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寿的眼神很郑重,语气也一本正经,没有了刚才的妖孽样子,不知何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颜淮月愣怔着,在绵密柔和的春雨声中用心品味他的话,孙寿接着道:“我是看你长得不错,挺对我的眼,所以想好心提醒你一把,你可不要不知死活。江湖险恶,你没有武功,就收敛一些,才是明哲保身之道,明白吗?”
颜淮月道:“谁说我没有武功,我的武功施展出来,未必就比你差!”
孙寿反手,习惯性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虽然不是很疼却清脆悦耳:“还在犟嘴!你的武功只有每月十五那天能正常发挥出来,也许十四十六也不差,可其他时间呢?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对不对?今天才初三,你跟我横什么横!颜淮月,你就那么想和我这妖孽拉扯上关系,上次咱俩拉扯的还不够?难不成你看上了我,巴不得我和你多拉扯拉扯?”
颜淮月涨红了脸,却一声不响,孙寿凝神看着他,心中疑惑起来,片刻后道:“你不声不响,不是默认了吧?你不是……不好男风吗?”
颜淮月依旧不语,孙寿看着他,默然半晌,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吧,这会儿走的动吗?”
他伸手想去扶颜淮月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两人僵持了片刻,颜淮月道:“我浑身被你打得是鞭伤,疼的不得了,走不动!”
孙寿微笑道:“你的意思是……不走了?想接着和我同床共枕?”他对颜淮月向来没轻没重,也不管颜淮月身上有伤没伤,顺势靠过去半压在他身上,结果颜淮月疼得发抖,脸色更加惨白如雪,孙寿视而不见,直接把他按在自己身边,道:“那你……这会儿子想干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满足你。”
第5章:
颜淮月不敢回答,片刻后孙寿又等不得了,道:“那就睡觉!明天早上你回去。下次不可再捣乱,否则我真拿你代替了他!”
颜淮月偎在他肩边,脸颊紧挨着他光滑柔软的绢丝衣服,心中却是百般滋味莫辩,孙寿随口问道:“颜淮月,你们无为门的武功究竟怎么回事?别人都和你一样废物吗?好像不是吧?”
颜淮月道:“不是,似乎就我和师祖是一样的,不过后来他好了,我却一直好不了,成了个废物。”
颜淮月出身无为门,此门派人丁稀少,却个个都是高手,在江湖上名声很大。却只有颜淮月这一个废物,他长期躲在蜀中,因此知道的人不多。孙寿来之前倒也翻看了他的经历和资料,十岁之前一片空白,类乎横空出世,十岁后在无为门学艺,学了十年无甚成就。因他太不中用,孙寿也就没有细看,对他恍恍惚惚知道个大概,便接着问道:“你师祖,大名鼎鼎的销魂剑江华音?嗯,他是后来好了,成了名动天下的高手。看来你有前途,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代高手的。”
颜淮月低声道:“我成不了高手,我师父说了,以我的脾气,没法做到至性至情,淋漓尽致,偏生我学的剑法叫‘百愁千伤剑法’,这剑法虽然很好,但有个极大的缺陷,就是如果冲破不了第九段,就一个月功力一反复。我找不到淋漓尽致恣意纵横的感觉,就永远也过不了这一关。我也想改来着,但是改不了。”
他和孙寿是第二次见面,每次除了挨打还要挨骂,但就是这样一个初相识的人,颜淮月却想不起来避讳,自自然然就和他倾诉了肺腑之言,也算怪事一桩。
孙寿道:“你这脾气,高不成低不就的,竟然活到现在,也算很不容易了。你师父是春如水还是王指儿?江华音只有这两个徒弟,总之不会是侯老七!我猜测是王指儿,春如水为人奸恶狡猾,教不出你这样死不开窍的徒弟。”
他的猜测准确无误,颜淮月被侯老七交代过不可泄露自己的师门,生怕他武功不行无故招来祸端,但见孙寿对自己的师门仿佛了如指掌,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正犹豫间,孙寿已经失去了耐性:“嗯哪,这勾引人也这么累,我可真困了!”言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颜淮月忙道:“孙寿,别睡,别睡,我还是想问问你,你能不能放过君小公子?他……他虽然有些不正常,可也不是坏人,我被人追杀过几次,他就把我带进了君子府,君子府可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去的。孙寿,你饶了他好不好?”
