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爱呢?依赖呢?
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不停地发抖,腰酸痛得厉害,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怎么怎么也睡不着。
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天就要亮了,天亮了就要起床,起床后,还会在床头看到夏程巍留下的写着“爱你”的便签吗?餐
桌上还会有可口的爱心早餐吗?中午,他还会回来陪自己吗?我们的生活,还要那样继续下去吗?不然该怎么样呢?怕,
很怕,比那段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日子可怕数千倍。
真的爱上这个人了?带着小琪的心,爱上了夏程巍吗?
贺司潇更紧地怀抱着自己,抱着缩起的腿,牙齿磕着膝盖,冷,四面都有风刮进来,整个人都冰冰的。
小琪的死,和你有关吧,是你,间接造成的,是不是?而我,不是他,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吗?
那么,应该爱你吗?要继续爱你吗?继续被你那样照顾吗?
这样的生活,贺司潇和夏程巍,要怎么继续下去?
挖了一个坑,自己跳进去,怪别人吗?怪自己吗?
还是怪上帝?怪他吧,这样简单一些。
所以,怪我吧。
迷迷糊糊地醒来,人还在床上,还在被窝里,只是身体已经打开了,正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眨,不敢动,不是在做梦吧?
知道怀里的人已经醒了,没出声,但是身体明显僵硬了,恨我了吗?
“醒了?”耳边暖暖的气息贯穿过来,整个人颤了一下。脸瞬间变得很烫,心也跳快了。
“我一个人怎么也睡不着,就过来看你,结果看到你一个人缩在被窝里,你……对不起。”夏程巍把头搁上贺司潇的劲窝
,蹭了蹭。“宝贝,对不起。”
“痒。”贺司潇反射般地往外挪了挪。“你的头发扎到我了。”
莫名的道歉,本能地回避,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饿了吗?我给你去做早饭?我今天不去诊所,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我……在家陪你,我们一起去宠物市场,给小猫们
买小屋,买厕所,买玩具,然后带它们去宠物医院打针,然后去办证领养。”夏程巍很有条理的叙述着他们要做的事情,
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有房子,有你,有小猫,我……是幸福的。”
“可以……不叫我宝贝吗?”贺司潇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地说。“也别叫我贺。”
“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夏程巍问,语气像是很平常的问话的语气。
“叫我……”贺司潇睁大眼睛,从张开的指间往外张望着。叫我什么呢?我……是谁呢?
“看着我。”夏程巍抓住贺司潇的肩膀试图将他扳过来,但是贺司潇并不合作。“看着我,好吗?”
贺司潇不说话,把脸捂得严严地,身体侧躺着,扭了扭肩膀要把上面的手挣脱掉。
夏程巍起身一跃,跨过贺司潇,转移到了另一边躺下,抓住那捂着脸的微颤着的小手。
“看着我,贺司潇。”夏程巍一把拉下那双冰凉的手。“不要再躲了。”
没有遮掩的脸,苍白着,还残留着泪痕。眼眶整个是红的,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
“看着你,然后……你就能告诉我,我是谁了吗?”
贺司潇望着只要一伸出舌头就能够触碰到的脸,那张英俊亲切得让自己以前的心无比兴奋的脸,除了在感受的心不一样了
,彼此眼里的东西不一样了,什么都没有变。
我的眼里还是有你,你的眼里还是有我,而那个你,那个我,是我们那么努力在寻找和保留的吗?
“你这道吗?当你们为我找到这颗心之后,我就把自己弄丢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所以只是叫我宝贝,对不对?宝贝就
像所有家长对初生孩子的昵称,还没有名字,还没有开化,所以叫宝贝。”
“我第一次叫你宝贝的时候,是在莫源的车里。当时你哭了,我说,别哭,宝贝。我对他,对你说,这个人,我不会放。
你还记得吗?”夏程巍把抓着的那双手送到自己唇边,细细地吻了吻。“我抓住了,就不会放了。贺司潇,你……永远都
是属于我的,就像……我也属于你一样。……这是命。”
“命吗?”贺司潇重复着,而不是疑问。“原来……是因为宿命的悲观情绪啊。”
“接受命运的人并不是因为悲观,而是因为看得透彻。”夏程巍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贺司潇的头发。“饿吗?一起做早餐?
