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纾说:“谢将军,请送我回宫,现在就走。”
“什么?”谢云程迟疑着,“公子,您——真的决定了?”
贺纾漠然道:“怎么,谢将军,你的任务不是将我送回皇上身边吗?”
谢云程忙应道:“是——”
贺纾将一封信放在桌上,对他说:“我们走吧,不必惊动秋大夫和蓝真了。”
第一一三章:路遇贤王
谢云程留下副将守城,带着一部分禁军护送贺纾向京师方向走去。
一路上,贺纾心事重重,只惦记着赵羽,想到赵羽读到自己的离别信后定会恨死自己,越想越是绝望。
谢云程看着他精神恍惚的样子,几次想劝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到了傍晚时分,行至离州近郊的官道。谢云程将禁军一分为二,吩咐一名副将带领其中一半继续沿官道前行。而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马拐入一条僻静的小道。
看到贺纾不解的眼色,谢云程解释说:“前面离州境内有九贤王的铁鹰卫驻扎。陛下嘱咐我一旦接到公子就立即送往清泉宫,绝不能回京师。”
贺纾明白了,担忧地问:“九贤王没有对陛下怎么样吧?”
“暂时还没有,陛下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君主。但是,绝不能让公子落到他手上,否则——陛下担心的就是这点。”
“谢将军,”贺纾感动地看着他,“谢谢你对陛下忠心耿耿!”
谢云程淡然一笑,“云程定当誓死效忠皇上。”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乃当世明君,虽然一时失势,始终是天下人心所归。公子,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决定离开宁王回到陛下身边,但我确信,您给陛下带去的是希望和勇气,是重振旗鼓的信心。”
贺纾没想到谢云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不已,心中百味陈杂,半晌,久违的责任心终于被唤醒,不觉羞愧。他点点头,坚定地道:“谢将军,你放心。只要陛下不嫌弃我,我永远是他的宰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云程眼中闪出惊喜,敬重地叫了声:“贺相!”
贺纾点头,正想跟他讨论一下京师的危局,忽然,前方黑压压的一大队兵马拦住去路。
谢云程一看,大惊失色,道:“不好了,是九贤王!”
贺纾惊道:“是他本人?他不是在宫里吗?”
谢云程道:“这批铁鹰卫骑着清一色的白蹄黑马,称为‘踏雪无痕’,是九贤王亲自出巡的标志。”
贺纾反而镇定下来,“别紧张,该来的终归要来。我就不信他敢对我用强。”
正在说话间,铁鹰卫整齐划一的队伍已经行至眼前,中间一辆黑木镶金的车辆停了下来。
贺纾和谢云程早已静候在旁,此时便迎上前去,跪拜,道:“臣贺纾、臣谢云程叩见贤王千岁!”
车帘幕被撩开,九贤王走了下来。笑着扶起贺纾,道:“贺相,本王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贺纾毕恭毕敬地回应道:“臣奉贤王殿下之命伴驾清泉宫侍奉皇上,因此暂离朝堂,望贤王千岁见谅!”
“呵呵呵呵……”贤王笑得和蔼可亲,像是视贺纾为自己的晚辈,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繁衣啊,你不知道本王对当日这一决定追悔莫及!本想那清泉宫是疗养胜地,让你陪同陛下到那儿休养身体。谁知那儿远离京师,疏于防范。竟让赵羽伺机进犯,将你掳走。陛下饱受惊扰,一病不起。还有你,繁衣,你也受了不少苦了吧?”
贺纾道:“臣谢过贤王千岁关心。臣万分挂念陛下,请千岁允许臣即刻前往清泉宫觐见皇上!”
“繁衣对陛下真是一片赤诚,情深意厚,也难怪陛下日夜叨念着你呐。既然如此,你就赶快前去清泉宫见驾。我想陛下见到你,比吃什么奇药还管用呢!”
这番话让贺纾浑身不自在,但听到让他去见赵顼,心里立即松了口气。也不敢再拖延,马上拜谢九贤王,就要启程。
第一一四章:君臣相依
九贤王叫住他,一脸的关切,“繁衣,路途遥远,你的身体经不住颠簸,还是乘本王的车去吧。”
贺纾一惊,忙婉言谢绝,“这……这怎么可以,王爷千岁您莫要折煞微臣了!”
九贤王摇头而笑,不容分说将贺纾拉到车上,按着他坐下,这才说,“繁衣,不就是一辆车嘛,况且,我也不仅为你,更为你腹中的孩子,陛下的骨肉。陛下登基多年,后宫妃嫔却一无所出,早就招人非议,对陛下极为不利。如今这孩子可是上天的赐予,实在珍贵之极,怎么能不倾尽爱宠?”
