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一晚上,我都没再理商战,生了一会儿闷气,独自趴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过不了多久,恍惚中有人轻
手轻脚的把我抱起来,我正睡得浑身发冷,不自觉的就往那温暖的怀抱中蜷缩。恍惚中有人轻声一笑,又一人一声叹息。
我困倦已极,再难分辨谁是谁,将头紧紧埋入那人胸膛,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经是好好躺在自己床上,想着昨晚自己睡了过去,倒劳烦了伺候的人将我搬到床上。心下歉然。好在商战
比我还没出息,自那晚以后,每每不等商平回来,就嚷困,张罗着洗漱就寝。商平心疼商战,听说后吩咐下来,让我二人
自去就寝,不必跟着立这样的规矩,我也算是沾了商战的光,不用再每夜苦熬了。
日子就在商平的忙忙碌碌、我的百无聊赖、商战的花样百出中慢慢过去了。商清领兵回朝的热闹我却没有赶上,商平一句
“毒日头底下,一站一天,有什么好看的”就把我给打发了。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就算是有点洞察先机的感觉吧,别人当
这次大捷是扬眉吐气,甚至抱有天下从此太平的期望,我却知道,百姓的苦难远远没有结束。所以对这次的胜利,实在是
无法感到欣喜;而我们大商的这些英雄们,在我眼中,早已揭下了神秘的面纱,虽然心中依旧钦敬,却少了一份神秘感,
自然也不会将他们神化了。
所以那又是阅兵又是比武极为热闹的一天,我是心安理得的窝在朝阳殿里面,那个,收拾东西。不错,因为我就要回家了
。身体虽然仍旧有些虚弱,总算好了七八分,没有大碍了,再加上过了今天,商清回来的一通忙乱已经算是完事了,我爹
还有我哥也能分神在我身上,这时候回去,也不会给他们添乱。
这些天的阴郁一扫而光,唇边甚至带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四下里看看,除了我要住在这里临时命人从家里带来的日常应
用之物,换洗衣服,惯用的纸笔和常看的书籍也就再没什么了。至于朝阳殿里因为我来而置备的东西,自然有朝阳殿的人
来规整入库,那是不用我操心的。
收拾停当,长出一口气,心情大好。冷然听得旁边哼的一声。扭头一看,却是商战斜倚在门框上皱着眉头。
说起来这个商战,我是越来越搞不懂看不透了,除了背着我跟云枢鬼鬼祟祟那次不说,就拿这回来讲,明明是爱热闹爱的
了不得的性子,我料他是必要去见识见识的,偏人家就从早上就跟我在这朝阳殿里腻腻歪歪。这回儿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了,在这里歪声丧气的。
我刚才忙活着,没空搭理他,这会收了手,方问道:“口口声声的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会子那些建功立业的正在校场比
试较量呢,你不下场也就罢了,连见见世面也省了?”
商战越发的满脸不快,身子终于不粘着那门框子了,晃里晃荡的往里走,我才看清,这家伙手里拎着个老长的嫩绿水黄瓜
,没等我回过神来,又是“吭叽”一口。我瞅着商战直发毛,我的老天,别在这商战小时候的崇拜的是尹继傲那厮吧,我
怎么看这一举一动里把咱们尹都统那吊儿郎当的劲头给学了个十成十呢?
“有什么好看的,众星捧月,人家是月亮咱们是星星,要多没趣就有多没趣,什么时候轮到我是那万众瞩目的,这才快意
。再说了苏郁,你刚才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我看着商战心里打鼓,心说完了,屁大点事都要以自己为中心、还老拽得二五八万的,甚至爱挑我刺找我麻烦这点,都学
了个十足十。这就离毁不远了,大商战王走了样,咱不会亡国吧?
商战见我不说话,东瞅瞅西看看,见了规整好的东西,突然问道:“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回去?”
我一愣,下意识答道:“左右无事,自然越快越好。”
看着商战越皱越紧的眉,心中忽然有些明白商战为什么这么反常了,不由生出些歉意,忙道:“这里毕竟不是我家,深宫
内院,名不正言不顺的,老是赖在这里算什么呢,我回家了,也要去上书房的,咱们还是能常见。”
商战依旧有些烦躁道:“这些道理我当然懂得。”说着顿了顿,看向我,“只是看了你这般迫不及待丝毫不留恋的样子,
心里头怄的很。还有,”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举起个锦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个,不由笑道:“这个可与我无干,今天早上殿下特特命人送回来的,只说是寿礼。那时候你还没
起身,我就代你收了,说来,我还欠你一份呢,你等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迟几天送来,或者你爱上什么了,直接跟我说
了也成。”
“苏郁”商战无奈打断道,“我生日还隔着十来天呢。”
我没反应过来,商战又道:“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又不是给我的,哪有我拆开的道理。”
“怎么不是给你的,你生辰不就是这几天?”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商战道:“前儿跟商平哥哥在一处,也是提起我的生日,商平哥哥想起你来,说打小时候起也从没给你做过寿,连你的正
日子也未曾留心。好容易细打听出来,竟比我的还要早几日。因想着你最近七灾八病的,想要给你冲一冲。”说着把锦盒
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是一对龙凤宝砚,原是我跟商平哥哥一人得了一个的贡品,我娘怕我摔了,放在山西都不曾带来,
因想着你写的一笔好字,这个必是爱的。所以连蒙带骗的写信从我娘手里诓了来的。”
我心里越发酸涩,看向商战:“所以这个是?”
