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辰和你不太像呢。”洛璟言有点尴尬,没话找话。“他是过继来的。”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秘密一个接一个砸过来呢!“过,过继?”“内人体弱,长子夭折后心伤难愈,便从分家抱养了个婴孩。”顾瑜瑾道。
“凌哥很喜欢孩子?”
“有个……朋友喜欢,大概受他影响。”小曜喜欢孩子,总说要养十个八个,老了就有满屋子的孙子承欢膝下。顾瑜瑾回想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不由失笑。
“我四叔也喜欢孩子,小时候就他乐意陪我玩。还说要我生一屋子小家伙,他帮我看着。”
这一刻,顾瑜瑾距离他寻求的真相如此之近,只隔着层薄纱。对着相同的少年,谈的是同个人。却终究没能揭开它,被懵懵懂懂的错过。
说会子话,练了几首曲子。洛璟言准备告辞了。顾瑜瑾犹豫了下,问道:“你要回炎城过年?”“还没定。父亲写信催过,不过四叔不同行。我还在犹豫。凌哥有事?”“京都的灯展很热闹。”“嗳?啊,好!我还欠凌哥盏灯呢。要挑盏最漂亮的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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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慕北驰把洛云息送回去,临走前似无意问道:“云息,你对我,怎么想?”
“稳妥、温睿。”
“南游呢?”
“爽直、内秀。”
“对你来说,我和他有什么不同?”
洛云息不解,“你们本就不同。无法比较。”
慕北驰直视着他,静静地问:“你会更喜欢我吗?”
他问的郑重,目光直白,洛云息再也不能维持镇定,略显慌乱的退了小半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慕北驰点点头,面上纹丝不动,“我先回去了。”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急,要耐心。先埋下颗种子,再精心浇灌,让它长成片苍翠。
到了秦岚疏那,季南游酒足饭饱正准备走,慕北驰直接留住他,“我有事想和你们商量。”闭门落座,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熙陆有人想杀我。”
“碧茶那小娘皮招出来的?”
“她知道的也不多。左明德许了话,把岚疏交他手里,相思暖以后归她打理。至于要我性命的,另有其人。当时的药便是那人供的。”
“知道他的身份吗?”秦岚疏蹙眉道。
“用的化名,叫莫慈。不知道他和左明德是如何接上头的,总之左明德从他手里拿到药,交给碧茶,要她用到我们身上。而后岚疏归他,剩下的人随莫慈处置。”
“小娘皮当场要杀我,看来我对他们没用,他们只要你。你初来乍到,和大烨人没什么牵扯,应当不会被人惦记着。而知道你身份的统共没几个,呵——,处心积虑的大抵跑不出外人去。”
“九哥,你手里是不是攥着谁的短处?”
“想不出来,我已经做足了姿态,临走把手里所有的权利都交付了。远离朝堂,就算知道点隐秘,也不再有威胁,谁还会紧逼着不放?”
“都有谁知道你来了这边?”
“照理说除了你们和老王,没人知晓。不过五哥肯定心里有数,我那点算计瞒不住他。六哥七哥大概也心知肚明。其余的,就不好说了。”慕北驰看了眼季南游欲说还休的表情,通晓了他的意思,否认道:“不会是五哥。他如果想,当时就不会睁只眼闭只眼放我出熙陆。”
“他改变注意了呢?”
“那我只怕活不了那么逍遥了。这种行事手法过于阴诡,喜欢钻营,又不够狠厉,不像五哥所为。算上炎城鬼面人的弩箭,琴衣找的女杀手,梅庄的毒酒,对方已经动了三次手。如果都是同个人所谋……”慕北驰停下来,凝重道:“南游,我想拜托你再查鬼斧营的事,他们到底效力于谁。”
“行,我记下了。”
“九哥怀疑两国有上层的官员暗通?可他们图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想多了。”
“还有个事我不明白,碧茶为什么笃定相思暖一定会落到左明德手里,肯给他卖命?”季南游道。
“我们现在的生意的确不如红袖楼。进项衰减不少。”秦岚疏道,“说是官不与民争利,可左相府手底下的营生遍布各地,粮食布匹珠宝都有涉及。拼财力,咱们断不是对手。红袖楼的姑娘可以用上好的水粉绸缎,有宫廷里退下来的嬷嬷专门调教,有官宦富商捧场,所以他们敢把价压得比我们低。”
“还真是财大气粗。”季南游嘲了句。指腹弹着杯沿,“他现在可是块硬骨头,难啃得很。身边总少不了五六个人跟着,没个善茬。咱们一击即中的可能性不大。”
“嗯。让人继续盯梢,再想办法。”慕北驰顿了顿,话锋一转,“云息有没有提过这事?”