贺纾惊呆了,怔忪着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无法判断九贤王此举的目的,但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不敢将真相讲出,那样无异于自取灭亡。
九贤王见他不再拒绝,满意地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贺纾心内一片茫然,也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应了声是。
九贤王又对谢云程吩咐了几句,队伍便启程了。
贺纾坐在车里,九贤王的车的确是平稳舒适,但他内心却极度惶惑不安,觉得自己被命运抛上一匹脱缰的野马,随时坠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终于到达清泉宫。
谢云程马快,先行一步到宫门出通报。
此刻薄暮已冥,苍茫的天际残阳如血,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寒风中伫立。
贺纾在车里瞧见了大吃一惊,实在没有料到皇上竟站在清泉宫门口,他不会在等自己吧?也不敢怠慢,立即吩咐停车,下了车便向君王快步奔去。谁知在车里呆得太久,腿脚有些麻木,一下走得太急,不小心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上。
正要挣扎着起来,腹部却一阵绞痛。这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繁衣——!”赵顼已经向他飞奔过来,将他抱在怀里,然后疾步向宫门走去。
贺纾惶恐之极,众目睽睽之下,这成何体统。“陛下,这万万使不得,我自己能走,快让我下来吧,陛下——!”
“别乱动!”君王一声断喝,抱得更紧,眼里更是心痛无比,“看疼得你脸都煞白了,还逞强!”
此时腹痛越来越剧烈,贺纾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赵顼一直抱住他走进自己的寝宫,轻轻放在床上。命人立即请玄海前来。
贺纾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脸上血色全无,额上尽是冷汗,手冷得像冰。
很快,玄海便赶至。替贺纾把过脉后,面露忧色。
赵顼忧虑地问道:“国师,繁衣怎么样了?”
玄海眉头深深皱起,“陛下,纾儿胎息极为不稳,情况堪忧啊!”
“怎么会这么严重?”赵顼惊道,“就因为摔了一跤吗?”
“那只是诱因,”玄海叹息道:“从脉象看来,这段时间他饱受惊吓,忧思过度,再加上连日赶路的劳累,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哪里承受得了。我怕……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不……,不可以,如果失去了孩子,繁衣还如何活下去?”赵顼心焦如焚,“国师,你无论如何要救救他!”
“陛下放心,我当然会倾力抢救!”玄海眉心深锁,“我真不明白,纾儿每次碰上赵羽准没有好事,怎么偏偏对他死心塌地的!”
第一一五章:爱恨疑深(1)
赵顼却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让繁衣听到。”
玄海道:“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只是替纾儿不值,如果他爱的不是赵羽,又怎会吃这么多的苦?”
赵顼讽刺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凄然,“请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玄海看着他,“陛下不必难过。我觉得纾儿心里一定有陛下,否则他怎么不跟赵羽远走高飞?还要回到陛下身边?”
赵顼苦笑,“如果我没猜错,他回来肯定也是为了赵羽!”伸手抚上贺纾憔悴苍白的脸,指尖下的肌肤冷得像冰,眼里又充满怜惜,“不,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他能回来,哪怕只见一面,我已经很满足。”
玄海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出去给贺纾煎药去了。等他把煎好的药端进来,看到赵顼依旧守在床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劝道:“陛下,已经很晚了,您身体也不好,早点休息吧。纾儿有我看着,不要紧的。”
赵顼却道:“他这样子,我如何能安睡。我要看着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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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城,都尉府邸。
窗前一个玄衣身影负手而立,正是赵羽。
王瑾站在他身后,惶惑不安地把话说完,等待着赵羽的回应。
赵羽一到达冀州便命令王瑾前去跟踪贺纾,打探情况。
王瑾吃惊不已,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命令,更是因为赵羽提到贺纾的时候神色痛绝。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瑾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敢往深处想。
追踪的过程很顺利,他很快跟上来贺纾,望着贺纾往清泉宫而去。第二天,王瑾回来复命。
然而已经大半天了,赵羽纹丝不动,一语不发。
王瑾终于忍不住,轻声叫道:“王爷——”
赵羽忽然回过身来,直盯着王瑾,眸光冷如寒冰,沉郁着令人颤栗的怒火。“瑾儿,你是亲眼看见繁衣上了九贤王的车?”
“王爷,瑾儿没有看错。”
“那他们说什么了?你都听清楚了吗?”赵羽的声音愈发阴沉。
王瑾踌躇道:“听清楚了,只是……贤王的话太奇怪了,瑾儿不明白。”
“如何奇怪?你别吞吞吐吐的。”
“贤王对贺公子说什么‘你腹中的孩子,陛下的骨肉’。可是……贺公子明明是男人,怎么可能有孩子呢?”
赵羽脸色刷地变白,一把抓住王瑾的肩膀,声音颤抖不已“你不用明白,你只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王瑾答应一声,便背书似将贤王的话复述了一遍。
赵羽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栗,不住地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突然被爆发出一阵狂怒,冲上前去,一巴掌扇在王瑾脸上,怒道:“王瑾,你一派胡言,胆敢欺骗我!”