商战没好气道:“自然是我跟商平哥哥送你的寿礼!”
我深吸一口气,重又把盒子塞到商战手里:“世子帮忙转告殿下吧,就说好意心领了,苏郁受不起。”
商战皱眉道:“不过是方砚台,有什么受不起的?”
我摇摇头,黯然道:“世子不知道,我母因我而亡,苏郁的生辰既是母亲的忌日。苏郁说的受不起,是说,苏郁断断不敢
如此不孝。”
51.坦诚
商战明显的愣住了,一改往日的机智百变,脸涨得通红。无意义的搓了搓手,终是呐呐的上前几步,过了一刻,像是鼓足
勇气般,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歉然道:“苏郁,对不住,这次是我冒失了,你千万别见怪。”
我无谓摇摇头,拍拍商战的手:“不知者不怪,我从来是不做寿的,家里人都知道,至于别人,不曾问起的话,我是不能
见人就说的,连殿下也不知道,何况世子是才来的。”
商战不满道:“要说起来,商平哥哥也是的,亏得是跟你从小长起来的,连这个忌讳也不晓得,你等我问他去。”
我心中暗叫不好,这位小爷又是要给我没事找事去了,其实重来这一回,时候也不短了,再是愚钝,也琢磨出味儿来了,
上辈子,商平待我,实在是算不上好。不然就算冲着每到他生日,我花尽心思讨好的份上,说是礼尚往来,也该对我留心
一下,可是二十几年,竟然连一次也不曾有过。甚至好几次,我在生日这天,想起我娘,心里憋闷的厉害,故意找茬跟我
爹大吵,吵完了心情更糟,就这般的折腾自己,商平亦不曾有丝毫察觉,平常对我是什么脸色,依旧还是什么脸色。
不用想也知道,商平难得的关心我一次,说不定当成是多大的恩惠,等着我感激涕零呢。若是让他知道了,心里定然没趣
得很,到时我若是不理会他,让他以为我恼了,生出什么嫌隙来,又是一个麻烦事。难不成反让我装作不在意特特的去安
慰他?那我也太犯贱了,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我忙拉住商战急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给我惹事了,这哪里是能到处宣扬得的?你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不孝克母
还是怎么的!”
商战闻言挑眉看我:“苏郁,说真的,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了。”我沉默不语,心说,正好我也越来越不懂你,咱俩扯平了
,也就别在这儿装亲热套近乎了。
商战似是本也没打算听我回答什么,继续道:“咱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御宴那次,你可曾记得?”
我点点头:“哪能忘呢,就是你把我当成鬼那次!”商战摇摇头,意味不明的笑道:“逗你玩儿的玩笑话,你怎么也真信
了?”
我无语,因为你上辈子从来不逗我玩儿。
商战忽然叹了口气,直直看着我眼睛:“那次我确是有意上前跟你搭话的,因为在那样一个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场合,
人人都是觥筹交错,相互寒暄,只有你一个人冷冷清清躲出去老远,仿佛是厌恶这样的尘世喧嚣,又仿佛是遗世独立超凡
脱俗一般。”
我细细寻思了一回,不由感到好笑:“世子,没想到你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啊!”
商战也是自嘲一笑,双手一摊,无奈道:“是啊,原本以为你是那种清高自诩,难以接近的高傲人,谁知道一番接触下来
,却是宽和、细致、一等一没脾气的人。”
我忽然换了一种严肃语气,正色道:“世子!”
商战一愣:“怎么?”
我终于撑不住笑道:“我是说,这次真的不怪你,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话外有一种格外不正常的讨好意味?”
商战闻言一脸的哭笑不得:“谁说我是讨好你来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是这样,跟谁都没脾气,跟谁都和气周到,跟
谁都不计较,偶尔的玩笑都似乎有把尺子量着不能越界,也从来不耍小性子……”
我终于受不了了,忙冲他摆手:“打住打住,还说不是讨好,你再说下去,我就成仙了。”
“可是苏郁”商战话锋一转,认真道,“什么都不计较,有时候也代表什么都不在乎。”
我一愣,终于感觉接不下去话了。
商战并没有打算放过我,语气越来越低沉:“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别人对你不好,你不在乎,那么别人对你好呢?”
