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皆拉满了弦。

“快走！蠢货！若他伤了半根毫毛，我饶不了你！”安知秋背对着我吼道。

我道了声保重，一咬牙半搀着百里怀杨往下面走去。

斜坡十分难行，有些石头看着稳当，一踩上去就往下滚。也幸亏这里人迹罕至，坡上有一些小树存活，我二人才得以有个

借力点抓着，不然只怕早随了那石头滚到底下去了。

越往下走，雾越浓。柳时文他们又走得极快，只能隐约看见他白色的身影在下面晃动，往后也只能看见上头影影绰绰有好

多人混战在一块儿，偶尔身边还有黑影飞过，像是那些人射出的箭。

听得见短兵相接声音，却看不太清楚人影。其实也不过往下走了不到几十步。

我左手搀住百里怀杨，右手抓住一株小树，正打算继续往下爬，忽然给百里怀杨拦住了。

“我实在、呼……不行了……你能否……背着我下去？”他喘着粗气，白着脸看我。

我看了看底下，点点头将包袱掉了个个背到胸前，在他身前弯下腰：“上来罢。不过你别乱动，仔细待会摔下去。”

“嗯。”他应了声，趴到了我身上，双手圈在我脖子上，双脚还是点着地。

“我太沉，这样便好。你顾着看路罢，我自个儿会抓紧你的。”他说。

身上背了个人，走起来就更困难了。虽然他没把全身重量都放在我身上，也是把我压得够呛。再加上浓得像快滴出水来一

样的雾气蒙到了眼前，连路都看不清晰，简直是举步维艰。

我咬着牙撑着，感觉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连气都有些不畅。一边小心翼翼地攀住身旁够得着的石头缝跟小树，一边伸脚

谨慎地往下探，觉得结实才踩下去。

忽然，背上的百里怀杨往前顶了我一下，一口粗气喷在我脖子上，痒得我全身一抖，险些站不住脚。

“小心些，别乱动。”

“嗯……”他没多说，只哼唧了声。

我稳住身子，又怕上面的安知秋顶不住了，不再多做耽搁，继续往下攀爬。

谁知这次我刚抓住一株小树，背上的百里怀杨又猛地顶了我一下，险些将我推下去。

“乱动什么！待会摔下去了，你就到地府里动个够罢！”堪堪抓着小树站稳了，我咽了口口水没好气地骂道。

这次，他连回都没回我一句。

应该实在受不了了罢？

我心里渐渐往下沉，咬着牙道：“你再撑着点儿，到平地就会好些了。”

说完，我便继续探着脚往下爬去。

此时的雾气已经不能再算是雾气了，该叫“雾水”了。那些“雾水”沾到脸上、眉上、头发上，聚成水往下流，滴到眼睛

里，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我一手抓着一丛杂草，一手攀着石头缝，分不出手来擦。只好拼命眨眼睛甩头，等到眼前稍微清楚了一点之后再探着脚继

续向下。

右脚在一块平整一些的石头上探了探再踩下去，我正要将另外一只脚也伸下去，冷不防感觉背上的百里怀杨整个人往一边

滑下去。我一惊，赶紧将两脚都踩到石头上，放开一只手向后圈住他。

突然，脚下的石头松动了！

那平整的石头哗啦一声随着沙砾一块儿滚下坡去，消失在浓雾之下。我脚下一下子没有了踩的地方，整个人顿时也跟着往

下滑去！

我惊慌之余，一手使出全身力气攀住那丛杂草，另一只手紧紧圈住百里怀杨。

“你快找找哪里有可以抓住的地方啊！”

我惊叫着，他却没有一点回应，反而整个人都压在了我身上。

糟糕！他该不会不省人事了罢？在这关头？！

来不及回头看看，连给我问出话来的时间都没有，那丛杂草终于耐不住我二人的重量，被我整丛连根拔了起来。几乎同时

，我与他开始像那石头一样往下滑去！

我的手，顿时给突出来的石头狠狠划过。

我忍着疼回身将百里怀杨搂住，再用力翻了个身，将他搂在我胸前。刚要闭眼，却在看到他背上的情形时目眦欲裂。

他的左肩、腰上、还有大腿各插了一根箭，整个背上血红一片。他闭着眼伏在我身上，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脸上惨白

无人色，安静得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让我背他……他说他撑不住了……

为何我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突然跟我示弱，下坡还要我背着他？他突然动那几下，为何我只知道骂他，却没想过那是他

中箭了的本能反应？！为何他已经半响不曾回话了，我都没回过头去看他究竟怎么了？！

我抖着唇看着那充斥了满眼的血红，万念俱灰。

“你傻啊？谁要你自作主张当什么挡箭牌？别以为使这么个苦肉计我就会原谅你。告诉你百里怀杨，想都别想！你要是敢

死了，我就是追到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嘴上骂得狠，眼前却早已模糊一片，也不知道是雾水还是什么。身体也跟着逐渐冰冷，从头到脚，由身到心。