孙寿本来昏昏欲睡,一听他提到君茹泽,忽然又精神百倍起来,欠起身来看着他笑道:“饶了他?我又没怎么他!月月,他也是个断袖,我也是个断袖,我们两个断袖凑在一起,那可是天作之合!你为什么苦苦阻拦?敢是吃醋了?”
颜淮月不语,定定地看着他,孙寿伸手揽住他的肩头,按到自己怀中来,笑道:“你既不从他,也不从我,偏生还夹在我二人中间纠缠不休,你才不正常。你想让我饶了他,可以,你来代替他吧,伺候得我高兴,我就饶了他!”
颜淮月沉吟片刻,轻轻地道:“如果我……如你所愿呢?你是否就坚守承诺?”
孙寿一愣,忽然笑得更加欢畅起来:“颜淮月,我才第二次见你,可我真服了你!我从十三旗总坛来,不是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实则我也很想让你代替他的,可是真的不行!这样吧,你若是真对我有兴趣,等此间事了,而我还活着的话,我就陪你玩儿几天!反正我陪谁都是陪,你长得这般可心,我也不算太亏。”伸手捋了捋他额边的散发,很温柔地道:“看你这模样是什么也不会,回头我教教你,免费的。”
颜淮月呆住,片刻后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我……”却忽然间房门哐哐哐哐几下,被敲得震天响。
颜淮月吓得身子一缩,孙寿极端地不耐烦,转眼间就沉下了脸,喝道:“谁!?”
门外又是蓝旗门三当家那卑躬屈膝的声音:“孙护法,曲五公子从总坛赶过来了,现正在前厅,想要来见您,问您睡了没有?”
孙寿道:“早不来,晚不来!告诉他,房中有人,正忙着呢,没空!”
门外立时无声无息,只有檐间积雨一串串落下,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颜淮月极是不安,低声道:“孙寿,是谁来找你?”
孙寿懒懒地道:“从前总坛的老相好来了,想必想和我一起过夜,我今天累的很,不想陪他。”
颜淮月怔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依稀记得孙寿如今是十三旗总坛主王君临专职陪床,没想到他还有别的老相好,瞧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忽然慢慢升起了一丝难言的凄楚,孙寿却不再理他,正待闭目养神,门再一次被敲响,那个杀千刀的三当家的破锣声音也再次响起:“孙护法,曲五公子不答应,说一定要见您,不然他随身携带过来的解药就不给您。您看怎么办?”
孙寿“唔”一声,道:“我倒忘了,解药快到期了,我这条小命快要完蛋了。哎呀,他真烦人!他不给我,我就死给他看好了!”
三当家的登时无语,片刻后道:“这……恐怕不好吧,孙护法,你……还是……”
他支支吾吾,为难万分,孙寿想了一想,道:“让他一刻钟后过来。”
他本来抱着颜淮月,这时慢慢松开手,道:“颜淮月,你走吧,我要和我的老相好一起过夜,没法留你了。你放心,你能平平安安出去的。”
颜淮月咬住嘴唇,说不出来话,两只眼怔怔地看着他,神色别扭怪异,孙寿看看他的脸色,道:“你是怕淋雨了吗?那你到隔壁去吧,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颜淮月依旧不动,孙寿开始不耐烦:“莫非你想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我这床没那么大!还是你想看看我和他谁上谁下?还不赶快滚出去!”
颜淮月挣扎着起来,拖着伤痛的身子蹒跚出门,孙寿提醒道:“门边有伞!”
