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它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吐着蛇信子又转过头欲钻回那树叶中去。我见机不可失,飞快出手掐住它的蛇头跟七寸,
将它死死按在树干上。
它疯狂地扭动着,整个身体缠绕在我的手上把我勒得死紧。我不敢大意,手下越发狠力将它往死里掐。
良久,它终于慢慢停止了动作,盘着我的手的身子也垂了下去,一动不动。
我谨慎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它真的死了,才掏出匕首斩下它的头,将它扔到树下,再抱着树干滑了下去。
脚一触到结实的地面就发软,我干脆靠着树坐了下去,心里暗暗后怕着。
以前小时候饿得慌了,什么田鼠、蛇的都抓来吃过,也晓得辨认。那蛇的头有些圆,应该不是毒性强的那类,但也不保证
没看走眼。刚才实在是招险棋,若它动作在快一些,或者力气大一点……
我低头看了看被它勒出一片青紫的右手,苦笑一声捡起地上的蛇,往回走。
将那蛇剥了皮剁成一块块的,在溪中洗干净了,放到我用木头做的外头糊了泥巴的“锅”里,盛上些水再架到火堆上煮。
我撩起挡在木帐篷前的衣服,钻了进去。
帐篷里铺了层厚厚的枯树叶,百里怀杨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上面。
我从一边的包袱中掏出药来,解了他的衣服,小心将他翻过身来替他换药。换好后再将他翻过身来,替他系好衣服。
着迷地端详他的脸,我忍不住伸出手去细细描绘着他的五官。
“这都第几天了?连伤口都开始结痂了,你还不醒来?是觉得我这么伺候着你很舒服,还是不愿见着我了?”
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缓慢有规律的心跳声,我突然觉得无力。
第四天了。我每天摘野果、抓鱼、给他换药擦身、守夜,看他的伤口一天天好转,却从不见他有醒过来的迹象,也没有一
个人找到这谷中来。无论是敌兵,还是他们,一个也没有。恍惚的,我都以为自己如今已经是死人了,这周遭的一切不过
是自己的执念所化的虚无而已。
“你醒过来罢。这么一个人撑着,挺累的……”
***
“苏童,中秋那晚,你有没有为我放一只灯船?我在营地里的时候做梦梦见长安了,梦到你在护城河边放灯船呢。我还想
,回来了一定要问问你的……”
“苏童,皇上今日退朝后将我独自叫到御书房问话了。你知道他找我做甚么吗?他竟然说要为我赐婚,还要送我舞姬。呵
呵,真是荒唐。我早已跟他禀明了此生非你不可,他竟然抬出爹的名义来压我。……你放心,就是罢官,我也不会如他所
愿的。”
“苏童你别急,别气。这伤算不得什么的,下回一定注意。你别气,哎呀,别气啊……”
“苏童……苏童……”
好吵……
“吵死了……”
“苏童,苏童……”
脸上好痒,我伸出手去抓,却给握住。
“再不醒,就把你丢河里去了。”耳边有人带了笑意说。
我有些迷惑,而后心里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百里怀杨握着我的一只手在脸上摩挲着,笑盈盈地看着我。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跟木架藤蔓洒下来,将他整个包裹在内。
我跟他对望了一阵,心里从瞬间的停滞到慢慢跳动,越跳越快,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涌,快要控制不住了。
“你醒了?”我任他握着,淡淡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微睁了下眼睛,毫不掩饰其中的失望:“是啊……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说什么?哦,醒了以后就自己上药罢。”我收回手坐了起来,理了理衣服,朝外爬了出去。
“我去找些吃的。”
一出了木帐篷,我的嘴角越咧越大,终于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坐到溪边石头上的时候笑得嘴都有些酸了,还是没能停
下来。
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心里像决了堤一样,这么多天积压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外涌,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怎么也止
不住。怕他听见,只好咬着嘴唇忍着,心里越发憋得难受。
你这个招人恨的,终于舍得醒了么?
腰突然被人搂住,给带到一个怀抱里。
我一惊,感觉低下头装做在洗脸的样子,掬起一捧水拍到脸上。
身后那人叹了口气,将我硬转了过去。
“你还真是别扭得紧。”百里怀杨举起袖子替我擦干净脸,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我就不能老实点么?非要背着我来,
还装!”
***
“按你说的,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天了。怎么一个人都没寻过来?”
我咬了口野果,摇了摇头:“不晓得。许是雾太大了,他们找不着罢。”
“我们不能再在这儿干等了。他们不来找,我们便自己找路出去罢。总不能就一辈子困在这儿啊。明天咱们就收拾收拾去
找路。”
我皱了皱眉头,望向他的方向:“你的伤没问题吗?还是等你的伤好彻底了罢?”