“没有。你说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仇?十年前左明德才十五六岁吧,多大的人啊就这么能作?”
“哼,比起往年,他现在可算是安分多了。”秦岚疏嗤笑了声。又觉得不妥,收了口。慕北驰却听出蹊跷,“岚疏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小妹也只是耳闻,九哥听个热闹,不必太当真。”秦岚疏表情很嫌恶,“听说他早些年甚是荒淫,左相想必正忙于政斗没得空管。他……喜好玩弄娈童伶倌,四处搜罗些无权无势的年轻貌美少年,百般折辱,纵意玩虐。”
“喀!”慕北驰手里的白瓷茶盏裂成两片,他犹然未觉,仍攥在手里,血顺着掌心的纹线滴落。屋里静得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九哥。”秦岚疏手指搭在他腕上,“茶水冷了,让人再添杯吧。”慕北驰把满腔的震怒强压下,面无表情地放下碎瓷片,让秦岚疏为他擦药包扎。默然片刻,“岚疏,明天想请你帮我瞧个病人。”
“九哥吩咐便是。”
“是云息的兄长。之前伤了肺腑,别的大夫给看过,都说不太好。你再给诊下吧,看看还有什么补救方法。”
“好。明日午间我去找你。”
约好时辰,各自散了。季南游喝了两坛花雕,醉眼惺忪的看北驰晒着星光,练了整晚的剑。
41、无言叹兄弟
“六叔,书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然上天对施善人的报酬,又是如何呢?有人操行不轨,却终身安乐,富贵累世。有人秉持身正,却屡遭磨难,贫苦卑微。如果这是天道,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李幸坐在案几前读书,转头忽问道。
洛云息正试着剪窗花,闻言放下色纸,道:“幸儿觉得呢?”
“侄儿不懂。若求善终,当选何途?六叔教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智有所不明,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富贵如可求,执鞭之士,亦可为。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季南游三人到了地方,刚好听到屋里的问辩,咂舌道:“哇,北驰,你们小时候都得学这些?”“差不多吧。”慕北驰虚拦了下,“先别声张,听听还说什么?”
“幸儿以后想做什么?”洛云息问道。
“想做大官。让百姓暖衣饱食,安居乐业。”
“哦?那我问你,若世浑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馋人高张,贤士无名。当何从?”
“我那便等。”李幸想了想,“乌云蔽日不会长久,终有得见天日之时。”
李忘笑了笑,不置可否。洛云息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就听外面传来一问:“那要等到何时呢?”
“慕公子,您来了!”李幸跑过去开门,看见身后跟着两人饶有兴致的人望着他,羞赧道:“还有,季,季……”
“叫季叔叔,不是给你说过了嘛。这个是秦,秦大夫。”李幸大概从见过活生生的大美人和颜悦色的对他笑,呆呆地叹了句:“这个大姐姐可真好看。”把季南游乐飞了,岚疏转眼就降了个辈份,“嗯嗯,大姐姐的确漂亮。不过你还小点,长开了再想吧。”李幸闹了大红脸,洛云息白了季南游眼,把小家伙挡在身侧,“秦姑娘,快请进来。”
众人落座,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倒了些茶水。彼此寒暄了几句,互相认识。秦岚疏用心地诊了脉,宽慰几句,开了方子,交待了煎服次数、饮食禁忌。
“秦姐姐,我爹爹多久能好起来?”秦岚疏微迟疑,想着怎么回答才好。李忘轻斥道:“幸儿,不得无礼。秦大夫才开了药,自然要等段日子才能看出成效。你冒失问让人家怎么答你。”
“是,爹爹,我不问了。秦姐姐勿怪。”“没事的。”秦岚疏面色不变,心下黯然,看来李忘已经明白了。
“小家伙,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呢。”季南游捏着李幸的脸笑道。
“唔……等到,等到……合适的时候。”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合适?可甭想糊弄过去。”
“……我不知道。”李幸苦着脸撂了挑子,“恳请季叔赐教。”
“呃!”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趾头!这孩子真懂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季南游不自然地咧咧嘴,“是你慕叔问的,得他来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哈。”北驰,交给你了。秦岚疏掩口,肩头颤了两下,“九哥,南游等着你解惑呢。”
“敢问慕先生,若遇此情境,幸儿当如何是好?”