却不见那少年去拿伞,只见他径自开门出去,背影孤寂却也孤傲,而后把门摔得“啪”一声震天价巨响。
孙寿被他的摔门声震得一跳,骂道:“死孩子!疯了!”接着道:“曲离殇,站在窗外干什么?进来吧!”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人推开南窗,带着一身的雨水溜了进来,孙寿皱眉,道:“曲离殇,你一身的雨水,弄干净了再过来!”
那曲离殇在十三旗十大护法中排名第五,尚在孙寿之上。他生得容颜秀雅,脸色却苍白落寞,对着孙寿一笑,自去一边拉开了孙寿的衣橱拿干衣服换,一边道:“我都听了半天墙角了!我也瞧了他半天了,孙寿,这孩子打哪儿来的?”
孙寿道:“谁知道?口口声声管侯老七叫师父,那侯老七若能当人的师父,咱都能当人的师祖了。”
曲离殇换完了衣服,去挤到他身边躺下,道:“这个孩子,长得很像一个人,真像!”
孙寿斜眼看他,道:“话不要说半截留半截,像谁?我看像你,说不定是你在外边留下的私生子。”
曲离殇道:“胡说!他看起来有二十了吧?我哪能弄出来这么大的孩子?这跑了一路,累死我了。你急急叫我来,究竟有什么重要事?”
孙寿伸手,扯住他胸口的衣服提了起来,道:“不要东拉西扯,他究竟像谁?”
曲离殇啧啧连声,伸手去扒拉他的手,孙寿抓紧了不放,他徒劳无功地扒了几下,就放弃了,看孙寿难得认真的样子,心中一动,笑道:“对他认真了?就这么想知道?”伸手指指自己的脸,道:“来,亲一下,就告诉你!”
孙寿微笑,忽然极快地拧在他脸上,下手很重,疼得曲离殇呲牙咧嘴,嘶嘶地道:“疼死了,轻些!小寿,解药,解药要不要?快松手,给你解药。”
孙寿松了手,道:“你先说,像谁?”
曲离殇无奈,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孙寿神色微微一敛,拧眉沉思起来,曲离殇看着他端丽的脸,心道:“小寿也有二十四五岁了,还是这么漂亮。人家骂他妖孽,也确实没有骂错。这两年越发一副妖孽相了!唉,都怪我,一块好好的美玉落在了泥潭中,上不得下不得,生不得死不得,我真是造孽!”想至此,语气温柔起来,道:“孙寿,张嘴!”
孙寿依言张嘴,曲离殇右手中指一弹,把一颗药丸弹入他的口中,接着伸手去把他的脉搏,道:“这几天怎么样?”孙寿躺了下去,懒得回应他,曲离殇道:“无论如何容我想想办法,听说咱门主和东齐朝中的左太傅交好,将来我通过朋友找到左太傅,让他给说说情,给你彻底解了这毒,就不用一个月一吃解药了,这样折腾下来,究竟还是要伤身体的。”
孙寿撇嘴,道:“门主他会放过我吗?我也不在乎,早死晚死都是死,活那么长时间干什么?生生惹人讨厌。”
房中一阵静寂,只有雨声哗哗地响,片刻后曲离殇长叹一声,搂住了他,道:“孙寿,我一听你说这种话,就想杀了自己,我真不该把你带回十三旗。你心里,可是一直怪罪我?”
