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丛生 下+番外——八十八夜茶
八十八夜茶  发于:201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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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商是官,是来打尖还是住店,分毫不差。再说他们讲话,那必定是如莺似燕,一个仄音能说得一波三折,简直比唱戏还

婉转。

那双眼睛又打量了我一次,说道:“客官不是咱家的常客吧?”

这些人的眼睛毒辣得很,有没有来过,是不是常客,甚至来过几次,喜欢找谁,他们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是常客就不能进吗?我有银子。”

惨白的人媚笑了一下:“这不是银子的问题,今儿个先皇头七,这银子咱可不敢赚。要是让顺天府查到,这可是掉脑袋的

大罪。”

“老板,您就别糊弄我了。你们大门虽关着,可里面做着生意呢。皇上是头七也好尾七也好,这些事情,顺天府管,锦衣

卫管,可是银子不管,客人也不管。您亲自把门,不就是怕小倌弄错了,只放熟客进门吗?都说这做人的事,就是一回生

二回熟,咱们一来一去都说了这么多话,也早该熟了。你们天光云影打开门做生意,何必跟银子过不去。难道皇上崩了,

全国上下就不用吃饭了?”

惨白的人看着我不吭声,不让我进去,也不关门。

我举了举手里的半坛茅台:“要不这么着吧。我不买你的人,我替你接客。酒我自己有,这是好酒,亏待不了你家客人。

我给你钱,客人给的打赏也给你,我一文不要。”

惨白的人半张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猜,我大概是他遇到过的最匪夷所思的客人了。

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接着道:“还是说老板看不上我。嫌我的样貌身段没资格在你们天光云影接客?”

惨白的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冒昧问一句,客官今年贵庚?”

“哦?你们还挑年龄那?”

“您要是客人,自然是不挑的。可您说要接客,那可就……”

我下巴一抬:“你看我像几岁?”

他笑了笑,脸上的粉几乎要掉一地:“您这样貌身段自是最上乘的,不怕您笑话,咱天光云影的头牌郁白也跟您没的比,

光看样子,您就顶多二十。”

我被他吹得轻飘飘的,笑嘻嘻地点着头。

“可是,”他话锋一转,冷冷道,“您的眼里有杀气,话语之间城府深沉,这样看起来,您应该至少有二十五六了。”

“哈哈,”我笑了,“老板好毒辣的眼力。人家都说我眼神纯真得很,都猜不准呢。我今年正是二十五。”

“您那纯真是装给人看的,要是一般人,看到这一层也就止了。可我就是靠这双眼睛吃饭,看人的本事,我晓满衣排第二

,没人敢排第一。”

“晓老板过谦了。”

晓满衣掩嘴直笑,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公子真是有趣,我看您清清冷冷的,不像是风月场里混的人。您又不缺钱。您到

底干什么来了?”

这回他倒真看走了眼。

我学他的样子笑得很风尘:“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不缺钱,可缺个枕边人。”

这是实话,我现在只想要一具可以让我听到心跳的怀抱。我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不在乎对方是谁。

晓满衣看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唉,也是个可怜人……公子贵姓?”

“我姓刘……”

“我以为你姓宋。”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轻飘飘、冷冰冰的。

我暗自啐了一口,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他。

晓满衣看了一眼我身后,立即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他一摇三摆地走过去,娇声道:“哟,这不是樊少爷吗?您好几

个月没来,奴家可想死您啦。”

我抖了一下,拎起酒坛子打算遁。

樊虞不理他,径自走到我身边:“你来这里干什么?”

自从南下扬州,我们几乎没有好好见过面,算起来也有一年半多了。他长高了,也长大了,少年的青涩和飞扬消退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内敛的坚韧和挺拔。我这才发现他几乎已比我高出大半个脑袋,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我知道逃不掉,只好仰起脖子道:“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

“我是来巡城的!”他恶狠狠道。

“我是来打酱油的。”我不甘示弱,脸又扬高了一点。

晓满衣凑上来:“樊少爷,这位公子他……”

“晓满衣,”樊虞冷冷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想掉脑袋就赶快进去把门栓上。别再随便给人开门。”

晓满衣似是受了惊吓,连声应着,躲到门里没影了。

我有点生气,一腔不知是怒火还是欲火无处宣泄,便抱着酒坛子往天光云影的门栏上一靠。

樊虞戏谑地说:“皇叔尸骨未寒,宋大人就来这里寻欢作乐?哦不,现在应该称您宋太师了。”

我就喜欢寻欢作乐,你管得着吗你?

