正是卓逸然,卓逸然平复下惊惧,着手给景弘拔箭。脱下玄色礼服,明黄的中衣几乎被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贺镜西脸色一变,捂胸一阵干呕。

景弘冰凉的手指轻轻点点贺镜西的手背:“绍卿,回宫休息,我、朕不会有事的。”

贺镜西放下捂着口鼻的手不住摇头,泪如雨下:“我不走!”

“唔……回去……把书桌里的珐琅盒子……唔,收好……”一句话景弘说得断断续续,刺目的鲜血不停从嘴角溢出来。

“殿下,微臣要为今上拔箭,再耽误不得了。”卓逸然手拿淬过火的刀片,低声劝道。

“珐琅盒子……绍卿……收好……”景弘苍白的唇吃力地吐出只言片语,眼底是对爱人浓得化不开的不舍爱恋。

没有人说什么,可谁都知道那一箭是多么致命!也许皇帝会因为拔箭的剧痛心脉骤停,也许会在拔箭后流血不止,也许会熬不过之后的反复高热……

景弘在宁边见过太多像他今晚一样的状况,拔箭时血会像剑一样喷射出去,自己也许会因为剧痛痉挛而死。他怎么能让他的绍卿看到这些?!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他那样不舍他的最爱,那样眷恋那无双的容颜。真的很想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可我却害怕自己垂死的挣扎成为你日后的梦魇。所以,最后将你凝望,所以,狠心让你离开……

“绍卿,别哭……回去……盒子……”其实剧痛失血之人已产生了幻觉,神智也开始模糊。却还是努力维持视力的清明,甚至挥手哄劝爱人离开。

贺镜西摇着头,却被内侍扶着往外走。太医内侍隔开贺镜西的视线,卓逸然走到人群中间想是开始拔箭。

贺镜西如行尸走肉一般被内侍细心搀扶,却不知转身的一瞬,重伤的丈夫便陷入了昏迷。

那个珐琅盒子想是极重要的事物,否则景弘不会在生死之际一再嘱咐自己找出收好。贺镜西捧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跑向书桌,在第二层抽屉找到了那个珐琅盒子。不是景弘平日里放信笺的盒子么?难道其中有何乾坤?

贺镜西擦了把泪打开盒子,倒出各色信笺一通翻找也没发现异常。盒底垫着杏黄的锦缎,锦缎上是贺镜西最熟悉的瘦金小字: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贺镜西还记得那次自己窝在景弘怀里看诗,读到这句心潮难平。景弘也颇为感慨,便握住自己的手在一方锦缎上写下这十六个字。

曾经的相依相伴历历在目,贺镜西将锦缎按在胸口悲痛难当。泪水落到盒子里,泪眼朦胧中贺镜西看到盒底的阴纹篆刻。

“朕此次出征北戎若有不测,以此铭文为证。东宫萧从瑜为嗣皇帝,即刻登基,克承大统。尊长宁帝卿贺氏为崇宁太后,新帝以父后待之。安王萧长乐封亲王,贺氏腹中皇嗣封亲王。南华皇帝萧延于十八年五月十七立旨”

原来,他出征前就留下遗诏;原来,他早已为自己和孩子们安排好一切……

“绍卿,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把你当做南华的皇后。”那天地同春并肩迎风的春日,他看向自己语气坚决。

“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是像这样,牵着绍卿的手永远不放开?”诗句写上锦书,誓言却刻进心里。

“会的,我会平安回来,在你临产前平安回来。上次生无忧不在你身边,这次我一定不缺席。”临行前夜他吻着自己满眼爱怜。

“绍卿,长乐是安王,那么这个小的封宁王好了……”其实说好腹中的孩子不要名分,他却促狭着开玩笑。

“绍卿,我爱你~~~”千军万马前他温柔耳语,自己却不敢回应……

“燃犀,我不要做什么皇后、太后……我只是你的妻子,与你生死挈阔,不离,不弃……”手指几近痉挛地摩挲着萧延二字,满脸是泪的贺镜西决绝轻语。

98、生前身后事

将锦盒放回原处,就如不曾打开过。贺镜西擦干眼泪,让玉盏给自己打水梳洗。一刻钟后,贺镜西换上簇新的常服拢着鹤氅昂首走出重华宫。除却红肿的双眼,他贺镜西举手投足间还是那个超然卓绝的贺帝卿。

