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吐吐舌头,准备沿路返回。没想到刚一动脚,就踩着块腐皮,脚下一滑,尖叫着掉了下去。
一中宫人惊慌失措,尖声大叫起来。尤琬也急,闭眼做了个决定,伸手接住将要落地的无忧。
只听“咔嚓”一声,无忧倒是有惊无险地落到尤琬怀里,可尤琬却脸色煞白地晕了过去。尤琬以手接人,以右手的骨折换来了公主的安全。
无忧眼泪汪汪地大喊着“宣御医”,小狗似地跪在尤琬身边。
尤琬醒来时发现景弘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无忧则哭着小脸立在一旁。
沙哑着开口,却先问无忧:“殿下没事吧?”
无忧哇地一生哭出来:“琬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景弘无奈地叹气,有些责备的意味:“多大的姑娘了,还调皮。这次要不是尤侍卿,你要有个万一,你让父皇心疼死么!”
“皇上,别怪殿下。是臣不好,臣没有看紧殿下。臣,嗷~”尤琬挣扎着要下床,碰到患处,疼得美目含泪,人见人怜。
“尤琬!御医!”景弘忙把尤琬按回床上,之后摸摸无忧的脑袋“无忧,去你爹爹那儿领罚。这几日不可来叨扰尤侍卿了,知道么?”
无忧眼泪巴沙地点头:“等琬叔叔好了,我再来看他。”十岁的孩子,就是公主也难免小孩心性。起先对尤琬总有些膈应的无忧在尤琬温柔细致,甚至带着宠溺地陪伴下渐渐卸下心防。尤琬虽然没有贺镜西那种天人容貌,也是生得倾国倾城的,漂亮的人总容易讨得孩子的喜欢。再者尤琬琴曲歌舞冠绝明宫,喜好歌舞的无忧也像自己的父皇一样折服于尤琬的才艺。尤琬的温柔呵护是无忧很少在贺镜西那里得到的,贺镜西的绝美太容易让人感到距离。就连无忧也不是时时有勇气朝自己华贵高雅的爹爹撒娇地。
几个月的相处,让无忧喜欢上尤琬——他父亲的侍卿、他爹爹的情敌,她自己像母亲一样依恋的人。
“殿下,莫哭,你没事比什么都好!”尤琬虚弱地朝无忧一笑,怜爱温存。
无忧离开后,尤琬微微一叹:“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弹琴了?”
景弘最爱尤琬这种人不胜衣的楚楚之态,心疼道:“朕会让御医全力医治的,再说不管能不能弹琴,你都是朕的尤琬,这点不会变。”
“君上……”
“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朕带你回江都,嗯?”
早春二月,武凌城中已渐渐有了春意。朝中一番血洗换牌,程倾涵、刘勇入阁后支持东宫推行新政。部门精简后,兵部的辖权宽泛了许多,程敛之不可避免地忙了起来。
少了程敛之的陪伴,贺镜南便时时往正义武馆跑,和慕容他们说说笑笑,时间倒也好打发。
这日贺镜南照例去武馆“报到”,还带去了慕容想看的话本。
“啧,真假!”慕容翻着书页,一脸鄙夷。
“怎么了?”贺镜南逗着虎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占花魁》写得真烂!一看就知道这个什么笑笑生没去过青楼楚馆。真正的清倌可不是这般做派,就是骗你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小姐的。”
贺镜南不甘被鄙视,回嘴道:“好像你去过一样!”
“怎么没有!我和正义刚成亲那会儿,我们还一起去过流芳苑!”
“咳咳,你们?一起?去流芳苑!”贺镜南惊得直瞪眼。
慕容少有的俊脸一红:“你别想歪,不过点了几个清倌听听曲,喝喝茶。”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慕容坏笑道:“不会吧,阿南?开年你都十六了,别告诉我你从没去过青楼?”
经不起慕容的鄙夷加激将,贺镜南生平第一次去了青楼。怕被人认出来,两人选择了偏僻一些的青楼。
没错,这个销魂之地的名字就叫“青楼”,咳咳。
“真直接!”贺镜南望着牌匾讷讷道。
“两位公子,里面请。要姐儿,还是要倌儿啊?”涂脂抹粉的老鸨手绢摔得眼花缭乱。
慕容刚刚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正是吐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漫天的浓郁脂粉香顿时让他色变捂嘴,消失无踪。
贺镜南干笑了下:“要两个清倌吧,我要个雅间。”
“好嘞,清流,清语,把这位公子领楼上雅间去~”
与此同时,一身常服的程敛之也约了平州的官员来此商议讲武堂的搬迁事宜。
程敛之更衣(就是上洗手间的意思)归来,看到楼梯间有个熟悉的人正被两个小倌架着上楼。眼神一暗,隐身在柱子后面静观其变。
贺镜南小声吩咐道:“只可以唱曲喝茶哦!”
其中一个紫衣男子掩嘴一笑:“放心,您就交了这么些银子,让小人做别的,妈妈还不答应呢。”
贺镜南干干一笑:“银袋在我朋友那儿,我现只有这些钱。”
红衣小倌拧了同伴一下:“别逗这小公子,比你三弟还小呢!”