你煮咖啡,我来做三明治。今天,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一天,也就意味着,又过了一天。
“圣诞节,V广场有一个化妆舞会,我们去吧?小源哥哥临走前塞给了我两张入场卷。”
“好啊。”夏程巍露出了一个可以和清晨的阳光比美的灿烂微笑。“好了,现在是早安吻的时候。”
贺司潇笑了笑,闭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很快,暖暖平和的气息喷上自己的脸,热热柔软的东西盖上自己的唇,一如平
常一样不安分的舌头蹿进来,打了个招呼,留恋了一会儿又退了出去。
“以后,不要把眼泪吞下去了,味道不好。”脑门抵着脑门,夏程巍的眉头还没舒展开。“你应该是甜的。”
“你……”原来还是那个你。贺司潇睁开眼睛。“还是叫我宝贝吧,也只有你那么叫我。”
问题,还是一样没有解决。
逃避,是人类最擅长做的事情。其实早在最初,生物存活的最好方式就是逃跑。
开诚布公是很重要,但有的时候,我宁可你骗我,努力地骗我一辈子。
谎言只有在被揭穿之后才称之为谎言的,之前它的名字,一直都叫事实。
我们这样子已经一年多了,过得也挺开心,一辈子,过过,也就是那么回事情吧。
对很多人来说,生命中某一年的分量,可以抵过自己的一辈子。
虽然每个月有那么一天心会疼,忍忍不也就过去了。
这个贺司潇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他忘了他和夏程巍之间,已经多了一个小琪。
小琪,也就是Mickey,就是那个在满月就会控制不住嗜杀的bloody-moon。他的资料他们的书房里就有,他熟悉到可以全
篇背诵下来,还和夏程巍讨论过几次。也就是说,贺司潇和夏程巍之间,其实一直都没有秘密,也没有谎言,除了,那本
粘了血迹的《飞鸟集》。
那本Mickey在意识到要出事前寄给贺司潇的《飞鸟集》,里面,就有关于那些特殊符号的秘密。
被发现与注意的秘密,其存在,就是为了破解。
夏程巍告诉过贺司潇,连环杀手其实就是最好的行为分析师。果然,一切早就已经被Mickey预料到了,包括那个已经发生
的过去,包括现在,包括,他们的以后。
Ⅱ复仇.10
满月,在日历上如约而来,可是傍晚的时候,突然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雨连续不断地下了有三个多小时,还丝毫没有停
下来的迹象。怎么会这样?气象预报没说今天晚上会有雨啊。
贺司潇趴在窗口,焦急地看着天空挂下的雨帘,黑暗中,朦朦胧胧,只能借助对面楼房的灯光才能看得稍微清晰一点。即
使看不到,光是听听那噼里啪啦的雨声就知道这场冬季的雨来得不仅突然还很猛烈。
“怎么就下雨了?月亮呢?”
贺司潇拉开窗户,想要把头探出去,却被冰凉的雨打了回来。真冷。
下雨,就看不到月亮了。
夏程巍和贺司潇说过,他们曾经就计划在月圆之夜干扰月亮出现,想看看小琪是直接受到挂在天上的圆月亮的刺激,还是
受到满月这个概念的刺激,才会在月圆之夜控制不住自己杀戮的欲望。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了,因为小琪在那个月圆之夜到来之前,就死了。
这两年,也不是每个满月天气都很好的,只是刚开始的半年多,贺司潇一直处于康复阶段,到月圆之夜心脏会有点难受,
渐渐地身体复原的越来越好,满月的心悸却变得越来越严重。那时看不看到月亮自己也没有这么注意,因为围绕着自己的
人太多,而他们对于满月都显得格外敏感,尤其是在前两三个月出现心悸之后。到了那个日子,即使没有日历,看不到月
亮,就从他们的表情上也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所有的当事人几乎都知道,月圆,对于小琪,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有了小琪心脏的贺司潇,到了月圆,会心悸发作,很自
然,每个人的想象力都是丰富而雷同的。
不记得上一个看不到月亮的满月之夜了,似乎还真没有遇到,这,是第一次。
心开始隐隐作痛。心悸发作得像这场雨一样突然,凶猛。
贺司潇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走动,浮躁,气闷,焦虑,不安一股脑儿也全跟来问候他。
怎么办?难受得要命,手都开始不停地打起哆嗦,脚步交替的频率越来越快,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动作,他就像被上
足了发条的娃娃,一刻不能安静下来。
大脑里,遁入一片黑暗之中,隐约见到红光,见过一个高挑的身影在那道光间晃动。然后很快,浴室镜子里的那张脸,浮
现在了眼前,那么清晰,离自己那么近。那张脸,直直地看着自己,勾起嘴角微微笑着,眨动了一下左眼,小舌从唇缝间
钻出,舔上饱满的红唇,滋润得其鲜嫩欲滴。
贺司潇一个转身,狠狠将自己摔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似乎要将那个影像阻挡在外。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卧室里,夏程巍双手抱胸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景。
今天晚上,他的心悸还会发作吗?可不可以推断说,如果发作了,那么Mickey受到的是满月这个概念的影响,如果不发作
,就是月亮。Mickey和这件事情,一定是有联系的没有错,但那个如果成立吗?