“我的伤早好了。你天天给我换药,好得怎么样了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这话听上去有点促狭的意味,不觉脸上有点滚烫。我咳嗽一声,继续吃我的野果。
嘴上的东西被人拿走,正不解间,又给塞了片有些腥味的东西,一嚼,发现是刚烤好的鱼肉。
“多吃些鱼肉才好,你瘦了好多。”
我伸出手去:“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来?这么烫,待会吃到满嘴泡了。我吹凉了喂你就好,乖点。”
我给他一口一口喂着,觉得十分尴尬。幸好如今天黑,不必看到他的表情,否则肯定更窘。
这么给他喂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将他再次递过来的手推开:“你自己吃罢,我饱了……”
伸出去的手却被他抓住。
“抱歉,叫你受累了……”他一下下摩挲着我手上那些伤口,低沉地说。
我想抽回来却抽不动,只好任他握着:“没什么,又不是女人,干些体力活还要细皮嫩肉的不成?”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凑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说的话,如今还做得数么?”
“什么话?”
“你该不会忘了罢?我虽然昏迷了,倒是听见有人老在我耳边念叨的。‘你若醒来,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陪你终老。’
,难道不是你在说?”
我被他呼出的气弄得耳根发痒,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将他往外推:“那不过是为了让你早点醒来才说的应景的话罢了,做不
得数的,做不得数的。”
“都到这地步了,还给我别扭。我可是听见了,也记在心里了,你还想耍赖?”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握住我另一只手,一把将我拉到他怀中。
“我几次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每次闭上眼睛那刻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时候最悔的就是没能好好跟你在一块,想着如果
能给我机会活下来,我一定如何如何。可救回来之后却有跟你更加疏离,不得你心。如今我又到下面走了一遭,却听到你
说的话。我晓得你心里有我,便无憾了。想着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如果能活着,我会好好待你,不再管他人。”
“那安知秋呢?”
“出去了,我们就去跟他恳谈一次,做个了断。当初就是拖泥带水的,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让他放过我,咱们远走高飞
去。”
“他若怎么也不肯呢?”
“……你愿跟我同穴么?一块儿到下面去,不喝孟婆汤,投个好人家,从头再来。”
我闻着鼻尖的草药味,双手在身侧紧了又松,握了又放,始终没搂住他。
绕了这么久的弯路,竟是谁也怪不得。
“苏童,咱们闹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该停歇停歇了?一别就是三四年,我们还能有几个年头能拿来生离死别?别闹了,好
不好?”
他低下头,与我额头相抵。
我缓缓抬起手,摸索着他的脸颊,找到他的双唇,印了上去。
他滞了一瞬,搂着我的手一紧,而后便是缠绵又令人窒息的长吻。我们像溺水的人般紧紧攀附着彼此,在对方口中找着呼
吸,却是越陷越深。
一吻结束的时候,我全身已是凉意,背也抵到了地面,身上是他火热的胸膛。
被他进入的时候,我将手臂挡在眼上,偷偷哭了。
好罢,不闹了。真的,百里怀杨……
26.出谷
“还好么?”百里怀杨转过头来问道。
我撇了他一眼,甩开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托福,还未断气。”
脚下走得快了,更觉得那一处不适得厉害。一夜贪欢的后果。
他从后头赶了上来,搂住我的腰笑了起来:“你真是别扭得紧。说要背着你,你又不肯。抱你,你又骂我将你当女人看。
如今也只是问问,你又不乐意了。跟自个儿赌什么气啊,吃亏了你,心疼的还不是我?仔细这儿又没人,你还顾及什么面
子?”
我抬头猛瞪他:“如今晓得心疼了?昨夜里怎么不知道节制?明知道今日要赶路,还……还……哼!马后炮!”
他低下头来,在我尚未反应过来前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口,笑得跟偷腥的猫似的:“这怎能怪我?久旱逢甘霖,你该知
道那滋味的。苏童又这么……咳咳,所以我来将功赎罪了,你却又死要面子不给我这机会。我也很为难的。”
我给他几句话说得又羞又恼,气得不行,指着他半响才憋出句话来:“你……你混蛋!”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忽然弯下腰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吓得我都忘了骂他。
“算我混蛋,我是混蛋。你要是骂我能好受点,就骂罢。乖,别闹。等寻着路出去了,在谷口我自会将你放下,保证不给
人瞧见。这总行了罢?”
“谁要你多事了?少看低了我,我自个儿会走!快放我下来!”
