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发疯。
“……”苍负雪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你所说的那些话,本宫姑且不与计较。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上官昊月冰冷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地踏在汉白玉台阶之上。
他月白的衣袂轻轻地飞起来,宛如神话中翩然似幻,遥立苍穹的谪仙。
上官昊月走到苍负雪身前,视线越过苍负雪的身影,直直地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只是咫尺的距离。
苍负雪回头望着上官昊月的背影,蓦然惊觉,那个人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而自始至终,苍负雪只是追逐着那个遥远虚幻的背影,微微牵起那月白的衣服,在这场美好的幻觉中迷失了自我。
原来如此。
苍负雪苦笑。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浑身发抖,大喊大叫,像泼妇一样发疯骂街而已。
苍负雪,你真是高估了你自己。
你根本没有那个价值。
连值得他发怒的价值都没有。
苍负雪无力地垂下头,挪动步子,以极慢的速度走到床边。
整个人全身僵硬地瘫倒在床上。
废物……就这么一点小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哈哈哈……废物……哈哈哈哈……
内心有巨大夸张的嘲笑声久久回荡。
苍负雪把手臂横放在眼前,遮挡住由窗外溢进屋内的丝缕月光。他微微扬起嘴角,苦涩的笑意映衬着月的清辉,透出抹凉薄的味道。
苍负雪笑着笑着,忽然就觉得冷了。
不单单是冷,也许还夹杂着不安,害怕,以及……
强烈的不甘。
不甘心啊。
真的不甘心啊。
窗外。月华如水一般倾泻而下,为负雪阁镀上一层薄薄雪色。
而苍负雪始终未曾注意到,有一滴殷红的鲜血,默默地洒落于上官昊月方才离去的道路。
二十八.
又是清晨。
小丫鬟走到房间门口,首先理了理整齐的发髻,犹豫了片刻,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小丫鬟不甘心地再敲了敲,同时轻轻唤了一声:“公子……是时候出发了……”
仍然没有回应。
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屋内一片寂静。
难道……公子是还未起身?
小丫鬟疑惑半晌,柔声道:“失礼了。”便推开了门。
她的视线顺势往汉白玉台阶之上望过去,透过迷了人眼的珠帘,往上。
雕花木床上却是空荡荡的,连被褥都叠得异常整齐,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小丫鬟惊得手足无措,连忙几步奔到床边去,然后,伸手摸了摸。
冷冰冰的。
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昊月阁空旷的走廊上。
一名素衣女子正在焦急地奔跑着。她脸色苍白,神情严肃,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昊月阁的尽头,立着一名杏黄衣衫的少女。
素衣女子一见到少女的影子,不由分说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都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事?”黄衫少女一脸悠闲。
素衣女子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回淡月大人……住在负雪阁的那位公子……他……”
淡月眼神一凛:“他怎么了?”
“他……”素衣女子稍微抬起了头,视线飘忽躲闪地望向淡月身后的轻纱薄帐。纱帐之后,隐隐露出一个极美的男子剪影。他单手支着下颚,身形微微倾斜,长发如一泓流泉般从身侧滑落而下。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将茶盏端起。
素衣女子看得有些呆了,竟忘记了之后要说的话。
直到淡月站至她身前,将她直勾勾的视线挡住:“他,到底怎么了?”
那声音里竟透着微微的怒意。
素衣女子一惊,连忙把头重新磕到地上,道:“那位公子……不见了……”
话音未落,她听见清脆但刺耳的陶瓷碎裂声,细微的碎片落地声在寂静的昊月阁里炸开来,久久不散。
刚刚……宫主的茶盏落到地上了?
素衣女子反应不及,立马又被另一个声音骇住。
“……苍负雪这狗崽子……!!”淡月刷地将腰间佩剑死死握住。“竟在这个节骨眼上……!!”
