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相思与之谁短长
34.生活还在继续
两年后。
钱小八像狗一样撅着屁股在园子里的草地上爬来爬去,骑在他背上的梁凤梧用肥白的小胖手揪着他的耳朵乐得咯咯笑个不
停。
梁冰冰从绣房取了做了一半的虎头帽出来,见此情形不由柳眉倒竖,喝道:“钱小八!你要摔了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钱小八一听赶紧将背上的凤梧揪下来抱在怀里,抹了把满额的汗,干笑道:“怎么会呢?我就是摔断自己的脖子也不敢摔
了这位小祖宗啊!”
骑大马游戏突然中断,一岁的凤梧不乐意了,嘴一撇就哇哇大哭起来,嫩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拼命踢腾。
钱小八有些招架不住,连忙软语哄道:“凤梧凤梧你别哭,阿爹扮个大老虎!”说着瞪大眼张大嘴“啊呜”叫了一声。
凤梧并不领情,手脚扑腾得更厉害。别看他年纪不大,力气却着实不算小,钱小八一不留神,一只小肥脚一下子蹬到他鼻
子上,痛得他险些也涕泪交流。
梁冰冰“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道:“活该!”
钱小八欲哭无泪,捉着那只肇事的小肥脚作势狠狠一口咬上去,愤愤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连阿爹都敢踹,反了你个
小兔崽子!”
凤梧被他咬得脚心直痒,忍不住又咯咯大笑起来,口水喷了钱小八一脸,钱小八狼狈不已地伸手抹去,气得又伸手去拧凤
梧肉嘟嘟的胖脸蛋,凤梧受痛,自然又张嘴嚎哭。
梁冰冰哭笑不得地败下阵来,一把将儿子夺了过来,恨道:“钱小八啊钱小八,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整
天没个正形!凤梧要学了你的样去,过几年又是一个人嫌鬼憎的小无赖!”
钱小八早就被她骂得没脾气,赔着笑脸道:“哪能呢哪能呢!凤梧一脸福相,又这么聪明,一看就知道将来是做大官、挣
大钱的人,肯定比我有出息得多啦!再说……”
梁冰冰直接打断他的絮絮叨叨,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是个人都比你有出息!你又有三天没去酒楼看过了吧?还不赶紧
去,等那帮好吃懒做的懒骨头把酒楼折腾没了,我看你就彻底出息了!”
钱小八被她骂得老脸一红,赶紧道:“这就去这就去!时间不早了,等下你自己先吃晚饭,不用等我了。”
梁冰冰柳眉再竖,“你不是又想躲起来偷偷喝酒吧?要是喝醉了——”
钱小八连忙举手保证:“不敢不敢,要是喝醉了立马让阎王爷来收了我!哎,冰冰,你看凤梧在吃手指头,他肯定又饿了
!”
梁冰冰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抱着儿子快步进了厢房。
钱小八随便掸了掸衣袍下摆的草叶灰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出了家门悠哉游哉地朝好吃楼慢慢行去。
好吃楼是他一年半前在清平镇从一个犯了官司倒了霉的某破落商人手中以不菲的价格买下来的,重新装修、置办全套新桌
椅加上请人工,一下子就花去了他将近五千两银子。
至于另外五千两,当然是被他拿来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红漆大门上挂了一张黑底金漆的大招牌,上面龙飞凤舞两个
大字——钱府。
开玩笑,他可是有了自己产业的东家了,没有一座像样的府第怎么行。
酒楼和宅子两项基本花光了钱小八所有的钱,以至到后面有些捉襟见肘,宅子从外观看上去还不错,但里面的内容就差了
一些。
家具的木材档次不免低了点,架子上摆的古董花瓶的年代值得商榷,墙上挂的据说是名家手笔的字画也不知是真是假,就
连仆人丫环都不敢请多了,有些事还得他和梁冰冰自己亲自动手才行。
梁冰冰用惯了好东西,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对钱府这些不入流的家什自然看不上眼,但钱小八却都挺满意
的,家具木料档次低没关系,结实耐用就好;古董花瓶是新造的也没事,好看就行;字画真假无所谓,能够唬弄人就可以
了,谁吃饱了没事干跑他这里研究真假;至于自己干活,权当锻炼身体了,还可以多活两年呢!
……
好吃楼原本不叫好吃楼,原来的东家没有倒霉之前叫仙客来,算是清平镇最豪华的一家酒楼,三层高楼飞檐重角,座落于
本镇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周边街道整日人马来往川流不息,生意自然是极好的,用日进斗金来说绝不夸张。
那东家犯案倒霉之后,有族亲帮着出售仙客来以便筹钱帮他打点上下关系好救他一命,谁知钱还没筹足,那人突然就得了
恶疾一命呜呼了。清平镇的大小商人怕沾染晦气,过了大半年愣是没人接手仙客来,哪怕卖价从最初的白银三万两一路跳
水至三千两,依然还是无人问津。
钱小八偶尔听说了这个消息,立马兴冲冲地揣着银票过来买下了这座酒楼,并改名为好吃楼。
“好吃楼”的“好”字是去声还是入声不好说,虽然钱小八自己认为是前者。往来清平镇的外地人途经此处见了门上的金
字招牌,免不了要摇头晃脑品评一番,甚至有人为了争论这个名字是大俗还是大雅打破了头的。
钱小八做了生平一项最大投资,心里自然得意,他可不怕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三万两降成三千两
,这么大的便宜不拣,除非他是王八蛋!