孙寿转头看着他,笑了一笑,伸手点一点他的嘴唇,道:“我随口胡说,你认什么真?你不带我回来,我不还是死路一条?如今多活了十几年,赚了。”曲离殇按住他修长柔韧的手,就势按在了自己的唇上,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是怔怔地失神,眼神穿越了他的脸,看到了十几年前东齐的京城青都,那一场雪,铺天盖地,无边无垠。
雪地中,孙寿那小小的身影,一身红衣,红得惊心动魄,在别的孩子身上是喜庆和温暖,在他身上却是凄楚与可怜。
曲离殇当时刚及弱冠,却已是十三旗总门主王君临的心腹人物。奉总门主之命,岁尾时来到京都给各路相识的朝中要员进贡岁礼,这是一份难得的好差事,没人对岁尾来送礼的人吊脸子,何况都是重礼。曲离殇很快就圆满完成了差事,直接进了烟花地,少年听雪,听雪歌楼上,金鸭兽,红罗帐,风流少年该享受的他一样不俭省。
一夜千金,一夜风流,第二日早起,他要赶回总坛复命,那多情的娼家女子莲韵将他送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
曲离殇抄近路走了后院子,待穿过院子时,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被绑在后院子的柴房前,有两个大汉拿着鞭子,正在呵斥的兴起。那孩子缩着身子,却是一声不响,既不讨饶,也不叫疼,却不知这样,反倒越发能激起人打他的欲望。
曲离殇站住了,打算看两眼热闹,身后的莲韵催促道:“公子,雪这么大,站着不动会冷的。”
曲离殇道:“冷?”他是练武之人,也没觉得多冷,待见那莲韵裹了厚厚的皮斗篷,犹自瑟瑟发抖,再看看雪地里的孩子,虽是一身棉衣,却被鞭子抽得乱七八糟,小小的身子仿佛已经僵硬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道:“这孩子怎么了?再这么绑下去,可真要冻死了。”
两个正在教训他的大汉没敢说话,那孩子却说话了,声音颤颤抖抖却也清晰无比:“死就死,如遂了尔等所愿,我却生不如死!”
曲离殇听到他的咬文嚼字,却是微微一笑,随口问道:“这孩子是才买的吧?”
莲韵跟了过来,道:“公子,你管他作甚?这孩子没良心的很。妈妈买了他一年多,掏心掏肺地待他好,到如今年纪到了,死都不肯接客呢!”
曲离殇道:“这里……男子也接客?”
莲韵笑道:“咱们这里可没有男子接客,但是隔壁楚宫别苑……呵呵,哥哥弟弟们可是都接客的。隔壁的关老板和妈妈是干姐弟,前年关老板去江南办事情,带回来两个妹妹送了过来。承了人家的情总得要还吧,妈妈就去人市上买了他过来,调教了一年了要给关老板送去,他死活不去呢!你说他真的死了,这买他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曲离殇微笑,片刻后道:“你们不是会给人下药吗?”
莲韵一愣,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孩子一听要送他去,就什么都不吃了,成心寻死来着。妈妈也不想硬来,想先磨磨他的性子也好,结果这几天了,还是这个样子!”
她走上几步,劝道:“孙寿,你就从了吧,你这样下去,死也死不了,活罪一样也不能免,姐姐是为你好,你听姐姐一句吧!”
那叫孙寿的孩子慢慢抬头,看了莲韵一眼,竟是一双妩媚曼妙的清水眼,黑眼珠子上裹着泪光,冷得流不出来。脸色苍白,容貌却端丽无比。曲离殇看得心中一动,随口道:“孙寿?这么难听的名字,是本名吗?”
莲韵道:“不是,只知道他姓孙,不知道叫什么,妈妈随口给起的名。”曲离殇嗯了一声,上下打量孙寿,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不太像你们青都人,像是江南人士。如此相貌,死了可惜了。”
莲韵道:“本来就不是青都人。南楚前年被灭了,买他那一年,人市上的都是南楚俘虏过来的,大家公子小姐多了去了。这孩子平日里文静秀气,看来出身不错,可惜落到这个地方,就由不得他了,偏生还死不认命!”
两人在这里对着孙寿评头论足,孙寿脸色沉静,泪承双睫,眼睛却看着别处。曲离殇也拧眉看他,片刻后道:“他……值多少钱?我缺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不如我买下算了,也算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