纱帐之后的剪影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半点动静。
那只握住茶杯的手,仍然悬在半空,恍若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淡月松开手,跨近纱帐一步,低声道:“宫主……”
此时,纱帐背后的人影从容地收回手,直起身,不发一言地站起来。
淡月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退开两步。
上官昊月撩起纱帐,缓缓走了出来。
素衣女子感觉到纱帐之后的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惊讶之余,她欣喜地抬起头来,目光怔怔地盯住上官昊月的脸。
想要看得更清,看得更清……传说中这绝美的容颜……
但是,她却只看见上官昊月的一角袖子飘落至视线内。
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素衣女子侧身倒下,淡月连忙将她扶住。
上官昊月淡淡瞥她一眼,道:“送她回房。”
音犹在耳,脚步却已经走出很远,只留给淡月一个清冷落寞的背影。
淡月望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揽月宫。
两重天内。
上官昊月已经踏过了苍负雪目前所知的每一寸土地。昊月阁,负雪阁,从前的房间,甚至那个差点要了苍负雪性命的寒潭。
他都去了。
可是,没有。
没有人在那里。
甚至加派人手,在揽月宫内四处搜查。
能找的地方,也都找遍了。
没有。
最终,还是逃了吗?
上官昊月漫无目的地走着,衣摆拖曳及地,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淡的印痕。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两重天的面前。
这道明显的雪线,是苍天赐予揽月宫的神圣界限。
越过两重天,就等于踏上揽月宫的一方净土。
两重天处无人把守,抑或者,因范围太过广阔,无法派人把守。但凭借着极为复杂的地形与比较恶劣的气候条件,一般人只走到半路上就丧了命。
最重要的一点,揽月宫的确切位置,在世人心中是个永远的谜。
精致绝伦的建筑,翩然若仙的宫主,终年隐藏在薄雾与冰雪中。
另外,无论是擅自进入,或者是擅自外出者,皆一视同仁,杀无赦。
之前,苍负雪犯的是死罪。
算上现在这次,更是罪上加罪。
上官昊月立于两重天前,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轻声道:“什么人?”
淡月缓缓从上官昊月身后走出来,道:“是我。你未免太紧张了,宫主。”
瞥见那抹杏黄,上官昊月有些失神地回过头,不再说话。
淡月见他沉默,又道:“能搜的地方都搜遍了,看来,那小子是真的跑到外面去了。”
说着,淡月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如此。
上官昊月依旧沉默。
气氛微微变得有些沉闷。这个时候,一阵树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传入二人耳中。
上官昊月只微微抬眼,淡月立马以最快的速度站于上官昊月的身前,犀利得如猫一般的眼神警惕地扫向四周。转瞬之间,剑已刷地出了鞘,锋芒毕露。
之后,树后传出一声极为轻佻的口哨声。
“谁?!”淡月一声大喝。
树后的人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跳出来:“别那么大声,是我是我……”
淡月顿时愣住。
不单是淡月,淡月身后的上官昊月也是稍显惊愕。
但那表情转瞬即逝。
一袭白衣的苍负雪狼狈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并不停地搓手跺脚,口中哈出阵阵白气。他微微冲淡月笑了笑,笑意在两个熊猫一样的眼圈中绽开,眼底闪着些许疲惫又兴奋的光。
似乎精神不错。
淡月不满地收回剑,低声冒出一句:“你眼睛是涂了墨吗?”
苍负雪已经冷得没功夫理她,嘿嘿嘿地继续笑。
然后,笑目对上了上官昊月的清冷视线。
上官昊月仍是一脸淡然。
苍负雪盯住他的眼神,笑意开始微微收敛。但随后又立即恢复了一开始的微笑状态,将那笑容里的苦涩都拼命地藏了起来。
嗯,一点小事而已。小事而已。
一宿未眠,想了很多的事情,用了整夜的时间。
想了很多的事情。
却忽然想不起上官昊月的脸。
少得可怜的见面,少得可怜的谈天,少得可怜的了解。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突然就会忘掉了吧。
其实忘了也不坏。
苍负雪理清思绪之后,抬起头。
只是不经意间,仍旧在躲闪着上官昊月的视线。
淡月看着苍负雪,突然就假笑道:“知道吗你?你今日差点就小命不保了!”
小命不保??什么意思??