贺镜南感激地笑笑,待看到柱子后出来的人,顿时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
慕容正擦着嘴往楼上走,一看到那边的动静,暗叫不好。
“那个,程少,你听我说。”慕容上前解释。
“解释什么!我还没问他呢!”贺镜南想到敛之时常要来这些地方,眼睛突地一酸,心都气得疼起来。
“我来谈事情,不能多说。”程敛之皱眉,心里也是一阵烦躁。阿南居然背着自己来这种地方,看样子不像经常来,但还是很气愤。
“你快回去!以后不准来了!”程倾涵把他带到慕容身边,眉头还是皱着。
贺镜南也将起来:“偏不!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慕容,走,咱该干嘛干嘛!”
“贺镜南,你别逼我啊!”程敛之低吼,里间有同僚,让他们听见不好。
贺镜南很委屈,他一委屈,就有些不计后果。飞快地踢了程敛之一脚,抬腿就往楼下走。
程敛之忍了忍,还是决定不追。没想到楼梯间传来喊声:“诶,这位公子,你怎么啦?!”
35、阿南有喜
“恭喜程夫人,少夫人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孙大夫拱手道喜,当事两人却面面相觑。
程夫人喜不自胜地引孙大夫去领红包了,留白点墨跟着去了,知道一会儿就要去熬补汤,干脆提前准备着。现在自是皆大欢喜,可不知程敛之抱着贺镜南回府时把众人吓了个够呛。
这惊天之喜倒让两人忘了置气,程敛之惊喜中带着赧然:“那什么,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回部里了,晚上早点回来陪你用膳。”
贺镜南也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却嘟着嘴问了声:“刚才那下踢得不痛罢?”
贺镜南眼下可是家里的活菩萨,得供起来的,程敛之除了摇头傻笑还有别的动作?
程敛之走后,程夫人脚下生风地进来:“太好了,娘已经着人进宫报喜了。晚上让敛之给你父亲写信,让他高兴高兴。哎呀,真好,阿南啊,你可争气!”
贺镜南满脸羞红地不知该怎么好,只让人把慕容请来闲话解闷。
“极好,慕容有经验,你跟他好好学学。”
程夫人又去差人喊芸娘了,贺镜南坐在床上抚着小腹傻笑好久。
“今日程府有人进宫?”景弘垂眼问李忠。
“回今上,是贺小公子有身,进宫报喜来了。”
“啊~念卿要做爹爹了?”景弘日来紧缩的眉头有一丝松动,面上浮起笑意“极好,那孩子喜欢砚屏,你去南书房给他挑几座。太医院有一株槲角,调和阴阳的药材,也一道送去。再补几样珍玩,你看着办罢。”
李忠躬身退下,心想当初帝卿被诊出有身,今上也不过如此罢。
帝卿,唉~李忠摇头,朝南书房去了。
景弘想起那个疏淡平常却让人心生怜爱的少年,开年他就十六了罢,都要做爹爹了。除了那双明亮的杏眼,两人真不像兄弟呢。他的帝卿也是在十六岁时有的无忧罢,没有任何不适地顺利生下自己珍爱的公主。他生产时自己正在巡边,回京路上得到女儿出生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回明宫,贺镜西抱着初生的女儿抬头望向自己的那一瞬间,景弘眼里飞快地闪过恋慕。是啊,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抱着襁褓对自己柔声道:“燃犀,来看看孩子。”
物似人非,当年的自己是初为人父的宁王萧延,眼前榻上的产夫有着那人没有的意气风发。
那人说过,他日身为帝王,孤身九重,若有良伴,定要珍惜。
那人还说,会有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天下,两心互许。
最后一次相见,那人却什么也没说,反是自己苦笑:自己能给贺镜西只能是无上的宠爱和贺家的荣华,那皇后之位,你不要,我就不会给任何人。时光之手翻云覆雨,再是貌合神离的人也会慢慢习惯罢。
其实自己和贺镜西都知道,两人不过是彼此习惯。自己习惯了对他好,他也习惯了演好贺帝卿。
自己从没自问爱不爱他,也不去在意他爱不爱自己。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谁都无所谓了。就这样混沌过一生,总好过清醒时心痛骨冷。
什么时候习惯抬脚就往重华宫去?!收脚坐定,景弘苦笑,抚琴写曲——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故人非……
贺镜西看着小心到神经质的程府上下,只余摇头。“姑母,阿南又不是玻璃做的,整日睡在床上会闷坏的。您要是不放心,我让卓太医来府上坐镇。卓太医出生杏林世家,他的叔父是医圣卓三让。”
“极好,绍卿快些安排吧。阿南,你真真好命。当年念卿生无忧就是卓医圣伺候的,他的侄儿想来也不差!”程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兄弟两人。贺镜西生无忧时自己就守在重华宫,卓医圣的技术确实好,无忧是头胎,贺镜西却没怎么吃苦。阿南若是有卓太医照顾着,自己也就放心了。
午膳后兄弟两人相携在园中漫步,贺镜南倚着哥哥软声道:“哥哥,前日你送的砚屏好漂亮,我很喜欢。”
“砚屏?”贺镜西疑道。
“是啊,都是平州镜堂的珍品,李大伴亲自送来的。”
“哦~这样~”贺镜西若有所思地一笑“你喜欢就好。以后要什么就差人进宫拿,不要跟哥哥客气。”
“我没有特别想要的,只是哥哥,您能不能跟今上说说,敛之最近太忙了,可不可以……”看着贺镜西越来越玩味的表情,贺镜南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新婚夫妻么,眼下你又有了身子,想让北亭陪你,哥哥是过来人,了解的。只是北亭初出茅庐,真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你要多体谅多支持。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念卿,你说是不是?”