慕北驰俯身温言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同明相照,同类相求。结盟共志,徐徐图之。”
“也就是说,我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与他们在一起,其他的人则不必理会。”
“与你共事的不仅有同伴,还有对手。你不了解他们,怎么和他们抗争。过刚易折,你不保护好自己,还谈什么大志?”照顾到他的年龄,慕北驰尽量平白浅显的讲出来。李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皱着眉头思索。
“若是对手太强,强攻不得怎么做?”
“因之,谨谋,用财。养之使强,益之使张。太强必折,太张必缺。攻……”慕北驰倏然住口。
“怎么了,北驰,词穷了?”季南游诧异的问了句。
“攻强以强,离亲以亲,散众以众。”洛云息淡然接到。
“六叔,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因势利导,周密计划,使用钱财。先纵容他们,使之骄傲,放任他们,使之狂妄。过于骄傲,一定会经受挫折,过于狂妄,一定会导致失误。助长他们的气焰,收买他们的心腹,离间他们的亲信。这是《武韬·三疑第十七》中所叙,虽是本兵书,不过官场如战场,同样适用。”洛云息沉吟片刻,语出惊人道:“北驰,当年大烨和熙陆的国战,你有没有参战?”
“……云息怎么问这个?”
洛云息摇摇头,“突然感觉,也许很多年前我们见过。”
“病人需要多休息,咱们就不多打扰了,不如先散了。”秦岚疏当即道。
洛云息点头,“我送送你们。”
“秦大夫,请留步。耽误您点时间。”李忘突然插口。
“士哥……”
“小曦,你先出去等。”
洛云息抿唇沉默,抱着李幸退了出去。季南游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秦岚疏和李忘。他静静地问道:“秦大夫,我还能活多久?”“多则半年,少则三四月。”对上他洞明了悟的目光,秦岚疏无意再欺骗。
“我会死的很难看吗?”
“日渐衰弱,直至油尽灯枯。”
“有没有药,能让人看起来渐好,某天悄无声息的故去?”
“绝不可行。虎狼之药是以寿数为代价。你用了会去的更早。”
李幸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狰狞丑陋的脸上竟彰显出别样的光彩来,“秦姑娘,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慢慢地死,剩下的时光想最后活一下。与其让幸儿和小曦忍受几月的煎熬,不如让他们早些解脱,远离这段回忆。”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知道让您很为难。”李幸叹了口气,“等到春回大地,我真想陪自己的儿子和弟弟踏青春游。这是我仅有的心愿,恳请姑娘成全。小曦知我,日后定能理解。”
“我……让我考虑几天。”
“谢谢你,秦姑娘。关于我的病情,请不要告诉我弟弟。”
“他总会察觉的。”
“没关系。他能晚一刻知道,便少一刻难过。”
秦岚疏出了门,翻身上马,正欲离去。不料洛云息虚虚拉了马缰,让李幸回屋,正对着她撩起衣摆,拜了下去。秦岚疏惊忙下马扶他,“洛公子这是做什么。你对我们有大恩,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令兄的身体岚疏必竭尽所能医治。”“秦姑娘,我哥哥,我哥哥若有什么请求……”他哽住喉咙,费劲全力才挤出下文,“……请,答应他。”
“你……你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只要是他的心愿……小曦都想成全。”作为弟弟,尽管再不愿相信,自己的哥哥也已时日无多,他最后的愿望,无论是什么,都想助他完成。洛云息以头抵地,似乎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这对兄弟啊……秦岚疏默然半晌,沉沉地叹了口气,“岚疏尽力便是。洛公子快起来。你心脉不好,情绪不宜起伏太大。”慕北驰伸手把人提起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赶上来。”
“云息,没事的。或许事情远不是所想的那样。”洛云息疲惫的点点头,“北驰,你转过去。让我靠一下。”
他靠在慕北驰背上,仰起头,把满眶的热流含住,不声不响。慕北驰反手握着他五指,身体微后倾,与他并在一起。
彷如两棵相依而生的树。
42、贤妻良母男才郎貌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洛璟言最终没拗过他老爹,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炎城。临走前只差没有和洛云息“执手相看泪眼”,约定尽早回来。洛云息吩咐家里的仆从们愿意回炎城的跟着,不想走的发了赏钱,让他们随意。自己则窝在李忘的屋子里辞旧迎新。然后——面临了很严峻的问题。
“幸儿,你会包饺子吗?”
“不会!”李幸脆生生的答道。
“你们往年吃什么?”
“跟平时吃得一样。”
洛云息翻检了下存粮,肉蛋米面都有,挽起袖子,招呼李幸道:“那现在来学吧。”凭着久远的印象和了面,剁了馅,看起来像回事。“六叔,肉馅里不加萝卜吗?”“嗯?”“以前我娘都加,爹爹和我都爱吃。”“好,那咱们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