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在一旁看着,久经沧桑的他见到这一幕,也不禁为他们感到心酸。再看看天色已微亮,再不启程就来不及了。便上前劝道:“公子,秋某会竭尽全力找到解药,殿下定会吉人天相,公子切莫过于悲伤。”
贺纾强忍悲痛,站起来。秋阳见他容色惨淡,泪痕斑驳,又说道:“公子是有身子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
贺纾惨然一笑,点点头。
第一零九章:末路情深(4)
秋阳命令队伍启程。
看着赵羽的马车渐渐远去,最后化成一颗晨星消失于天际,贺纾觉得整颗心也随他去了,正剩下一个虚空的躯壳,在无边的绝望里摇摇欲坠。
蓝真走过来扶着他,轻声劝道:“公子,回去休息吧?”
贺纾却摇摇头,按住蓝真的肩头,努力稳住自己,道:“蓝大哥,咱们去前厅侯着。”
蓝真看他一脸苍白,随时要晕倒的样子,急道:“公子,这怎么行!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的!”
贺纾淡然一笑,“放心,我不会倒下的,起码现在不会。”看着蓝真依旧忧心忡忡的眼睛,又道:“走吧,蓝大哥,天亮前,铁鹰卫一定会攻进城来。我们去前厅迎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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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声、怒吼声、哀嚎声、惨叫声……
战马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火药爆炸的轰鸣声……
由远而近,席卷而至。顷刻包围了府邸,逾响逾烈。
即使隔着高墙,也可看到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贺纾自岿然不动,静默地等待着。
蓝真守在他身旁,眉头深锁。
砰啷,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一队兵马冲杀进来。
为首一员将领,白马之上,白袍银甲,英姿不凡,竟是谢云程。
谢云程带兵激战,天亮时分终于攻破城池,便进城直取宁王府邸,一路砍杀。直到破门而入,里面的情景却出乎他意料,不禁吃了一惊,一声断喝,制止了兵将继续往前。
只见宁王府邸里寂然悄静,不见一兵一卒,再行至前厅,终于看见两个人。其中一男子白衣素裳,玉冠束发,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兵将,端坐如仪,不发一语。
谢云程心中一凛,见到贺纾并不奇怪,只是不明白为何贺纾孤身一人在这里等待敌军,也不容他多想,忙下马,步入前厅,躬身作揖,道:“末将谢云程拜见贺相!”
贺纾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起身走到他跟前,回了一礼,“谢将军,你好!”
“贺相——您……”
“谢将军,别叫我贺相,我已经担当不起这一个称呼。”谢云程颇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贺纾沉静地望着他,又问道:“子晏可安好?”
“谢……呃,多谢关心,子晏他很好,他很挂念您呢……”
贺纾百感交集,轻叹一声,忽然抬眸,严肃地问道:“谢将军,你到底为谁而来?是九贤王,还是陛下?”
谢云程没有立即回答,向左右的将士下令道:“都到外面等我,好好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有事在门口通报!”
“是——!”将士们迅速尽数退到门外,把大门关上。
谢云程又看了蓝真一眼,贺纾道:“这位是蓝大哥,是我的好友。将军但说无妨。”
谢云程道:“好。公子,铁鹰卫早已成了九贤王的私兵,这您也清楚。”
贺纾点点头。
谢云程又道:“九贤王之所以指派我来是因为我是枢密使,只有我可以调动朝廷的兵马。但临行前,皇上对我另有重托。”
“是什么?”
“皇上说,一定要把公子平安带回去!”
贺纾似乎浑身一颤,瞬间泪珠盈睫。
谢云程继续道:“至于九贤王,他已经下了格杀令,一见宁王,就地诛灭!”
“他敢!”贺纾一听,气得一拍桌子:“宁王是先帝嫡子,即使有罪,也要交由宗法祠审判,岂容他肆意妄为,草菅人命!”
“公子,你不必动怒。众所周知,宁王是九贤王最大的对手。这次有了宁王的罪名在手,九贤王还不趁机赶尽杀绝吗?”
“罪名——?”谢云程道:“当日宁王闯入清泉宫,将公子带走。这挟持朝廷命官、惊扰圣驾的罪名已是轻了,而偏偏宁王又是带着禁卫军去的,这就是逆乱谋反,行刺主上未遂!因此九贤王以诛杀逆贼的罪名将宁王正法,也绝对是师出有名,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第一一零章:末路情深(5)
贺纾心头一颤,犹豫着,又问道:“那……皇上呢?皇上对此没说什么吗?”
谢云程叹道:“皇上眼下自身难保,哪顾得上宁王,更何况,他们素有嫌隙。公子,我说句实话你不要见怪。”
贺纾已经猜到他要讲什么,瑟缩了一下,只好道,“怎么会呢,谢将军请直言!”