双手紧紧抱住他，像要将他箍进身体里一般，任身体向下滑去，任背后被磨得如何生疼也死不松手。

我闭上眼睛，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既然非君不可，又不容于他人之眼，那便一起死罢。

怀杨……

24.谷底

四周荒芜一片，天与地同是玄色，分不清界限。我一个人不停往前走着，不知目的，没有方向，甚至忘了我究竟是谁。不

晓得走了多久，心里渐渐从迷茫变得不安、恐慌。

我忘了什么……又该到哪去？

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声音，有人在说话。刚开始只是很小声，像沙沙的风声。而后声音越来越，说的话也越来越快，像高僧

在诵经。那些声音就像针一样拼命钻进我的脑海中，在里头四处乱蹿，让我的头疼痛万分。

我捧着头躺了下去，在地上翻滚着拼命用手砸着脑袋，企图将它们敲出来。

它们在脑海中回旋，跳跃，最后终于安静下来，慢慢汇成一句话。

“怀杨……”

怀杨！

我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原来是梦靥……

百里怀杨呢？

我坐起身想找他，却觉得后脑勺针扎似的疼，一阵晕眩传来。全身的骨架也像快散了一样，背上火辣辣的疼。

甩了甩头，我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却摸到一手的凉意。一看，一手的血。

也许是刚才从上头一路滚下来的时候磕到哪了罢，所以才会晕过去。

在身上擦了擦手，我忍着后背一片火辣的疼，四下里找着百里怀杨。

四周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三尺开外便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只好趴在地上伸手四处探着。

胡乱探了许久，终于摸到一片布料。我心念一动，爬过去看，果然是百里怀杨。

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趴着，背上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还有那三支箭。

“既然我没死，你就绝不能让我独活……”

我闭了闭眼，咽了口口水，缓缓伸出颤抖不已的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虽然微乎其微，到底还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的，不会的……

我扯开嘴角笑了起来，又觉得鼻子发酸。若此时有他人在场，只怕就会说我笑得比哭还难看了罢？

抹了把脸，我开始在周围找着野草。

有一种野草有止血的功效，小时候当乞丐那会儿要是出血的，我都是到城郊找这些个东西顶顶的。

找到野草之后，我将它放到嘴里嚼得稀烂，撕开百里怀杨的衣服。

我握住其中一支箭，使劲闭了闭眼睛，使出吃奶的劲猛地一把将它拔了出来。

一股血溅到我脸上，也许其中还有些肉沫。

百里怀杨全身抽搐了一下。我吐出口中的野草，捂到伤口上，用力按住。

血渐渐止住。

我又效仿着将剩下那两支箭拔出，用野草止了血。

费力解下胸前打了死结的包袱，在里头翻找了遍，找出一瓶金创药。

幸好包袱没有弄丢，否则情况就更糟了。

给他伤口敷上药后，我将他衣服撕下一块，沾着浓成水的雾气，轻轻将他背上擦拭干净。再将他袖子撕成条状，给他细细

包扎起来。又取出一件干的衣物给他换上。

我做这些的过程中，他一直未曾醒来。每拔出一支箭，我都要探探他的鼻息，生怕他就此挺不过去了。

轻轻将他扶坐起来，让他靠在我身上，我替他拭掉脸上沾到的草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他瘦了很多，颧骨变得很明显。不过依旧有那股英气在，眉目俊朗。

“以前每次给你包扎伤口，你不是都会大呼小叫喊疼的么？如今这么折腾你都不醒，莫不是真转性了？”我用脸在他颈间

摩挲着，闻着他身上浓浓的药草味，“你我十年相伴，八载相惜，历数下来竟然多是在刀口上过活的。呵，以前是我陪着

你南征北战，如今你陪我四处逃命。你害我半生，我亦还你半生，咱俩也算扯平了。你若是能醒转过来，我便将余下半生

留与你。如今名也无财也无，一切皆往，就甩着两袖清风云游去。若能找得一处远离尘嚣之地终老，我就陪你坐看云消云

长，细水流长。你醒过来罢……”

给自己头上简单包扎过后，我将包袱重新挂回脖子上。想了想，又从百里怀杨的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他腰间的软剑我不会使，匕首还是会耍耍的，最不济当砍柴的刀用了也行。

费力将他扶着站起来，我皱着眉思索着该往哪边去。

四周全是浓雾，天上也看不见太阳，连三尺开外的东西都看不见，更别说还要辨别到底从哪里摔下来的了。

既然哪里都一样，干脆就随便挑个方向走罢。

定了个方向，我在原地留了快沾了血的布匹，就将百里怀杨背在背上往前走去。

这谷底若不是常年大雾，该是一番花香鸟语犹如桃花仙境般的景象。照我一开始摸到的感觉看，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青草

，还有些平滑的石块。

后背自己看不见，也没办法包扎。每走一步，就牵扯到后背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的。没走多远，就疼出了一身冷汗

。

咬着牙忍着，我抹了把汗，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一刻的功夫，看到前边雾里出现了个高大的黑影。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棵大树。

眼前有些发晕，我赶紧将他放下来，扶着他坐下，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喘气。

离这棵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棵树，比这棵要大上些许。树叶十分茂密，就是看不出是什么树。

