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息 上——展素扇
展素扇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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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家门,慕北驰把人放下,也不说告辞,就坐在旁边陪着。洛璟言和季南游四目相对,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四叔,你也累了。不如歇下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在说。”洛璟言打量着洛云息的脸色,提议道。洛云息摇头,目光低垂,忽道:“南游,你说你欠我个人情,还作数吗?”

“只要小爷不死,这话就作数。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淡漠的腔调把季南游满腔子热血冻成了冰坨子,凉渣渣的寒心。这算什么?要挟着小爷划清界限啊!

“北驰也是,不要搅合进来,离远点。”

“要走一起!”季南游勉强压住情绪道。

“我有自己的路,道不同,各走各的吧。”他说完,不再管他们的反应,拂袖而起,背过身去凉凉地说了句:“璟言,送客。”

洛璟言虽不明原因,但想到四叔定有必须如此的理由,狠下心道:“哥哥们请回吧。”慕北驰在圈椅上坐定,神色安然,看着洛云息倔强的脊背,暗叹口气。这个人啊,真是的……季南游可没他那么沉住气,掐着洛璟言的脸咬牙切齿,“赶我?小样儿,翅膀硬了哈。小爷只随自己的心意,谁也做不了我的主。”

洛璟言捂着脸幽怨的瞪他。季大哥,你不爽也不能掐我泄愤啊。

“小璟言,赶紧让人把小爷睡觉的地方收拾出来,我得抱着春分休息了。熬夜伤肝。”

洛璟言为难了,瞅着四叔无动于衷的背影,硬着头皮道对抗季南游凉飕飕地眼神,“两位哥哥,别再作弄晚辈了。请回吧。”

“没门儿。”

“季大哥……”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把你的猫抱走,连同你的人,都从我家里出去!别再纠缠了。”季南游不吭声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人,换过命喝过酒,事到临头却把旁人推得远远的。难道只许他救人不许被人救吗?!他怎么敢如此骄傲!

“喂!”季南游上前抓住洛云息胳膊,“回过头来!你要舍弃我吗!”

洛云息无言相对。

“我说过,要为你挡开所有射过来的箭,你当小爷是放屁吗!”

“我不需要你。”

“你扯谎!”

“你们到底要怎样!我不知道你们的同情心从何而来,我很感激,但现在不想要了。就算是施舍,也要问问受施人接不接受。”

“同情?你一句同情是要把咱们之间的情分都揭过了?”

“是。”

“……你混蛋!”季南游气结,狠狠摔门而去。

慕北驰苦笑,这下倒好,没把人说服,南游先气跑了。闷了满肚子火,指不定又去哪祸害花草了。洛云息觉得自己大概真是混蛋,自作孽不可活。

“对南游的那套不要用在我身上。你先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我没有意气用事。北驰,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能回应你,抱歉。”

“没关系。这件事可以先放放。你不觉得现在更适合讨论下步该怎么做?”

“不要掺合进来。我不知道你在熙陆是什么人,你越有身份,在这里对你越不利。无论你来大烨的目的是什么,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比较好。”

“我为了能自在的生活、自如的喜爱,已经忍耐了足够久的时间。你就是我的目的,岂能轻易放弃?不要考虑太多,怜你也好助你也好,都是我的事,我会按自己的方式来。随你拒绝。”

“可怜我?”

“喜欢你,自然怜惜你。这有什么不对吗?”

洛璟言听傻了……慕大哥没在开玩笑吧。他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一点也不想听下面的内容。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住口!不要再说什么喜欢!我不是女人,不需要你的怜惜和照顾,也不想听你说喜欢!我对你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收住你的妄语,出去,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离开吧,北驰。放弃吧。这是错的。所有的都是错。

慕北驰安静的注视他,眼睛里像沉了幽深的海,暗潮涌动。

良久,他默然离开,关上最后的门。

******

上元节过后,京都似乎陷入戒严状态。巡城的兵士多出几倍,进出城盘查得近乎苛刻,进来容易出去难。洛家的商铺和宅院门口甚至添了岗哨。原因是刑部侍郎顾瑜瑾昨夜当街遇刺,幸好身边有洛家的小少爷,护救及时,未酿成险患。凶手尚未捕获。为防其逃窜报复,故而如此。

李方鸣冷脸杵在洛璟言的家门口,像根立柱。他奉命来此“保护”洛少爷安危,说是保护,更像是监看,只不过监视的对象是洛云息。

“侍卫大人,您还要在这里站多久?”洛璟言无奈道。

“顾大人吩咐,为了洛少爷的安危,属下不得擅离片刻。”

“晚上不睡觉的?”

“顾大人吩咐,轮值休息。”

“我现在要去铺子,你既然要保护我,就一并跟来。”

“顾大人吩咐,属下只负责洛宅内外。”

“你们顾大人在哪?我要见他!”

“顾大人吩咐,养伤,不见客。”

“……还吩咐了什么?”