谢云程道:“朝野上下皆言,皇上和宁王因为公子而兄弟反目。九贤王以皇上耽于情事、荒废朝政为由,拒绝皇上回宫。现今皇上还在清泉宫里,势单力薄,真真是孤家寡人。估计待九贤王收拾完赵羽,回头就要对付皇上,堂堂一国之君,只怕现在连性命都是朝不保夕……”
尽管早有所料,贺纾依旧听得心头刺痛,浑身发冷,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蓝真急忙扶着他,劝道:“公子,还是回房躺下一下吧,你不要再硬撑了好不好?”
谢云程也吓了一跳,看到贺纾一脸的病容,额角还有伤,此刻无力地靠在椅子里,像一片寒风中的叶子瑟瑟发抖。心里愧疚至极,只怪自己说话太直接。
惶恐不安地道:“公子,末将是粗人,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公子不必为此烦忧,千万保重身体!”
贺纾喘息了一会儿,勉强回过神来。虚弱地抬起手摇了摇,低声道:“谢将军,你不必道歉,你说的句句在理,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没有想到皇上会受我连累,我真是罪该万死!”
他说完,将脸埋进手心里,双肩颤抖不已。
蓝真又叫了声:“公子——”
好一会儿,贺纾抬起头,拭去斑驳的泪痕,道:“行了,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六宇连方阵到底是谁设置的?里面的紫色毒雾解药在哪里?”
谢云程皱着眉想了片刻,还是摇头道:“六宇连方阵是一个神秘的蒙面人指挥铁鹰卫秘密操练的,由于我不是九贤王的人,铁鹰卫对我有所忌惮,布阵之事连我也瞒着,因此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至于那紫色毒雾,我记得铁鹰卫布阵时都会带上面罩。我想,那解药一定在那神秘蒙面人身上。”
“那,我能见到那神秘蒙面人吗?”贺纾问道。
谢云程于是反问:“公子,难道是宁王殿下中了毒雾?”
贺纾难过地点点头,哀求地望着他:“云程,我一定要见到蒙面人拿到解药,求求你帮助我!”
谢云程心中为难,这蒙面人神出鬼没的,上哪去找呢?即使找到了,他怎会轻易给出解药?心里这样想,但看着贺纾楚楚可怜的样子,嘴里安慰道:“好好,虽然他行踪飘忽,我一定找到他,把他带到公子面前,逼他拿出解药。可是,公子,你真的要去歇息了。”
蓝真听了,也一起劝说,贺纾无奈,也觉得自己实在心力交瘁,连站都站不住了,只好让蓝真扶着,送回房去。
贺纾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蓝真站在他身边,过了很久,也不放心离去。看着那憔悴不堪的面容,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消瘦得不似人形,只有那密长的羽睫仿佛不胜重负地垂落在雪白的脸上,纤秀的长眉因为痛苦和忧惧而深深颦着。
此时此刻,蓝真心中难受得揪成一团,他多么希望将这可怜的人儿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他,好好地安慰他,给他以温暖,为他抗拒厄运,使他重露笑颜……
可是,他丝毫不敢动,只能拼命压抑自己。他很清楚,自己的怀抱并不是贺纾所渴望的依归。他只能将倾慕之情深深埋于心底,然后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和情谊。
激动得难以支持,蓝真在床边跪下,小心翼翼地拉起贺纾的手,把这纤细冰冷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试图将传递丝丝暖意。
“繁衣,繁衣……知道吗?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不再悲伤;我愿为你做一切,只愿你快乐……”
忽然,贺纾的睫毛轻颤,张开了眼睛,望着蓝真,凝视专注,目光蕴藉。微微叹息一声,伸出指尖,碰上了蓝真的眼角,那指尖顿时被泪水沾湿,
“蓝真,你哭了——”
第一一一章:绝路孤魂(1)
蓝真一怔,自己多少年没有哭过了,现在掉了泪自己竟然没有觉察。他窘迫地一笑,故作玩笑般的语气,道:“我还不是担心你,谁叫你老是不听话,让我担心。”
蓝真的话音里有深沉如海的情致,表面却平静得波澜不兴,贺纾知道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心里感怀至深,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怕不慎讲出的话会给引起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最终伤害了对方。
踌躇着,只好将另一只手覆在蓝真手背上,诚挚地望着他,勾唇一笑,那一抹凄绝中有着深深的依恋,尽管那不是爱,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爱,但蓝真已觉得此生于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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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纾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冰窖,尽管眼皮还沉重得打不开,意识还是渐渐清醒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冰寒彻骨。他一个激灵,不,孩子会不会被冻坏了?想到孩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绝望了——
自己全身被捆绑着,浸在一个冰池中,池边一个管道里源源不断地流入初融的雪水,以致池里的水比常温冷上十倍。
贺纾本能地捂住腹部,却惊恐地发现孩子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
“与其担心孩子,还不如先担心自己吧。”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得如同这池中的雪水。
贺纾吃惊地回过身来,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人在池子的另一端,也像自己一样整个身子浸在水里,脸上戴着一副银质面具,头发很长,铺在水里,像水草一样摇曳。
贺纾一阵毛骨悚然,这人看起来根本就像个……鬼魅。
“你是谁?”贺纾颤声问。
“我不是人,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鬼魅”回答道。
贺纾发现他的唇根本没有动,话不知为何就从他体内飘了出来,贺纾想起,这就是腹语。
贺纾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断定这根本就是个人,可他干嘛要装神弄鬼,还要将自己虏来……忽然,他想起来了,神秘的蒙面人——
他厉声喝问:“你就是布阵投毒之人?”
