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小声道:“夫人和小少爷都在哭,劝了半天哪个都劝不住,老爷你说怎么办?”
钱小八一听就急,梁冰冰一定是先前受了刺激想起伤心往事了,他得马上过去好好劝慰一番才行,否则真不敢保证那样一
个性情刚烈的女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只是如此一来,他势必又要将凌凤语放在一边了。
挣扎了一瞬,他朝脸色冰寒的凌凤语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抱歉,我得进内院哄哄冰冰和凤梧,暂时要失陪一下。等
我把他们母子哄好了,我马上就……”
不等他说完,再次受到冷落而怨怒冲天的凌凤语“啪”的一声将手中茶碗捏碎,从齿缝里一字一顿道:“钱小八,你给我
听清楚了,我限你三天时间内休了梁冰冰,否则,否则你就自己去麒麟山庄提头来见吧!”说罢也不管钱小八瞬间变白的
脸色,寒着脸大步出了中厅。
杜风无声叹息一下,朝面如死灰的钱小八无比同情地瞥了一眼,然后快步追上前去。
……
钱小八没费太多功夫就将凤梧哄得破涕为笑,然后交由张妈照看去了,梁冰冰的情况则严重得多。
梁冰冰很久没这样哭过了,上次这样哭到不能自己摧心折肝的程度,还是在她大出血难产生下凤梧、五天后才从鬼门关捡
回一条命,然后将肖似其父的凤梧抱在怀里的那一刻。
尽管钱小八曾经劝过梁冰冰很多次,但每次面对她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直掉的眼泪都会感到手足无措有心无力。说到底,
他生来就在哄女人这方面存在严重缺陷。
钱小八将以往劝慰梁冰冰的说辞翻来覆去絮叨了几遍,口水都说干了两大缸,梁冰冰就是不表态,始终咬着牙齿默默垂泪
。
钱小八无技可施,苦着脸作揖道:“梁女侠,求求你别哭了行不行,再哭……再哭你的杏仁眼就要变成一对大烂桃了!”
这句话果然有点效果,梁冰冰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恨恨道:“烂桃就烂桃,反正没人稀罕!”
钱小八想也不想就讨好道:“谁说没人稀罕,我不是挺稀罕的么。”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感到有些不对味儿,想解释一下又怕再刺激到梁冰冰,当下尴尬不已地僵在了那里。
梁冰冰拧眉若有所思,“钱小八,你不会是在打我的歪主意吧?”
钱小八吓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打谁的主意也不可能打你的主意啊!”梁冰冰在他心目中就是母大虫的化身
,真要和她这样那样,他肯定要小命呜呼了!
43.死得其所
见钱小八否定得如此干脆避之唯恐不及,梁冰冰白了他一眼,气咻咻道:“你有那个自知之明就好!想也不能想,想也白
想!”
当年表白遭拒的糗事,梁大小姐早已选择性遗忘了,钱小八更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否则他就别想和梁冰冰在一起安安稳稳
地过日子了。
这样插科打诨一番下来,梁冰冰心里好过许多,但一想起令自己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那个美如天神恶如阎罗的凌凤语,
她依旧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那个姓凌的究竟什么来头,天皇老子么?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
再多钱我梁冰冰也见过!钱小八,你什么时候骨头软成这样了,不就是六万两银子么,瞧你对他巴结讨好摇头摆尾的小样
儿,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亲爹!”
连珠炮般的狂轰滥炸打得钱小八无力反击狼狈不已,想起凌凤语临走前狠狠撂下的威胁,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很想
为凌凤语辩解,想扭转梁冰冰对他的恶劣印象,但凌凤语要他休了她,他有什么立场再为他说话?那样只会让刚刚情绪好
转的梁冰冰心情再度恶化。
梁冰冰如此敏感自尊,虽然个性较一般女子刚强,但脆弱起来也同天下任何一个普通女人一样,叫他如何能提休妻一事?
若是凌凤语那句话被她亲耳听到,他敢保证她会豁出去了和凌凤语拼命!
可是若非如此,要送命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钱小八黯然垂头,默默无语。
见他一声不吭脸色难看,梁冰冰颇为意外,这不是他挨骂后的惯常反应。以往无论她骂得有多难听,钱小八要么嬉皮笑脸
浑不当一回事,要么装巧扮乖顺着她的意思自己把自己贬损一通,断不会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
她不由狐疑道:“小八,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那个姓凌的威胁你了?”
钱小八料不到她一语中的,当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你别多想了,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威胁到我呢
!”