上肩舆前,贺镜西低声吩咐银盏:“把安王抱到慈寿宫陪太后守岁,安王问什么都不要说。”银盏看着贺镜西大腹便便心中酸楚,强忍泪意应下。

贺镜西走进太医院,萧从瑜负手而立,声音低沉地吩咐张明:“关闭九门?很好!查出刺客之前,武淩城只能进不能出。本宫已着人去关外找寻卓医圣,他们手持银鹰令应该一路无阻……”萧从瑜看到贺镜西便停住,挥手让张明离去,大步上前扶住贺镜西。

贺镜西看到华发早生的萧从瑜一腔悲戚倒是表现不出来了,萧从瑜年华正好,却在与爱人几年分离后彻底分别,留下遗腹子从此孤苦余生。这几个月来,萧从瑜宵衣旰食忙于政事,用公务和元元忘却刻骨之痛。心伤难医,尘满面鬓如霜,如今萧从瑜看起来竟和贺镜西差不多年纪。

情深不寿催人老,问世间情,为何物?岂是生死相许能道尽?!

萧从瑜牵起笑意,宽慰贺镜西:“父皇天子之躯,会得上天庇佑的。您且去看看父皇,今夜我守在这儿。”

贺镜西深深看着萧从瑜,也不答,就着萧从瑜的搀扶进到屋里。

箭被拔下,景弘面色灰白地躺在榻上。贺镜西紧着身体走过去,伸指探向景弘的鼻尖。

幸好,还有微弱的气息。贺镜西整个人松下口气,身体一软差点站立不住。萧从瑜快手扶住他,偏头问卓逸然:“卓医正,今上龙体如何?”

卓逸然看了眼贺镜西,轻声回道:“拔箭后失了许多血,用过雪灵芝、用针封了今上几处脉门才止住血。只是、只是……”卓逸然为难起来。

贺镜西手指几乎把背面抠开:“只是怎样?”

“今上伤了肺脉,很快会起高热,如果高热不退,会把脏腑血液烧坏的。”卓逸然深深低下头去,不敢看贺、萧二人的脸色。

贺镜西的手从景弘冰凉的指尖移到额头,还好,不算热。膨隆的肚子压得盆骨生疼,贺镜西在心里轻轻对未出世的孩子说:“孩子,一定要乖,爹爹要照看父皇,你且在爹爹肚子里再住些时日,莫要添乱。”

孩子不能回答,只是胡乱在贺镜西腹中拱着,疼得贺镜西心下冰凉。

下半夜,贺镜西已经完全不能支持。垫着厚厚毛毯的圈椅,腰后塞着软枕,贺镜西还是坐不稳。熬过今晚,景弘才有生路。贺镜西不敢错眼,生怕一个眨眼又是一场永别。

天光微亮时景弘发起高热,原本死灰的面色开始泛着诡异的潮红。萧从瑜衣不解带地侍候一旁,和医官一起为景弘擦身降温。

卓逸然熬好退热药,可景弘却到了喂不进药的地步。干裂起皮的嘴唇紧闭着,用玉板也撬不开。

“试试茅管。”贺镜西出言提醒,当时萧从瑜小产后陷入昏迷就是这样喂药的。

茅管倒是插进了景弘口里,病人失了意识,灌入茅管的药汁还是流了出来。

萧从瑜心里一急,一把抽掉茅管。接过药盏喝下一大口,轻轻扶起景弘口对口地喂进去。药汁沿着两人唇角流下,可还是有少量的药喂到了景弘口里。

众人已来不及惊异,萧从瑜喂下几口药,也不擦带着药汁的嘴角,急声道:“快,再去熬两碗药!”