我强笑道:“别人对我好,我当然是要放在心里的。”
“可你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在你的心里,不光有把尺子,还有座城池,有幸被你请进城里的人,看到的
你,一言一行,喜也好悲也罢,总是赤诚明朗的,而被你拒绝城外的,无论多想走近你的领域,哪怕你站在城楼上眼睁睁
看着他们一脸焦急而又虔诚的围着城墙转了一圈又一圈,你也丝毫不为所动,就是不肯打开城门!哪怕你让他们进去,不
满意了,再轰了他们出去也好,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你都吝啬给予!”
较起真儿来的商战,依稀可见前世战王的影子,冷静、犀利、一针见血,也,格外的刻薄和不留情面。
不得不承认,商战说的有道理,至少在他的立场和认知层面上看是这样的。或许不光是他,甚至商平,也有所感觉,感觉
出我毫无道理的改变和疏离。
商平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也许是他一贯的自信和优越感使然,他不相信我舍得就这样放弃了和他的“友情”,或者,他再
不愿意承认也好,以他以往对我的态度来说,对我的转变,要想理直气壮的横加指责,实在是有些,不够资格。
可是商战不同,或许他自认为与我相交至今,从未薄待于我。而他对我隐瞒的种种,因为我不知道,所以可以忽略不计了
。
换个角度来讲,虽然我无意中知晓了商战和云枢相识的秘密,可也仅限于“我知晓了”这回事,略分析了下利害关系,看
不出端倪,也就丢开了手。却从未觉得,这种隐瞒,在感情上让我有任何的难以接受,甚至从那时开始,松了口气,觉得
战王本该如此。
我更不会当面锣对面鼓的与商战把事情挑明,甚至质问。也许就像商战说的,因为我,不在乎吧。
这样看来商战真没说错我,对他们,我还真是薄情的很呢。
在商战如此一步紧似一步的逼问下,我仍旧能够跳出是非,冷静分析,连我自己都要佩服我自己了。
可是商战依旧不满意,还在质问我:“苏郁,我就想知道,你是凭的什么,把一些人划进城里,又是凭的什么,把另一些
人排斥在外?”
事已至此,我已懒得虚以委蛇,商清的高调归来让我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斗争无可避免,偏偏我这里依旧如此牵扯不清
,势必会拖累我父兄。我相信,如今来看,即使商战日后封王,在受封当日参我一本的可能几乎是没有,历史已然改变,
对于这对没有把柄可抓的两兄弟,还是尽快划清界限的好。
这么想着,我也不再逃避商战的眼睛:“商战,谢谢你想出城墙这个比方,说的也很委婉,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太
想跟你装糊涂了,那样太矫情。”
这几句话的作用不亚于云枢的灵丹妙药,一下子把商战的躁动安抚住了,只一双眼睛静静看向我。
虽然决定摊牌,终究要讲究一下措辞,我思量了一下,再度开口:“你说我心中有座城,我承认,你不明白的地方,我也
可以解释给你听,不管能不能得到你的认同,我保证,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没有任何敷衍的地方。”
商战依旧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在我城中的人,有的是一定要在那里面的,没有理由,只因他们也理所当然的把我放在了他们的所谓城中;而有些人,
他们的城门先对我敞开,只要我愿意走进去探究的,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进去,这样的人,如果我碰巧走进了他的城,又碰
巧的喜欢那里的风光,自然也想着邀请他来我的城中领略一番。”
商战微微苦笑,若有所思。
我决定一鼓作气:“而有的人,属于他的领域已经很广大,吸引他目光的事物很多很多,就算我强拉他进来,他也是走马
观花,不屑细看,可就是这样,我仍旧珍惜,舍不得放弃,等待着他偶尔想起这座小小的城池,期待着他再次进入,甚至
盼望他肯在此稍作停留。”说到此不由自嘲一笑,“可是时间久了,我也会想,既然这个人不在乎,为什么我还要任由他
想来就来,所以,终于有一天,他想起了这个曾经出入畅通无阻的地方,却发现,城门锁上了,进不去了。可就是这样,
我想,他不过也就绕几圈、纳闷一下,也就丢开手了,毕竟,这个没什么新奇的弹丸之地,对他来讲,算什么呢。”
“你说的我大概能明白,可这里面没有我。”商战依旧不满意。
我不由得笑了:“枉你自诩聪敏,还没听明白么,门已经锁上了。”
“你……”
我看着商战气结的表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商战,你也说了你不是前面任何一种人,你不是我生来就要在乎的人
;你也不是对我敞开心扉并与我志同道合的人;你甚至不是我曾经心存执念,非要不可的人;我想来想去,你也不过是一
边紧闭着自己的城门,用些花团锦簇的假象迷惑着我,一边妄图侵犯我的领域的人。当你发现不能如愿,就在城下大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