王瑾又惊又痛,争辩道;“王爷,瑾儿没有听错,更不会欺骗您。如果有半字谎言,定不得好死!”
赵羽狠狠地瞪视着他,直到他那黑晶石般的眼睛溢满委屈的泪光。
赵羽忽然狂笑不止,笑得前俯后仰,那笑声却像垂死的猛兽悲绝的哀鸣。
王瑾担心地上去扶住他:“王爷,王爷……你别这样……”
赵羽止住笑,脸色像死人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再开口时,声音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年,“瑾儿,对不起。”
王瑾忙说,“瑾儿不要紧的。王爷,您到底怎么了?你不用担心贺公子,我看贤王对他挺好,他不会有事的……”
赵羽打断了他,“瑾儿,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王瑾还想说什么,看到赵羽的神色,再不敢惹他,只好忧心忡忡地离去。
第一一六章:爱恨疑深(2)
贺纾终于悠悠转醒,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君王那深情而忧伤的眼睛,以及嘴角掀起的惊喜的笑。
贺纾随即想起了一切,不安地叫了一声,“陛下……”
赵顼将他扶起来,半靠在床上,这才说道:“繁衣,朕真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
“陛下,对不起……”贺纾垂眸,愧疚道。
赵顼深深地看着他,“繁衣,别向我道歉,我只希望听到你说实话。平白无故的,赵羽怎么会放你回来?”
贺纾心中一紧,叹息着,终于说道:“我是偷偷离开他的,宁王并不知晓。”
“这却为何?”赵顼惊道。
贺纾低头不语,消瘦的肩头却在微微颤抖。
赵顼瞧在眼里,心里一阵难过,将他搂进怀里。
贺纾身体一僵,抖得更厉害了,叫了声:“陛下——!”想要挣脱,却被赵顼拥得更紧。他不安地抬头看着赵顼,眸子里已是泪光一片。
忽然,温热的气息向他笼罩下来,眸子上已轻轻落下一吻。
赵顼的唇印上那密长的羽睫,吮吸那晶莹的泪珠,带着微咸的冰凉,在嘴里化作满腔的苦涩。这才恍然惊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是逾礼。
窘迫不安地放开了怀里的人儿。仓惶道:“繁衣,对不起……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你伤心。”
贺纾脸色更加苍白,摇头,凄然一笑,“陛下对繁衣太好了。繁衣一次次离开陛下,愧为人臣,实在罪无可恕。如今我走投无路,又死皮赖脸地回来了,陛下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
赵顼苦笑,“朕之心意,超然若揭,繁衣冰雪聪明,何必装糊涂。”
“陛下——!”贺纾说不出话来。
赵顼紧握他的手,“繁衣,朕没别的意思。只是自从你上次离开后,我想了很多,越想越悔,恨自己没有早把心里的话告诉你。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还会回到我身边,所以这次我不能再错过机会……繁衣,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吗?”
贺纾浑身一震,惊呆了。
赵顼看着他怔忪的样子,秋水般的眸子雾气迷蒙,那一份惶然无助更显得楚楚动人。那一瞬间,理智分崩离析,潜藏已久的激情像火山爆发,赵顼一下捧住贺纾的脸,俯身吻住他的唇。
贺纾慌乱起来,拼命挣扎,却被那铁一般的双臂制住无法动弹。只感到赵顼滚烫的唇压迫着自己,炙热的呼吸将自己包围,沉静温和的君王此刻变得狂乱而霸道,狠命得要将自己揉碎……
贺纾惶遽之极,心在狂跳,几乎窒息。在意识渐渐模糊之极,一道亮光在脑海理闪过,他情急之下,忽然喊道:“陛下,您醒一醒!我不是青珩!”
立即,紧紧箍住自己的臂弯骤然松开,贺纾推开赵顼退到一边,惊魂未定。
赵顼颓然呆立,脸色灰白,眼里一片破碎的神色。
贺纾有些不忍,轻轻叫了声:“陛下——陛下!”
好一会儿,赵顼才回过神来,惨然地掀了下嘴角,“繁衣,我又错了,你一定恨我吧?”
“不,陛下,我没有……”贺纾叹息。
第一一七章:爱恨疑深(3)
“繁衣,其实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是青珩,从来没有。以前我爱青珩,爱得深入骨髓,但那已经是过去,随着青珩的死深埋于黄土。如今我爱的是你,只是你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也不敢心存幻想……但是,繁衣,告诉我,我真的一点指望也没有吗?”
他提到青珩的时候,贺纾惊颤了一下,咬紧牙,没有说话。
赵顼看着他深蹙的眉心,终于绝望,自嘲地一笑,“好了,繁衣,我早料到会是这样。你放心,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来烦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