人类的心脏不带记忆,即使人工分裂出来的同卵双胞胎,到了以后,各自长大,也会越来越不一样,成为真正独立的两个
人。这些,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得到科学的论证了。
5分钟之前,像以往的满月那一天一样,接到老头子来自B城的问候电话。
是的,夏程巍和老头子还保持着联系,甚至可以说,现在的夏程巍是老头子名副其实的手下。导致这样的结果的原因很多
,其中很主要的一条是,老头子是真的关心贺司潇,而他们,需要他这样一个靠山。
老头子曾经建议说可以在贺司潇的卧室里安装监控,这样就可以知道他满月的夜晚睡得好不好。但是夏程巍坚决不同意,
而老头子也没有坚持。仔细想想,这个主意也不坏,自己对贺司潇,干涉的事情还不多吗?还装什么君子呢?打着爱的旗
号,还有什么没有做的吗?可,就是不行。
“你有你的信仰,也给我留一个。我不想在他的房间里装监控,你能理解吗?”
“我可以,真的可以。小巍,好好爱他,如他想要的那样爱他,照顾他,还有……那事不要太贪。”
就像是个幻觉,夏程巍有时会觉得,老头子就像是他们的父亲。
“相信吗?我是一个不会爱的人,我一爱谁,不管他对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答应。”
“你就这样把你的致命点告诉我了?”问话是玩笑地,听者却是认真的。
“小巍,你是个心理医生,你知道Mickey其实是一个病人,对不对?对于病人,有时候,医生会采取非常的手段进行治疗
,病人并不一定完全知情,因为他的病,影响了他的判断。”
“我知道。”夏程巍点了下头,尽管电话里,他看不到他的动作。
老头子的话,说得含糊也不含糊,很多情况倒是有什么说什么,只是像他这样的人,无论说什么,听的人都会去妄自揣摩
是不是还有另一个更深层的意思。
今天晚上,得知E城突然下起了大雨,老头子在电话里愣了几秒,夏程巍知道,他和他一样担心着。
看不到月亮的月圆之夜,对于你,还是满月的日子吗?
躺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贺司潇再也躺不住,脸色发白,嘴唇被咬得发紫,甚至有点破皮。
现在是午夜,雨还是很大,隐约中,还能听到猫咪烦躁的叫声。
心很疼,脑袋很胀,整个人,像是快要爆炸了。极限,或许就在那下一秒要被冲破。
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从夏程巍的卧室的门缝底下透出金色的灯光。
还没有睡?每个月圆都是这样的吗?在陪我?还是在做自己的事情?
贺司潇犹豫了短短两秒,戴上黑色防水外套上的帽子,轻轻开门,走出了房子。
召唤,从心底的某个角落传来,就像是一道不可抗拒的圣旨,除了从命,别无他法。
肉体召唤灵魂,和灵魂召唤肉体,哪一个会更加强烈?一个人的身体里,真的可以有不止一个的人格吗?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路灯橙色的光朦胧在雨幕中。
一个黑影在小区里闪过,闪进了一旁的人造小树林,白天或者周末的早晨,这里可是居民,儿童,还有小宠物们的游乐场
。现在一场雨,或者更确切地说,太阳一离开,这里,就成了一片被遗忘的角落。只是我们都知道,雨总是会停,太阳总
是会出来,这里,还是会充满了人群和欢笑嬉闹。
那么,我们的心也可以这样吗?
猫叫声从树后一阵阵传来,在这样一个雨夜,却显得那么刺耳,仿佛有爪子在抓自己的心一样。
是抓,很用力地抓着,而不是轻轻地挠。
湿漉漉的小花猫走到贺司潇的脚边,在他粘了泥土的裤腿上蹭了蹭。
伸出手,抓住小猫的脖子,好细,好软,似乎一捏就会碎,就会断。
心一阵阵地抽搐着,风夹杂着雨刮在脸上,迷糊了视线。
树影间,那朦胧的橙色灯光,就如同高悬于天空的那亮亮的圆盘发出的。
挂着雨水的睫毛,重重地上下跳跃着,也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明亮了那暗夜里深邃的眸子。
我回来了。
Ⅱ复仇.11
贺司潇在一阵咳嗽中醒来,脑袋像浆糊一样。发烧了。
“真是的,怎么睡觉都不关窗?”夏程巍坐在床边,一手拿着温度计,一手摸了摸贺司潇的额头。“把嘴巴张开,测测体
温,太高就送你去医院,不许撒娇不乐意。真是的,想担心死我啊!”
“人家……唔……不是……故意地。”含含糊糊地把话说完,咬着温度计看着眉头紧皱的人。
“等会儿把药吃了,好好睡觉,发身汗。你啊,真是一步都离不开人。”心疼地在烫烫的额头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以
后这样的天气,不许一个人睡了。不,以后都不许一个人睡了。”
“大……惊小……怪。”贺司潇偏了偏头,躲开了夏程巍渐渐往下的吻。“占……我……便宜。”
“别出声,几分钟都不安静,多大一个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嘴里不停数落着某人,眉头还是皱着半点不肯松。看不
到自己现在那焦急的模样,那些重的话,怎么会有说服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