梁冰冰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觉得钱小八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揪住这个问题了,只是对凌凤语有满肚子意见,又愤愤不
平地骂了半天,才放钱小八离开。
这一晚钱小八照例又失眠了。其实不用三天时间考虑,他现在就能确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休了梁冰冰——除非梁冰冰自
己有改嫁意愿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这个同样与他有过主仆之谊、在他幼年时代最为艰难困苦时拉了他一把的骄傲女子,这个遭遇创伤有家归不得的孤苦女子
,如今与他之间已经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拼得自己一条命去让凌凤语杀了他,都不能在梁冰冰的伤口上再撒哪怕一粒盐
了。
死,他自然是怕的,比任何人都怕,因为他曾经无数次一脚踏入鬼门关活不下去了,所以对死亡的恐惧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
但是,如果要他命的人是凌凤语……
他忽然感到这种死法是他可以得到的最好归宿了,虽然比他对自己的寿命预期提前了许多,虽然他对这个世界还有诸多眷
念,但是,若是死在凌凤语手上,他以后重新投胎转世轮回不是会与他扯不开关系了?
下辈子能够与他再相遇相识,该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事情啊。
想到最后,钱小八竟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
其后三天钱府上下喜气洋洋犹如过年一般,钱小八慷慨解囊,又添置了许多上好家具,还把新老仆人的薪俸全部提高了两
成,对梁冰冰母子更是大方得没话说,给梁冰冰置办了好几套清平镇最高档的钗钿水粉衣衫罗裙,给凤梧买的玩具零食衣
帽鞋袜等更是堆成了一座山,甚至连书本笔墨都买了几大筐放在库房里。
最后还是梁冰冰看不过去阻止了钱小八的疯狂购买,把他叫进房内单独训话:“我说小八,你这样大手大脚花钱,就是一
座金山也经不住折腾啊!凤梧现在才刚一岁,你说你买那么多纸笔做什么?等他真到了上学的年纪,只怕那些纸笔都被虫
蛀了去!你这叫败家你懂不懂?你可别痛快几天花光了钱以后只能啃馒头就咸菜了!”
钱小八嘿嘿直笑:“不会的不会的,这么多东西一共也就花了几千两罢了,咱们还有五万多两呢!凤梧那么聪明,肯定很
快就能读书写字了,提前做些准备也没什么。还有,冰冰,你那么能干那么有眼光,以后还是你亲自出马做生意吧,我根
本不是这块料。”
梁冰冰对他的奉承颇为受用,洋洋得意道:“那是,你也不想想我们家原来是做什么的。”
这么一说她突然又想起被亲人遗弃、有家归不得的苦楚,一下子又红了眼圈。
钱小八当然看出来梁冰冰的异状,怕她又要胡思乱想,赶紧道:“咱们去后院看看新进的那几个丫头小子吧,他们刚进府
很多规矩都不懂做事也不能很快上手,还得你费心多调教一下了。”
这倒是正事,梁冰冰吸了下鼻子整理了一下妆容,然后与钱小八一同出了房间去向后院。
……
三天后黎明到来前的最黑时分,钱小八起了身,将昨晚费神花了两个时辰才写好的一封信留在自己房内,再揣了一些散碎
银子后悄悄从后院偏门出了钱府。
他徒步去了离家较远的一家车马租赁行,花了二两银子雇了一辆小骡车,然后在天色微明时出了清平镇直奔云台府。
经过将近十日的长途颠覆,钱小八终于重新站在了麒麟山庄气势恢弘的大门外。
看着门上牌匾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钱小八心中颇为感慨,一路上亢奋焦躁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仿佛他不是来赴死
的,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又安然无恙地回家了一般。
其实算起来他在麒麟山庄呆过的日子全部加一块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时间,但那一个月却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
光,因为那是与凌凤语最为亲近的一段时光。彼时的他懵懵懂懂青涩无知,只知道自己最在乎那个人,却不明白自己为何
会那样在乎他,那些迷糊的日子想起来心中有种遗憾的苦涩。
若是让他重来一回,他一定要抓紧一切机会对凌凤语付出百倍的好——当然,假如就是假如,这是不可能成真的。而那种
懵然无知的苦涩慢慢在唇齿间细细咀嚼,却也渐渐品出甜蜜与美好的滋味来。
其实,能够与凌凤语结识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更何况他还曾经对他那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有什么可抱怨
的?
44.一定要杀了他!
守门侍卫是一年前才从云台府城中的世子府里调派过来的,并不认得钱小八,见此人满身尘土神情憔悴,还一脸痴傻状在
门外久久徘徊不去,不由起了疑心,高声喝道:“哪里来的贱民,在世子山庄鬼鬼祟祟作甚,活得不耐烦了么?还不速速
退下!”
钱小八省过神来,连忙上前作揖行礼,规规矩矩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找凌世子的,麻烦你帮我进去通传一下好么?”
那侍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眼前这人是得了失心疯还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世子爷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么?
他浓眉一竖脸色一黑,将雪亮的长枪枪尖朝钱小八一挺作势要冲上来,厉声道:“大胆刁民,再不退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
钱小八慌得连连后退,生怕那侍卫一不留神,那枪尖会直接在他身上扎个透明窟窿,那他可就亏得大了,连凌凤语最后一
面还没见上呢!