气息渐渐平缓，我再次看了看那棵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再次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对比了一下，终于知道奇怪在哪了。

这里的雾气，要比刚刚来的地方薄。虽然还是一片白茫茫，却明显没有那么浓郁，可以大致看出一些东西的轮廓了。

会不会……前头的雾更薄？

我心念一动，再次将百里怀杨背了起来，往前头走去，一路不忘扔些碎布。

就当打个赌罢，赌空了也不过换个地头歇息罢了。

果然是薄了！

越往前走，雾气越薄，身边的景象也渐渐显现出来。我心中欣喜，更加快步往前走。一时倒连背上的伤口也不顾了。

不知走了多久，当身边的雾气全都消失的时候，我终于停了下来。

这无人谷的地形还真是奇妙得很。世人皆被它外围的浓雾所欺，惧怕着里头，不敢深入，却不想越往里，雾气越薄。

不过，这正好为它挡住尘嚣，还它一片清静。

如今雾气不在，我也终于得以看清它的样貌了。虽谈不上是世外桃源，倒也是一处隐居清修的好住处。比起白师傅住的地

方，有过之而无不及。放眼望去，皆是苍天大树，浓荫蔽日。似乎隐隐约约的，还听到有流水声。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背着百里怀杨往水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一弯小溪从林间穿过，溪水清澈见底，溪中还可看到有些游鱼。

我长呼一口气，将百里怀杨轻轻放下，到溪边喝了个痛快。又掬了捧水喂百里怀杨喝下。

今夜大概只能露宿在这儿了，不晓得这谷中有没有什么猛兽。

我让百里怀杨靠坐在树下，开始在四周捡枯树枝。

将捡到的树枝分成十数堆，分别置于周围十几步开外。又拔出匕首砍下一些较粗的树枝还有藤蔓拖回原地，搭成一个帐篷

形状。再在撒上一些枯树叶，拿出一件外袍挂在帐篷口挡风。只要不下雨，还是可以将就的。

做完这些的时候，我眼前已经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天快黑了。

我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百里怀杨躺到里面去，拿出火折子将那十数堆树枝点燃，又点起篝火，拿出包袱里的馒头用树枝穿

好放到火上烤。

眼前完全陷入黑暗。

我摸索着爬到木架里头，咬下一口馒头，在嘴里嚼烂了，再找到百里怀杨，喂到他口中。如此一点一点，喂他吃下半个，

我亦吃了半个。

而后，我便一手紧握着匕首，一手握着百里怀杨的手坐在帐篷口守夜。

入夜之后，谷里起风了。人干坐着，渐渐有了凉意。

我搓了搓手臂，回身摸了摸百里怀杨，想着要给他多盖衣裳，却摸到他全身滚烫滚烫的。

糟了！

我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包袱里又只有金创药跟调理他身子的药，如今荒郊野外的到哪找药草？就是有，我

也不认识。

摸索着找到包袱，翻出所有的衣服来给他包严实了，我咬咬牙爬出了帐篷。警惕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见没什么异常，便

按着白天的记忆往小溪的方向爬去。

手触到水之后，便拿布匹沾湿了，再摸回去捂到他额上。等觉得烫手了，又再换一次。

这样来回爬着，都不记得自己换了几次。期间还几度摸到篝火旁去，手也给烫伤了好多次。到最后他终于不再那么滚烫时

，我都快累虚脱了。

“不行了，要有野狼，就任它叼了我去罢。”

喘着气坐倒在他身边，我实在是撑不住了，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搂住他，头一偏，沉沉睡死过去。

25.你醒了？

“咻！”

一颗石子飞到半空，与果子遗憾地擦肩而过，又掉了下来，咚一声砸到我头上。

我捂着给砸得生疼的脑袋，懊恼地看着树上的野果，一咬牙，挽起袖子就抱着树干往上爬。

大概也是无人打扰的缘故，这谷底的树都跟攀比似的，一棵比一棵拔得高。好不容易攀上树杈的时候，我手都麻了。

趴着歇了会儿，我抹了把脸，朝在树下看到的那簇熟透的果子移了过去。

抓住一根粗一点儿的稳住身子，我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将它整簇摘了下来。一抬眼，看到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几颗更大的

，忙把手中的揣兜里，朝那儿爬了过去。

刚伸出手去想够着那果子，冷不防前头树叶一阵耸动，一条有黄口小儿手臂粗细的青皮大蛇吐着信子钻了出来。

我心里一惊，险些失手摔下去，赶紧攀住树枝才勉强稳住。

这一番动作惊动了那蛇，它倏地盘成一团昂起头来，发出嘶嘶的声音紧紧盯着我，头随着我的动作左右摆动着。

我一颗心狂跳，背上冷汗直流却不敢再继续乱动，屏住呼吸盯着它的双眼跟它对峙着。

须臾，它低下头，警惕地往前探了一下，又迅速地缩了回去，反复几次。有一两次，它的舌头都快碰到我的手了。

我咬住舌头忍住发抖的手脚，默不作声地继续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