可我不想搭理他,扭过脸不说话。

他往外走了两步,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仿佛在自言自语:“还以为你对皇叔有多忠贞,到头来不过如此……”

我抡起酒坛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嘭!

他没躲,酒坛子砸到他背上洒了他一身。

我骂了一句脏话,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对我怎样,我对他怎样,我们自己知道,轮不到你来说。你知道我们些

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也不辩驳,他的目光和月华一起静静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竟然有一种纵容。

我听到墙根夜虫的呢喃声。它们好像一种极细小极短促的光,刺得人两边太阳穴隐隐涨痛。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第三十三章:

我听到墙根夜虫的呢喃声。它们好像一种极细小极短促的光,刺得人两边太阳穴隐隐涨痛。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我对他怎样?你说我对他怎样?我十岁开始喜欢他,我每天都看着他,处处模仿他,我拼命地读书、照顾宏煜,我就是

想变得更优秀,我想让他注意到我。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抱我,我疼得想哭,可是心里却很高兴,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也是

喜欢我的。可是后来,襄蓝出现了,他那么漂亮,那么干净,那么坦然。我一个小毛孩子,我拿什么跟他比?我只好自己

跟自己赌气。我走,他没有留我。你叫我怎么想?你说我能怎样?我能对他怎样?那些年里,我拼命地长大,我觉得也许

我长大了他就会多看我几眼,直到我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了我就回来。我不在乎他是什么人,他是怀亲王也好,他是九五之

尊也好,在我眼里他就是宋凌,除了宋凌谁也不是。你以为我喜欢回来吗?你不看看这云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荒草丛

生!血肉横飞!人人都在争!人人都在拼命!我拼什么?我能拿什么跟人拼?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待在他身边。我在外

面日子过得好好的,可我为什么要回来?谁不想过风生翠袖花落闲庭的日子?你说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回来这些年,我弄

过权吗?我坑过钱吗?你以为我来干什么了?我不就是想留在他身边,好好过日子吗?现在他不在了,你要我怎么办?我

是他什么人?你以为我是那种烈女贞妇,要为他守一辈子寡?还是应该殉了他一起陪葬?我要是死了,这世上还能有谁记

得他?还能有谁爱他?还有谁能把他放在心里活一辈子?我也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想他了,你说让我怎么办?我只

想找一个人,你让我去哪儿找?对我来说,除了他之外,跟谁睡都一样。你说这是对他忠,还是不忠?”

我的耳朵只听到墙根虫子的窃窃私语。它们生活、死去,不断地搬运,不断地钻营,它们像我们一样,可是它们没有我的

怀疑、我的恐惧、我的不自信,它们随时随地都可以由光明的世界逃遁入沉闷的地底,逃开历史,逃开动作,逃开聒噪的

生命。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急剧地起伏着,那里郁结的一团不知什么东西,似乎慢慢消逝了。

樊虞始终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他把一条丝帕递到我面前。

“干嘛?”我警惕地问。

“擦一下。”他的眼神像地狱的业火,既冷寂又热烈。

我不解:“擦什么?”

“你哭成这样,自己不知道吗?”

伸手一摸,居然真的是满脸的泪。一把拿过丝帕,匆忙去擦,却不想越擦越多。

樊虞抓过我的手腕,把丝帕接了过去,随后把我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亲切。他身上是浓烈

的酒香。

“现在好些了吧。”他很慢很慢地说。

我听到了心跳声,让人无比安心的,有力而富有节奏的心跳声。

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嗯……”我点头,低声应着。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上,柔声道:“能哭出来就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完吧,说完就舒服了。”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揉了揉鼻子:“还有一句。”

“嗯,我听着……”他的声音水一般的凉润透彻。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

“我刚才有些过分了。那酒……没有砸痛你吧?”

他眼里有熟悉的光芒闪过,晨星一般的熠熠生辉。

我心里一紧,有了一种神奇的预感。

“琉,”他深深地看住我,深吸一口气道,“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敢看他:“什么?”