贺镜西安抚着蠕动不休的肚腹苦笑,心道幸好还有子诺。自己带着临产之身已是一点作用都起不到,要是这个时候临盆怕是更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萧从瑜喂下三碗药,估摸景弘喝到腹中的应该有一碗了。众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只见昏迷中的景弘身体剧烈地抽动起来。卓逸然还未过去,景弘就噗地一声将方才用的退热药尽数吐了出来。还有暗色的血块,更有鲜红的血液从鼻腔喷出。几个太医忙拿药棉去止血,景弘挣扎着吐出口气又直挺挺倒下去了。

景弘赤着上身,一番挣扎伤口又将纱布氲湿了。

贺镜西看得心神剧烈,起身要上前,可脚刚一踩上地面就抱着肚子软下身去。

再次醒来,贺镜西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寝殿。模糊的视线中,贺镜南转身拭泪,回头勉强笑着:“哥哥,您可醒了。”

“燃犀……”贺镜西感到肚腹还沉沉压在身前,心里一松,嘶哑着开口。

贺镜南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拉着贺镜西的手安慰:“皇嗣安好,只是已经见红了,想是这两日便要落生。”

贺镜西回过神来,看着沉重欲坠的肚腹心中又痛又怜。

“今上那边怎么样了?”

贺镜南眼睛一红:“无事的,子诺在那边照看。”

“退热了么?”

“还烧着。”

贺镜西神色一紧挣扎着要起身,贺镜南怕他伤着自己忙倾身扶住。贺镜西撑着下床早已满头是汗,肚腹更加坠重。贺镜西按住后腰,突然扣住弟弟的手臂,直直望进贺镜南的眼睛里:“如果今上不测,念卿,你要替哥哥好生照顾长乐和……和……”

“哥哥!”向来轻声细气的贺镜南第一次在贺镜西面前大声“不会的!今上不会有事的!您身怀皇嗣怎能有、怎能有那般念头?”最后贺镜南带着哭音,白皙温柔的脸上满是泪水。

贺镜西临盆之身突逢巨变,心中凄苦惶然。只道黄泉碧落,都要随那人去了。

兄弟二人互相擦去眼泪,小石头几乎是跌撞着滚进来:“殿下,今上不好了!宗人府已经着人去定陵请金棺了,明光宫那边的梓宫也……”

“住口!”贺镜西嘶声大喝,身形欲倒……

99、黄泉碧落

正月初一原本是百官朝贺的明光殿却因皇帝的垂危一派死寂,景弘几无声息地躺在龙床上,眉间泛着乌紫。

明宫内佛光阁的皇僧在外间念唱佛经为皇帝祈福,呢喃混濛在贺镜西看来像超度一般碍眼。

贺镜西走进寝殿,路过九位皇僧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张合等几位内阁大臣也守在殿内,萧从瑜双目发直紧紧盯着景弘,对贺镜西的到来浑然不觉。

几位老臣向贺镜西行过礼,贺镜西强忍泪意对他们道了辛苦让他们偏殿歇息。

贺镜西撑着腰走到龙床前,轻轻拍了拍萧从瑜瘦削的肩膀,柔声道:“子诺,你守了一天一夜,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

萧从瑜轻轻点头,满眼血丝好不憔悴:“我去书房。”

除了李忠和太医留侍一旁,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景弘、贺镜西二人了。贺镜西艰难地坐到景弘身边,滚圆的肚腹重重压在身前。景弘原本清隽儒雅的脸一片死灰,总是噙笑的嘴唇泛着紫白。贺镜西捧起景弘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像无数次恩爱情浓时的柔柔低语:“燃犀,你也离开我了么?”

滚烫的泪滴在景弘冰冷的掌心,只是如今再没有人替贺镜西揩去泪水,对他亲吻哄劝。

“燃犀,孩子就要出生了,你怎么可以走呢?”贺镜西擦了把泪把景弘僵硬地手掌贴到自己温热颤动的肚腹上“你看,孩子动得多厉害,他要出来了呢!你怎么可以不在?!”