很不幸,这次钱小八真的当了一回王八蛋。
好吃楼装修好重新开张营业以后,生意几乎淡出个鸟来,清平镇本地人都知道前东家是倒了血霉的,巴不得绕着好吃楼走
,谁还敢进去吃饭,搞不好被饭噎死也有可能!
也就是来清平镇的外地人不了解内情,看这酒楼环境清幽十分气派,加之名字又起得古怪有趣,才会进来尝个鲜。
生意冷清伙计们的薪水就不会太高,加上东家钱小八生性懒散,隔个数日才会来随便转悠一下,所以伙计们一个个都没有
什么干劲,有些活计都是大懒推小懒,小懒耍无赖,与钱小八的行事风格像了个十足。
钱小八认真反省后觉得关键问题还是在于自己当初买下仙客来的决定有些草率,对伙计们的消极怠工一般也就睁只眼闭只
眼了。
生意不好钱小八自然也很郁闷,不过好在他向来是知足常乐的,好吃楼的进项能够抵去成本再略有盈余可以维持钱府的基
本开销,他也就满足了。如今的生活已经比他爹娘当初对他的期望好了太多,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唯一不足的,也就是他还没娶媳妇儿没能给钱家接续香火吧。但现在不是有了梁凤梧嘛,虽然并非他亲生,好歹也是
叫他爹的,等他老得快死了不必发愁没人送终。
梁冰冰虽然不是他真正的媳妇儿,但除了没那啥之外,除了对他有些凶巴巴之外,跟他也跟媳妇儿差不多了。两个曾经的
伤心人互相做伴过完一辈子就挺好,至于别的,也就不要太强求了。
35.冤家路窄
且说钱小八晃悠到好吃楼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好吃楼里灯火通明,一楼大厅倒还有些人,大概也有七成上座率,钱小八
看了不由点点头,生意还行嘛,再过些日子应该慢慢就有起色了。
掌柜刘得贵本来窝在柜台后面剔牙,抬眼见到钱小八进来,赶紧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来,殷勤道:“钱爷你来啦,晚饭用
过了吗?”
钱小八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的一声响,他不由拍着自己的肚皮笑道:“听见没?叫伙计给我炒两个菜上壶酒来。”然
后自己到大厅靠里的角落里找了张没人的空桌背对着大门坐了下来。
东家的吩咐伙计自然不敢怠慢,不消片刻,两样精致小菜和一壶女儿红就送了上来,钱小八独自一人有滋有味地吃一口菜
抿一口酒。
两年前钱小八曾经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发现他虽然喝了酒容易犯晕,但并不像杜风说的那样恐怖,喝几杯酒就会把
小命搭进去。一来二去的,虽然酒量依然有限,酒瘾却是养成了,一顿不喝上一点就会浑身难受。
平时在家里有梁冰冰管着,钱小八只能舔舔酒杯稍稍解下馋,来了酒楼自然就会喝得多些。要是真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跑到酒楼后院的排水坑里吐一下就好了。
吃着喝着,钱小八脑子里渐渐就有些发飘了。感觉再喝下去就要吐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吐啊吐的早就习惯了,但吐在
店里影响到客人的食欲就不好了,于是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准备出了大堂到后院去。
脚步虚浮间左脚被旁边一条桌腿绊了一下,钱小八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朝前载倒。
前面恰好过来一个人,钱小八正在庆幸不必跌个狗吃屎,谁料那人不着痕迹地朝旁边侧身一闪,他就毫无形象地“叭唧”
一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一下摔的挺重,钱小八趴在地上直哼哼,脑袋里更是晕乎乎地金星乱冒。
领着客人入内的小福子见他摔跤赶紧跑过来,一边去搀扶他一边问道:“钱爷,你没事吧?”
钱小八手脚有些使不上劲,有气无力地闷声道:“还行,摔不死。”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少主,这醉鬼差点冲撞了您,要不要属下给他个教训?”
钱小八摔的七荤八素,迷糊之际没太听清这人说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是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少
主”这个字眼,不由得刹那失神。
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另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答道:“算了,我们换个地方。”
钱小八一听这个声音霎时如同浇了一桶雪水般清醒过来,猛然抬起头,不出意外地见到一张刻骨铭心的脸,依旧俊美如天
神,凛冽如冰雪。
两年过去,凌凤语愈加成熟冷峻,雍容大气犹胜往昔。
钱小八骤喜,“凤语”二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下一瞬他就立即垂下头,慌得手脚都有些发颤。
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再次重逢,他的狼狈程度与当年天香居外被马车拖行后的惨状强不到哪里去。
不行,不能让凌凤语认出自己来!