“……你说想找个人……随便是谁……”

夜晚又静又黑。

我绞尽脑汁,造出一条最后的防线:“……可我心里想的是他。”

他不在乎,我清楚他不会在乎,我的这条防线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他浅笑了一下,轻柔的吻羽毛一般覆盖上来。有一股细小的蓝色火苗在心里“嘭”地燃起,照亮了一方不大的心房。

天光云影的上房,布置得旖旎瑰丽,水红色的轻纱床幔,透露着几分暧昧的讯息,香炉熏着淡淡的依兰混香蜂草,空气里

弥漫着一股缠绵悱恻的味道。

樊虞慢慢靠过来,从后面抱住我,手指解开发带,撩起我的头发,绵密的吻沿着脖子一路到肩膀。他的手松开我的腰带,

外袍,最后是里衣,然后顺手一拨,衣衫悉数滑落。我露出了整个上半身,他却突然愣住了。

我回过头,在他眼里看到了惊惧和困惑。

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很难看吧?”

他回过神来:“这是……”

我的背上全是纠结的、纵横交错的伤疤。

“前些年为保护一个朋友,他被仇家追杀……”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丑陋的疤痕。

“都是鞭伤……”他说。

我咬了一下嘴唇:“我冒充他被仇家捉去,他们发现人不对,便拷问我他的下落。这些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那后来……?”

“我都活蹦乱跳在这里了,你说后来呢?”

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紧张道:“那他们有没有……?”

我惨笑了一下:“那种人,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紧捏我胳臂的手指颤抖着。

我把手盖在他的手上:“我想,既然我们进了这间房,那就有必要让你知道。否则对你不公平。”

他沉默良久。

“未王……”我轻声叫他。

他抱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你已有了足够的了解。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有这么

多事是我完全不知道的……那些时候我保护不了你,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柔声道:“你想知道我的事,以后慢慢告诉你。”

他抬起头,眼里是晶亮的神采,孩子般地说道:“好啊。我每一件都要知道。”

“呵呵,好。”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为他褪去衣衫。

他把我抱起来,轻手轻脚放到床上,好像我是什么珍贵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明白这是为什么,安慰道:“那些都是旧伤,早就不疼了。”

他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眼里是静静燃烧的火焰,热辣而执着,再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的吻激烈而侵略性十足,我睁大眼睛从近在咫尺的距离看他,看到他鸦翅般的黑眉微微蹙起,看起来专注而沉醉。

滚烫的唇一路蜿蜒向下,从下巴,到脖子、胸口、腰间,然后是小腹、大腿内侧、那个地方……他吻得很用力,像是吮吸

,也像是噬啃,留下一串串只属于他的印记。

最后又回到我的唇上,我从他的神情里读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疯狂。

我忽然有些害怕。

虽然一开始已打定了主意,也早已决定抛开一切愧疚和不安,但毕竟,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跟凌以外的人有过这样亲密的关

系了。我几乎快要忘记,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凌那样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抱我,又能恰到好处地挑起我所有的情欲。

和凌比起来,樊虞的拥抱显得生涩而莽撞。我很疼,很想闭起眼睛,可是又有些不舍,因为他的那双眼睛。

樊虞在我身上动得很激烈,我被他带动着,视线抖动模糊。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那对潋滟一般的眼睛,火辣辣

的,如同淬火出炉的利剑一样牢牢钉着我。这是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我曾在无数个夜里,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攀置巅峰

,喘息着滑落,随后安然入眠。

我是多么迷恋这双眼睛啊。

最原始的快感,一辈子无法摆脱的纠缠。

我不可自拔地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已被推至顶端,连脚背都绷得笔直,炙热的指尖抚上那双让我着迷不已的眼眸。

“凌……”我听到自己轻声叫道。

“唔啊!”樊虞突然高叫了一声,我分不清那是痛苦还是欢乐。他俯下身紧紧搂住我,搂得那么用力,几乎要将我整个嵌

进他的身体。

我伸手抱住他,他的身体消瘦而结实,好像冬天的白桦树一样坚韧,又如同夏日的骄阳一样灼热。手心感觉到他背上细密

的汗珠和剧烈的心跳,耳边听到他咽咽的哭泣。

我侧过脸,吻着他的耳廓。

“未王……对不起……”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不肯抬头。我只好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面对我。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没有了泪水。

我的声音又静又柔:“你本就知道的,对吗?”

他牵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我不是为这个……琉,你不知道……我清楚你的心意,我不是为这个……”

这回轮到我听不懂了。

他低头亲吻我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温润的唇在我的眼睫上久久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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