也是逼得狠了他才爆发出天性中的泼皮无赖,跳起脚来大声骂道:“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听清楚了,小爷我叫钱小八,是你
们少主请我来做客的!不信你自己去问他!要是你误了正事,被你们少主怪罪下来,我怕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一番恐吓果然有点效果,那侍卫见钱小八气焰嚣张说的笃定,眼神清明也不像胡言乱语的疯子,而且,钱小八这个名字
他的确有点耳熟,当下也不敢再托大,与另外几名守门的侍卫交待了两句后就匆匆入内通传。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侍卫才去而复返,脸上表情颇有些怪异,对钱小八的态度收敛许多,只是说不上是客气还是
生硬,只是不冷不热一句:“少主说他在园中凉亭内召见你,让你自行过去。”
钱小八道了谢,一边朝麒麟山庄中间最大的花园行去一边暗自琢磨。那侍卫一提到凉亭,他就知道是哪个地方了,那晚他
无意偷窥到凌霜沁与穆青山密会后,凌凤语就是在那里逼问他事情经过并由此闹了个大乌龙的。那一带清幽宁静林深草茂
,就是大白天也少有人出入。
只是,凌凤语现在为何要在那里见他?杀了他好就地埋了作花草树木的肥料?还是投到旁边的湖里当饲料喂鱼?这些可怕
的猜想立即让钱小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来了这里就是找死的,怎么个死法还不是人家说了算,死在那么一个风景美丽的地方也算是福气了。
此时将近傍晚,偌大的麒麟山庄一片肃穆庄严,钱小八一路行来倒也见到几个眼熟的人,对方见到他无一例外都跟活见鬼
一般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但谁都不敢上前与他叙旧寒暄,脸色变了一变后就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经过某处时,钱小八不经意间看到了林长安,不由意外地怔了一怔。林长安算起来不过而立年纪,两年前颇有些踌躇满志
、春风得意的感觉,如今只不过过了两年,倒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脸色和眼神都显出灰败颓丧之感,连腰背也有些挺
不直,整个人恹恹地没有一点精神。
林长安也看到了钱小八,原本灰暗无光的眼睛瞬间闪过一抹惊诧怨毒的幽光。
钱小八对此人虽然殊无好感,好歹也算曾经共过一次患难的,正要上前打招呼,林长安已经转了头微佝着身子朝另一个方
向去了,显然并不愿意搭理他。
讨了个没趣,钱小八只得继续往花园走。
进了园子,钱小八又摸不着头脑了,那晚去凉亭是凌凤语带路,他当时心里揣着凌霜沁的事情根本没留意具体方位和路线
,现在再看就不免糊涂了,试着走了几条园中小径,半天也没见到那座竹木搭就、茅草覆顶的凉亭。
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钱小八不免着急起来,这样瞎转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出了园子找个人带路吧。
他正要分辨往哪个方向出园最快,冷不防身后不远处有个冷冽的声音幽幽响起:“怕死了,想逃么?”
钱小八惊得背上汗毛集体起立,然而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时,他心中又是一阵欢喜,赶紧转过身去,对满目浓翠繁花似
锦处,那个风华盖过所有色彩的男子诚惶诚恐道:“没有没有,我正在找你,只是转来转去的迷路了!”
凌凤语神情淡漠看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尖锐,“看来钱公子与令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让你这个天下最怕死的人
宁可拼了自己一条性命被我杀了也不愿意休了她,如此有情有义着实让我佩服。却不知道你如此待她,她又是怎样报答你
的?就让你大义凛然地来这里慷慨赴死了?”
钱小八垂下头,嗫嚅道:“她吃了很多苦的,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过上好一些的日子,凤梧还那么小,我不忍心让她难过
……我走的时候没跟她说,也没告诉她我要去哪里,否则肯定是走不了的。她性子急脾气大,若是知道我来做什么,肯定
会把我锁起来让我哪里都不能去,而且……”
“够了!”凌凤语暴喝一声,胸中怒火万丈,气得连手都在颤抖。
这个人太可恶了!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他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那天钱小八弃他而就梁冰冰时,他当时就想杀人了,这是钱小八第二次为了一个女人把他抛在一边,何况那个女人在他看
来根本是不守妇德水性杨花的贱人。但他终究还是没那么做,只是丢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他在赌,赌钱小八最终还是会偏向自己,乖乖听命休了梁冰冰,不管他是迫于无奈向权势低头还是出于对他个人的恐惧,
他不在乎,只要钱小八最看重的是他。
在麒麟山庄等待消息的时候是一种漫长的煎熬,他没有哪一次象这次般痛恨见到钱小八,因为一旦他来,证明他的选择还
是梁冰冰,证明他为了那个女人连死都不怕了。
当守门侍卫通传说有自称钱小八者前来求见时,他差点怒吼一声“不见”,让侍卫有多远把他赶多远。可转念一想他还是
改变了主意,说不定钱小八已经休了梁冰冰,来到麒麟山庄并非为了送死,只是来向他认错赔罪的,越想他越觉得这种可
能性更大,于是他让侍卫传令钱小八园中凉亭相见,最后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