凌凤语两年前警告过他,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何况他现在的形象又如此丢人,让他认出来只会被他更加嫌弃鄙视
。
而且,他怕他,是那种稍稍想起心底就会狠狠抽痛的害怕。一念思及就会这般痛苦,遑论此时面面相对。
他怕自己会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然后被他无情地嘲笑一番后再一脚狠狠踹开。
不!他不要这样窝囊地见他!
钱小八手脚并用以最快速度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举起袖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顾不得小福子在后面连声问他要不要紧,逃
命一般冲出了好吃楼。
杜风见凌凤语脸色有些异常,不由小心道:“少主,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不适?”
凌凤语从那个仓惶逃走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神情恢复如初冷冽,摇头道:“无事。我们就在此处吃饭,不用换地方了。”
小福子一听赶紧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大爷楼上雅间请!”
……
钱小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去的,天黑又看不清楚脚下,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道又摔了几个跟头。
钱府看门的老王头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污秽连鞋子都掉了一只,不由骇得大叫:“公子爷,您这是怎么了,被人打了?”
厅里正逗弄凤梧的梁冰冰听到老王头的嚷嚷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凤梧交到旁边的张妈怀里,自己一阵风般冲到门口。
钱小八的模样自然也惊到了梁冰冰,当时脸就有点发白,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急道:“小八,出了什么事了?你真的跟人
打架了?”
钱小八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就是天黑路滑摔了几个跟头罢了,你们别紧张,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梁冰冰仔细看了钱小八一阵的确没发现什么明显外伤,紧接着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霎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怎
么又喝多了?你喝吧喝吧,哪天真喝死了让阎王收了才干净!”说罢再不理他,怒气冲冲地返回厅里。
钱小八自知理亏,灰溜溜地回到自己房中洗漱更衣。
……
“小八,我跟你说……”
“小八?”
“钱小八!”
梁冰冰一声大喝,终于将神游天外的钱小八拉回现实,他“啊”了一声,问:“怎么了?”
梁冰冰没好气道:“怎么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一碗饭划拉半天一多半都洒了出去,你怎么吃饭的?”
钱小八低头一看,的确如此,连忙拿勺子把洒到桌上的饭重新扒回碗里。
梁冰冰皱起眉头,“不对劲,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一样。如果能有什么事情让你愁得连饭都吃不下,那一定是什
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怎么了?”
钱小八打着哈哈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这几天不是想着好吃楼的事嘛,生意这么不好,你看我要不要把它转出去算
了?”
原来为的这个事,梁冰冰倒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后道:“这我倒赞成,反正也不赚钱,要真能转出去了拿回本钱也好做些
别的生意,怕只怕世上再没有你这样的冤大头了。”
钱小八只得干笑。
梁冰冰又道:“咱们不如先把消息放出去,慢慢等买家找上门来。这事一时也是急不来的,你就别愁了。咦,我原来怎么
没看出来你对酒楼的生意这么上心呢?”
钱小八嘿嘿道:“我这不也是想有点出息嘛。”
梁冰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正经一些了。对了,今天常家大嫂跟我说起她家兄弟的小女儿,刚满
十六岁,又聪明又水灵,而且……”
钱小八突然站起身来,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对不住,人有三急!”然后不等梁冰冰掀眉拍桌,就一溜烟地跑出了饭厅。
36.冤大头
梁冰冰望着那个比兔子还灵活的背影,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这家伙真是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难道前几天跟哪
家小姐表白,被人家拒绝了?唉,这也怪不得他,哪天我要不要找个合适机会休了他?”
梁冰冰年纪与钱小八相仿,做姑娘时心高气傲脾气也大,嫁人生子又遭遇数次挫折打击后心性就慢慢沉淀下来,而钱小八
似乎永远改不了骨子里那种没心没肺得过且过的无赖小样儿,让她总也看不惯。有时候骂他骂的多了,她甚至有种自己是
他老妈子的错觉。
唉,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老得快么?真是悲哀。
……
转眼又过了三日。
钱小八兴冲冲地找到园子里正抱凤梧晒太阳的梁冰冰,眉飞色舞道:“冤大头来了!”
梁冰冰一时没省过神,“什么冤大头?”
钱小八得意道:“就是愿意接手好吃楼的冤大头啊!刚才刘得贵派小福子来通知我,说有一位财大气粗的大商人曾经在咱
们酒楼吃过一次饭,对店里店外的环境都很满意,恰巧前些天他又来清平镇做买卖,偶尔听说咱们在转酒楼,马上就来了
兴致了。现在他人就在酒楼里,就等我过去谈价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