“别乱动,仔细待会更疼。”
我扭着身子挣扎着,不小心扭到酸痛不已的腰,牵扯到那处,顿时疼得背后一阵战栗。整个人立马僵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一下。
他有些紧张起来,右手在我腰上轻轻揉着:“怎么了?哪里扭到了?”
我待那阵不适过去,认命地窝在他怀里,再不敢乱动:“没什么。”
“呵呵,晓得厉害了罢?都叫你别动了,看你还敢不敢闹。”
我冷哼了声,看着眼前笑得乱震的胸膛,一口咬了上去。
让你得意!
这山谷不知究竟有多大,除了那谷底,其余地方皆被大雾笼罩着,即便当时站在山上也窥不得全景。如今身在谷底,想要
找着条路出去,谈何容易?
我们商量出个法子,趁着刚动身的那地方还看得见太阳辨别出东边的方向,一路向着那方向走去,应该可以到达迷岭的山
脚的。到了山脚,再翻过迷岭,要找曲镇就容易多了。
我窝在百里怀杨怀里,手里全是些插了片树叶的短小的树枝。开始进入烟雾笼罩的地带之后,待他走上一段就扔下一根。
“你说,会不会有个上山捡柴火的把我们扔下的那些全给拾了?”百里怀杨走着走着,突然笑着说。
我白了他一眼,看看愈来愈浓的雾气扔下一根树枝:“闭上你的乌鸦嘴。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
“呵,我就是说说嘛。要是出不去了,在这儿当闲云野鹤也不错的。”
“也得把那些个事处理了再闲去。”我看了他有些微红的脸,拉过袖口替他擦了擦汗,“累不累?放我下来罢,只消走得
慢些,不碍事的。你还想抱着我走出这谷底不成?”
他低下头冲我眨了眨眼:“非也。我想抱着你走一世,成不成?”
我突然就哽住一口气在喉头,胸口似乎有什么在渐渐涨满,竟半响说不出话来。
“怎的突然就呆了?”他凑近了鼻子在我脸上嗅了嗅,笑了起来,“闻着咸咸的味道。你莫不是快要哭了罢?”
我咄了一口:“呸!你才快哭了!”
“啧,这么粗鲁,哪个把你教坏了?倒是成也不成,你还没答我呢。”
“哼!不成!你就做梦去罢!”
“那可得天天做才好……”
我越骂,他越是说得起劲,最后我差点忍不住想把手里头的树枝都扔他脸上的时候,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算你识相!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却见他有些严肃地盯着前方。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已经停了下来。
我奇怪地转了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前头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大雾弥漫,那身影也朦朦胧胧的不能辨清。看那身形,不像走兽,却也不像树,倒像是个人。
除了我们两个走了霉运的,这里怎么还会有人出现?莫非是有人寻来了?
不管是哪般,这么鬼鬼祟祟地挡住人家去路,总归不会是善类。
我心里一时转了许多个念头,有些不安。抬头看百里怀杨,他却用手拍了拍我,示意我莫慌。
“前头是哪路的朋友?挡住我二人去路是何用意?”百里怀杨扬声冲前面那人影道。
那人影许久没有答话,倒让我们愈生疑窦,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站在原地与他对峙着。
过了好久,当百里怀杨也快沉不住气的时候,那人影终于动了,缓缓地朝我们走来。
“跟在你身边少说也有五年,你竟认不得我的身形?”
那声音是熟悉的清冷,此刻却不知怎的听着有些凄凉在里头。
我呆在百里怀杨怀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慢慢从大雾中走出来。感觉百里怀杨似乎松了口气,抱着我的手也不再那么僵
硬。
弥天大雾中,安知秋穿着一贯的青衣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着百里怀杨也没什么表情,看着我时仍是
一脸的嫌恶,我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出来。
待要再看仔细些时,他开口了,带着鄙夷。
“几日不见,你倒愈发金贵了。如今连走路都不行了?”
我一惊,这才想起来现在还给百里怀杨抱着。脸一烫,就死活挣扎着下了地站着。无意间瞥见他的衣裳都是湿的,觉得奇
怪:“你落水里头了?怎么全身湿嗒嗒的?”
“这儿雾气这么浓,湿了衣裳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一想也是,忍不住又问:“你怎么寻着我们的?”
“你当我是你?我自然有法子找着你们,不过多花些时日罢了。”他说着,伸手欲去扶百里怀杨,“你身子怎么样了?有
没有动到旧伤?”
百里怀杨客气地冲他一笑:“已无大碍,有劳挂心了。柳时文他们呢?”
安知秋敛下眼收回了手:“他们依约在曲镇等着了。是我左右等不着你们,不顾他们劝阻硬要来找的。你晓得的,我是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