“没错!”鬼魅很干脆地回答了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鬼魅阴骘的笑在空中回荡。
鬼魅终于笑完了,凄厉的话音再次响起:“因为我恨——我恨你们——你,还有赵羽……!我千辛万苦从坟墓里爬出来,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为的就是复仇,让你们也尝尝当年我的痛苦。”
贺纾心头一紧,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到底赵羽对你做过什么?”
鬼魅却没有回答,只是一阵冷笑,似乎在欣赏贺纾惊恐失措的样子。
贺纾已经浑身麻木,连唇都发僵了,语不成声地哀求道,“求,求求你,先让我上去吧,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有了孩子……”
鬼魅语气里透着不屑,“你这孩子如果受东海神眷顾,他就不会惧怕这区区冷水。连着都受不了,他就是不受眷顾的孽种!”
贺纾惊呆了,“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鬼魅反问道:“怎么?这是宁王的孽种吗?”
贺纾想到鬼魅对赵羽的恨,犹豫着,撒谎道:“不……不是的。”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已闪到眼前,鬼魅手持长剑正向自己腹部刺来!
贺纾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护着腹部。
只差一寸之际,鬼魅停住了剑,冷冷道:“既然不是宁王的孽种,那就一定是赵顼的,那同样也得死,而且死得更快——”
“不——!”贺纾哀叫,“求求你,别杀他,求求你……!”
第一一二章:绝路孤魂(2)
又是阴骘的冷笑,随即自己的脸被狠狠捏住,腹语又再响起:“欺骗我的人都不得好死!它到底是不是赵羽的种?说——!”
“是的,是的……”贺纾泪如雨下。
捏着自己下颌的指尖是那样纤细优雅,却像铁钳一般,几乎要将那尖尖的下巴捏碎。“真是绝美的一张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你就凭这勾去他的魂吗?”
贺纾被逼得几乎崩溃了,不敢再说一个字。
鬼魅终于把剑尖移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贺纾心里隐隐猜到了缘由,心里冷得发颤。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鬼魅的声音冰冷阴骘地道。
“你到底是谁?赵羽到底对你做过了什么?”贺纾冷静下来,决定与此人周旋到底,因为只有他身上才有殇思之毒的解药。
“他对我做了什么?”那鬼魂喃喃道,“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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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纾已经冷的麻木,连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已经消失饱受折磨的身体异常虚弱,已经无法抵御这雪水的冰寒,渐渐的又失去了知觉。
直到他听到了有人不断喊自己,“繁衣……繁衣……你醒醒!”他努力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潭寒水,正被蓝真抱在怀里,蓝真满眼焦灼,心急如焚地唤着自己。
贺纾头脑里一片空白,茫然地叫了声:“蓝真……发生什么事了?”
蓝真见他醒来,这才松了口气,“我还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回到房中已经不见了你,而且整个府邸都没有你的踪影,简直吓坏了。程将军也派出侍卫到外面寻你了。繁衣,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劫走的?他们又到哪去了,怎么把你在这里?”
等了好一会,贺纾只是低眉垂眸,一语不发。
蓝真见贺纾人虽然醒了,但疲惫苍白,眼神涣散,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也不再多说,把他抱起来往回走。
回到府邸中,蓝真一直将贺纾送回房中,扶他在床上躺好,正要请秋阳过来,贺纾却开口道:“蓝真,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也出外吧。”
蓝真劝慰了几句,见贺纾丝毫没有反应,只觉得自己的话是那样苍白无力,只好叹息着默默地离开了。
贺纾根本没有听到蓝真的话,他的心想被噬咬一般疼痛难忍。那鬼魅的声音萦绕不散,重复着一个可怕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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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谢云程刚起床。一个士兵前来禀报,说是贺相请他过去有事商谈。谢云程忙走到贺纾房中,贺纾看起来一夜无眠。开口说出他一个使他深感诧异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