“顾大人吩咐,只要不违背他的指令,您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洛璟言瞪着他那张纹丝不动的脸干冒火。围着“李立柱”转了两圈,“那好。侍卫大哥爱站就站吧。不过您得笑着站。满面春风的笑着站。”李方鸣愕然,调动了全身的肌肉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洛璟言点头,“挺好。保持着。”关门进屋了。留下一脸诡异表情的李立柱装神扮鬼。

洛云息几天来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每日看书习字,作息规律。洛璟言不敢稍离,他了解四叔的性子,面上平静,私底下肯定有打算,冷不丁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洛云息伏在书案上写信。写好了夹在书册里。收拾好行李包裹,衣物药品和一个黑色木箱。推门对送午膳来的人道:“璟言,我想搬出去住。”

“好,我们换个地方。这里我也住腻了。”洛璟言忙不迭地说。

“璟言,对不起,我有件事瞒着你。其实我不是……”

“四叔!”洛璟言惊慌地抓着他的胳膊,“别说出来,不能说啊,四叔。你想去哪都行,我不跟着就是。能时不时去看看你就可以了,像小时候一样就可以了。”洛云息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发顶。是什么时候开始,璟言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时光真是凶狠,不留情面。

“璟言,顾大人是什么人?”

“是刑部侍郎,左相的女婿,国公的孙子。四叔不认识?”

“我只认识个叫辰霄的少年。你们关系如何?”

“还可以。一起吃过饭学过埙。”洛璟言低头说。洛云息略微安心,辰霄外冷内热,能和璟言那么接近,应是有些情谊的,不会对他不利。自己离开,店铺和宅子里的暗哨估计就会撤回,集中在自己身上。

“璟言,我不能告诉你住在哪。你也不要过去,等风息了,我会回来。”

可是风什么时候才会息?辰霄的执念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洛云息自己也不知道,他觉得这会是段很长的路,也许直到他们之中有个死了才能解脱出来。

“父亲和二叔那边问起,我没法交待。”

“底架的书册里夹了两封信,二哥看了自会明白。”

47、道是无情还有情

洛云息离开了家,孑然一身,就像他本该如此的那样。用洛璟言偷偷塞到他衣服里的银钱,找人把京郊荒僻地的废弃屋子稍做修缮,住下来。围了个篱笆小院,添了些必备物品。顾瑜瑾布在洛家的人果然全数撤回来,化作暗哨守在他住处周围。李方鸣木着脸整日装老鼠扮花草的潜在暗处,由“大人的贴身侍卫”演变成“大人敌人的远程护卫”。真是惨绝人寰的转变。

“大人,请过目。”李方鸣恭敬的呈上份条陈。顾瑜瑾靠在书房的圈椅上,脸色憔悴,阖眼道:“念。”

“是。卯初起身,散步、打水、读写。巳时做木刻。午时用饭,白粥。未时小眠,发呆片刻。之后木刻至薄暮。戌时至次日清晨,安歇。大概。”不得不说李方鸣做侍卫不错,作文章就差得远了。记录的东西实在是干巴巴的没滋味。

“大概?”

“咳嗽声不断,不知道有无睡着。”

“他不吃别的东西吗?”

“除了熬粥,属下未曾见过。”

顾瑜瑾蹙眉,“我去看看。”李方鸣躬身不让,“大人伤还没好。”“无妨。”“天色已晚,人已休息,请大人考虑。”“……明天再说吧。”

春寒料峭,洛云息裹在被褥里僵卧。屋里冷清清的,烛火余下微弱的光亮,发出哔啵哔啵的细小声响,风掠过枝桠的声音犹如呜咽。他已经独自生活了月余,见过最多的活物是麻雀和野鼠,清晨去溪边打水的时候偶尔能看见农妇的身影,常年劳作的健硕身体,甚至比他还有力气。

一个人生活,烧饭洗衣、清洁打扫都须自己动手。感谢当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不至于太狼狈。可煮出来的食物实在说不上好吃。最糟糕的是,开始觉得孤独。怀念璟言清亮的眼睛,二哥爽朗的笑声,蹲在梧桐树阴里打盹的花猫。甚至南游调侃的腔调,北驰温暖的掌心。挂念着士哥,不敢去看他,也不能守在他身边。洛云息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总是给身边人带来麻烦,让自己陷入泥泞,自顾不暇。他谁都保护不了,如此的无力。

辰霄是他的劫难。

从与他相遇,从给他取名,从听他说爱,一路走来,似乎每一步都是错。

可是后悔吗?