“哥哥说得是,是我不懂事了。”贺镜南咬着唇,阳光下一张脸白得耀眼。
春光易逝,不过眼睫几眨就到了三月末。贺镜南的肚子终于微微突出来了些,惹得夫妻两人好一阵稀奇。
“呵呵,软软的,真好捏。”程敛之把手伸到贺镜南小腹,像积食般的胀胀的,又热又软,让人爱不释手
“捏面团啊!”把禄山之爪扔开,贺镜南嘴噘得可以挂油瓶。
“诶,阿南啊,都两个多月了,你怎么不想慕容那样每天吐呢?”
“不好么?!你想我难受?!”贺镜南哼了声,抱着肚子不理人。
“不是!”程敛之激动“只是你肚子一直平平的,真不敢相信里面有小娃娃。”
贺镜南这才舒爽起来,抱着程敛之脸贴脸道:“其实还是会吐的,不过是早晨起床那一下下,你没看见罢了。”
程敛之心疼:“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用,何苦让你着急。”
“好阿南,待会儿我要去子为那儿一趟,回来去宝合斋给你买零嘴。你要吃什么?”
“真好,娘现在不准我乱吃东西。我有好一阵没吃宝合斋的豆沙软角和椒盐核桃酥了!我现下只想起这两样,就买这吧!”一说起吃食,贺镜南顿时眉飞色舞。
36、错乱邂逅
“掌柜,豆沙软角、椒盐核桃酥一样一份。额,有止孕吐的小食么?”程敛之看着琳琅满目的点心果脯,有些头晕。
“尊夫人几个月的身孕?”
程敛之挠头:“两月有余,吐得不是特别厉害。”
“话梅糖粒和酸枣糕就够用了,一样来一份?”
“嗯~”
“掌柜,来碗胡桃松子茶。”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程敛之转身,果然是一袭湖蓝便装的萧从瑜。
思绪不自觉就被带回从前,以前偷偷出宫,宝合斋是两人必到的地方,胡桃松子茶也是两人最喜爱的饮料。
“再来份胡麻烧饼,送到楼上雅间。子诺,一起坐坐吧?”
“恭喜你要做父亲了。”语气虽不至喜悦,却很真诚。
“多谢!”顿了顿,程敛之直视那双凤眸,认真道:“这一年里咱们一直不远不近,说实话我很难受。不管我们做出什么选择,可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你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子诺,我是你的臣子,也永远是你的朋友。”
萧从瑜啜了口茶,唇间眼底都有水色。
斟酌许久程敛之再度开口:“曾经我一度发誓用生命去爱你,现在,我亦以生命宣誓对你,对南华的忠诚。子诺,你可信我?”
“原来,你也是舍不得的。”萧从瑜话没说全,但六年情谊铸就的默契不是假的。程敛之含笑颔首:“怎会舍得?东宫六载,那是最好的年光。朝夕相伴,亦是手足难比。纵算我有妻儿,你和子为他们我程北亭同样珍视。”
“好!北亭,我信你。今日你把话说开,我也不藏着了。我们有缘无分,那是命。只希望今后我们情谊如昨,还是异姓手足。”萧从瑜按住程敛之放在桌上的手,动情道。
拍拍手上的烧饼渣,萧从瑜挑眉:“其实我真觉得贺镜南很一般的,完全不像那个人的弟弟。本以为拿下你还要好长时间的,没想到一年不到的功夫,孩子都有了。”
真是从前毫无嫌隙的说话方式,程敛之也不恼怒。淡淡一笑,竟还点头:“是啊,傻乎乎的,又娇气,长得也没多漂亮,但就是让人发自内心地想疼宠他。”
萧从瑜受不了地推推他:“行了,别只顾夸‘新人’,也顾忌下我这‘旧人’的感受么!”话头一转“不过说实在的,贺镜南确实招人喜欢。不哄你,其实我不讨厌他,只是有些不服气。他明明处处都不如我么!”
“没,他会做菜,味道还很好。”
“好吧~”萧从瑜不耐地摆手,算是认同。“我看父皇也很喜欢他呢,这短短半月从府库里拿了两次东西到程府。人都说是看在贺帝卿的面上爱屋及乌,我看不尽然。”
程敛之也沉吟:“虽然帝心难测,但喜欢总比厌恶好。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今上这样对阿南却是有些蹊跷。那个,子诺,帝卿其实对你不错的。母亲说当年你出痘,他才出月子就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