孩子在父亲僵直的掌心下踢动,彰示着自己的活力。贺镜西之前一直抑郁寡欢,景弘总会附耳贴在他的肚皮上跟孩子说些市井趣闻或是朝臣的轶事。贺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恹恹听着,但讲到着实有趣的人事时贺镜西还是会笑笑。那时,孩子也跟着来劲会轻轻动上两动,而景弘也会垂眼轻笑,十分满足地轻抚他的胎腹。

想到从前,贺镜西清泪如雨,轻轻放手拭泪。可刚一松手,景弘的手就直直滑到了床上。

“今上!”李忠跪到床边,握住景弘的脉搏。

“今上……今上……”叱咤明宫几十年的李忠嘶声泪下“太医!太医!”

贺镜西停了手上的动作,一颗泪就生生凝在眼角,微微欲坠。

跪侍在龙床下的太医院老医正和卓逸然屏息上前,一个检视景弘瞳孔,一个给景弘探鼻息把脉。两人皆是抖着收回手,跪在贺镜西脚下将头重重磕向龙床脚踏。

“今上崩逝,望两位殿下节哀。”卓逸然紧张到不能张口,白发苍苍的老医正颤微出声。

“我不信,我不信……”惶然地摇着头,贺镜西不顾腹间沉重弯腰吻上景弘紫白的嘴唇。冰凉的唇间再无声息,贺镜西边吻边哭眼泪从两人紧贴的嘴唇流下,滑进织金锦被里。

外间听到动静,萧从瑜和老臣们都回到寝殿。

萧从瑜一看贺镜西的模样隐约猜到结果,喉间一甜,只生生将那股腥甜忍下。贺镜西膨大的胎腹扭曲地挤在自己和景弘之间,萧从瑜怕贺镜西伤到自己。命人将他架开,宫人还未碰到贺镜西就被他挥开:“燃犀!萧燃犀!你给我醒过来!你这算什么!说话不算话是什么人!你说过要看着孩子出生,陪我游遍山河,可你哪样做到了!你说啊!你哪样做到了?!”贺镜西一转哀绝,满脸狠戾地抓起景弘的衣襟推耸着。

别说一干老臣就是萧从瑜都被贺镜西尖利的声音吓到,来时还衣冠整肃的贺镜西此时发冠歪挣落,披头散发、肚腹摇坠状若癫狂。

双目紧闭、气息断绝的景弘被拉起摇耸,无辜得让人心碎。哀求无用、乞怜无法,贺镜西简直无望到了极致。多年来的委屈和只身待产的恐惧让贺镜西放下一切束缚、礼数像疯了一般地发泄起来。

激动的情绪之后贺镜西的肚子便爆裂般地疼痛起来,腹中胎儿一记挣动。贺镜西的下身失禁般地涌出一股热流。

“啊~”贺镜西低呼,轻轻挪了下身体。有一股黏烫的液体流出,贺镜西心下明了---孩子要出世了。

萧从瑜看景弘、贺镜西二人的情状心酸不已,便要亲自上前扶开贺镜西。

贺镜西伸手挡住,声音已恢复了正常,只是疲惫空洞:“让我和他最后待一会儿罢。”

贺镜西的话从来都掷地有声,萧从瑜领着众人离开寝殿。

贺镜西掀开锦被,上床躺到景弘身边。缠绵的腹痛让他低喘不止,像从前那样躺进景弘怀里。仿佛还是曾经那温暖宽厚的怀抱,贺镜西泪迹斑斑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双手环上景弘的腰背,将脸贴到丈夫冰冷的胸膛。

“燃犀,我不怕,也不哭了。我和孩子,陪你一起走。”任身下羊水不止,贺镜西将临产的肚腹紧紧顶着景弘的身体,柔声轻语。

今上驾崩的噩耗瞬间传遍明宫,低沉的丧钟声声响起、回音悲凉。千声阁的乐工也奏起《离歌》,送别这位才华横溢的南曲皇帝。

丧钟哀乐中,贺镜西忍着产痛与景弘十指相扣,细细絮语:“燃犀,下一世你一定要早点遇到我。而我,却还是那年初见时的模样……”

十五年前的边城春日,舞台上白衣似雪的美貌少年惊艳了岁月时光,令多才俊雅的年轻天子一见倾心。

掠水惊鸿,寻巢乳燕,云山记得曾相见,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漠漠无由面。

人隔天河,声疑禁院,心魂漫逐秋魂转,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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