还是不悔的吧。

那些年相依相靠,那些年携手前行,许过的心愿,度过的缠绵,都是听从了自己的意愿。心口相应,言行合一,纵使迎来如此惨淡的落幕,终究是不悔的。

大概夜太长了,才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洛云息摇了摇头,熄灭了灯。

******

二月。桃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漫长的冬天被喧闹的花色撵的不见踪影。季南游陪着慕北驰南下千里去了潭城。两人在桃林里赏花试剑,捉了潭里的肥美鲜鱼来佐酒。切得极薄一层,蘸了姜汁酱料来吃,肉质鲜嫩爽口,弹滑细腻。季南游拈了丢进嘴里嚼了两下,送了大口酒,摇头晃脑地说:“妙极。原来还有这种吃法,你倒是有研究。”慕北驰与他碰杯,箸尖夹出片在酱汁里涮了下,慢慢地嚼。浅酌口酒,慢慢地饮。

“嘿,姑娘撑船水中行呦……快来岸边跟我走呦……她的腰肢细水软呦……她的眉眼让我醉呦……啷哩啷来呦……”季南游扯着喉咙唱开了。嘹亮清扬的声音回荡在桃林里,惊飞鸟雀数只。慕北驰哭笑不得,赏花饮酒食鱼美,好好的风雅事被他唱出了乡野莽汉的粗犷味。从阳春白雪跌成下里巴人。

“南游,你故意的是吧。”

“慕大侠明见。小爷实在看不上您风雅劲儿,说啥得灭了你细嚼慢咽的嚣张气焰啊!”

“……”

季南游狭促的舔舔嘴唇,笑得欢畅。小样儿,小爷捉鱼捉得头发还湿着呢,你还敢吃得比我斯文。“我在潭城有几个处得来的朋友,等下去叙叙旧,晚上在那落脚。你也别住客栈了,和我一起呗。”

“不了,你多玩几天,我今晚准备回去。”

“有事?”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季南游喝干酒,把剩下的鱼肉就着姜汁吃完,咂舌到:“你这日子过的太节制,没甚意思啊。”慕北驰折了枝桃花装在长匣里,揣在怀中,笑道:“凡事有度,意犹未尽才有回味。”季南游甩手,不以为然。“行啦行啦,那你先回吧。我再兜几天。”慕北驰上马与他告别,临走前犹豫了下,道:“早些回来。京都多风,天变得快。”

季南游挥挥手算是告别。收拾了下,自去寻访了旧友。有朋自远方来,把盏言欢,开怀痛饮,美人乡里逍遥沉醉,不亦乐乎。

“我说小季,怎么瞧着你心有郁结未解呢?”

“哈?这怎么看出来的?”

“嘿,哥哥开了二十多年镖局,形形色色的人不知道见了多少。你又是不擅藏事的,我搭个眼就能瞅出来!”

“您这手得教我。老弟我这阵子遇见的都是闷嘴葫芦,心思都掖肚脐里了,不露点出来。”

“说来听听,看哥哥能不能给你支支招。”

“我有个朋友,算是救过我的命。他现在遇到点麻烦事,赶着撵着的要和我划清界限。你说哪有这理儿,还不许还人情的?我也知道,他身体差,所以心气儿更高,不想被人看低了去。那也不能用同情俩字儿就把情分撇清了呀。敢情我就那么不值得信?”

“那你到底同情了没?”

“咳……老哥你也知道我性子,遇着了弱小总免不了同情心作祟,想着搭把手。可能确实有点怜悯的意思。可情绪它不由我控制啊,一不留神就漏了点出来。”

“你这朋友的事是不是很棘手?你就算搅合进去也不定能帮上?”

季南游想了想,和朝中权贵对上,确实挺麻烦,完全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点点头承认。

“他身边是不是有能帮上忙的人?”

“没有。”听说云息连人都搬出去了,拒绝洛家庇护,明摆着孤军奋战啊。“他常年独居,不怎么和外人打交道。”

对面的中年人摸了摸胡茬,劝解道:“小季,我觉得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人也许是独撑太久了,早忘了怎么向人求助。他先想着把你从麻烦里摘出去,存了护着你的意思。这种心态,和信任没啥关系。”

季南游不吱声了。想起那晚,洛云息冷静下来先想的不是怎么应付以后的状况,也不解释发生了什么,而是把他激走。这人怎么能如此贪心呢?妄想保护所有人。他是笨蛋吗?

他们都是笨蛋!

“行啦小季,想明白了回去坐下好好说,爷们间有啥事不能摊开来说的。我说你就别挠我那桌板了,都给你挖出洞来了!赶上大赦呢,你手下积点德吧。”

季南游讪讪的收手,虚咳了声。诧异道:“什么大赦?”

“你不是从京都来的吗,还不知道?皇太后凤体违和,圣上下诏大赦天下给他老人家积福德。”

就是说太后要不行了?朝中的形式季南游不是太了解,只知道皇上虽软弱,却是个大孝子,太后王氏是位极其有政治头脑和手段的女人,对左相的势力还能勉强牵制下,她去了,怕是反左派的日子更难过。咂么了下北驰的临走前的话,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当下也不多说,只拣了些京都的风闻趣事讲了,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各自搂了歌妓温柔一番,隔天,告辞返京。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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