苍负雪正疑惑,只见淡月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苍负雪的脚尖。
苍负雪的视线顺着淡月的手指看过去──自己的脚尖,正好踏在离两重天一寸远的位置。
淡月努努嘴,又道:“再踏过一寸,会死的哦──”
“啊啊?!”不等淡月说完,苍负雪一脸错愕,忙不迭收回脚,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两重天,整个人几大步退出老远。
看着那滑稽的动作和表情,淡月“扑哧”一声笑了。
“那么,苍公子。”淡月笑意盈盈地问道,“现在向宫主和本姑娘解释一下,你为何有床不睡,选择躲在这里?”
苍负雪瞪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躲?谁躲了?”
“是么?”淡月还是笑,“本姑娘可是对公子的古怪行径充满疑惑啊。”
“咳,咳。”看着淡月的笑脸,苍负雪清清嗓子:“我在此地……思考一些问题而已。不说这个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听出苍负雪是在扯话题,淡月也没再说什么,答道:“这要看宫主的意思。”
苍负雪的视线下意识就投向上官昊月。
上官昊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声道:“立即。”
靠,立即??说话还真会省力气。
话音未落,一阵骏马的嘶鸣声与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传入苍负雪耳中,清晰有力。
苍负雪抬眼一看。
不远处,有三个人影驾着一辆马车向两重天这边靠近,速度极快,似是御风而行。三人都看不清长相,按身形可勉强分辨那是两男一女。
难道说……?
左护法,左护法大人出现了吗???
苍负雪内心突然就一阵狂喜,望着三人的衣袂飘飞,不禁浮想联翩。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三人已策马至上官昊月身边,其中一人将缰绳帅气地一拉,马儿便乖乖地停了下来,轻踏在松软的雪地上。
苍负雪只觉得眼前一花,三人的身影竟以诡异的速度移动至上官昊月面前,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同声唤道:“参见宫主。”
上官昊月只是淡淡挥了挥袖子。
……架子大得连“免礼”都懒得说吗????苍负雪不禁想为地上那三人打抱不平。
三人也许是习惯了,竟一脸满足地起了身。
离苍负雪最近的是个女子,与淡月同样身着杏黄衣衫,却留了一头个性十足的利落短发,五官中隐隐透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如果说淡月面若芙蓉,那面前这女子就是连天细雨中的青桐树。
看着她的短发,苍负雪想起自己的头发,顿觉惭愧万般。难道这个时代流行长发男人,短发女人?
不对。
这些日子以来,也只见过面前这一个短发的。
苍负雪疑惑地转头,将熊猫眼移到另外两个人身上。
男的。仍旧是杏黄衣衫,腰系白色绸带。
知道了,这是揽月宫主手下的……外出服。
其中一个男子眉目柔和,发色微黄,一身黄衣更是衬出了浑身上下的书卷气,如果不是腰间那把长萧色泽亮眼,质地不凡,苍负雪很可能会将他误认为青灯黄卷下寒窗十载却名落孙山的穷书生。
另一个男子体型稍显魁梧,面貌虽然年轻,但神情呆呆愣愣的,看上去和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加上淡月,看这四人的派头,一定是宫主左右手级别的人物。
只是,哪个才是左护法?
苍负雪对黄衣女子印象最好,于是擅自为她封了个左护法称号。
这时,黄衣女子恭敬地对上官昊月说道:“宫主,请上马车。”
上官昊月微微点头,黄衣女子为他撩开幔帐,目送着他缓步走了上去。
上官昊月落座之后,女子才把幔帐放下来。
见上官昊月上车了,苍负雪忽然觉得周围气氛都变得柔和起来。他上前两步,对着黄衣女子笑了笑。
与最像左护法的人,一定得先打好关系才是。于是,苍负雪不失风度地笑道:“幸会。”
黄衣女子却盯着苍负雪瞧了半天。
苍负雪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敢问姑娘大名?”
黄衣女子微微一笑,道:“碧月。”
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
好名字,好名字!
苍负雪正想开口夸赞,却猛地听见一声怪异的声响。
从碧月的口中,传出了一声清晰的口哨声,甚至比苍负雪本人吹得更加轻佻,技术更加纯熟。
听错了吧?
苍负雪正想着,这时,只听碧月道:“真是幸会啊……美艳无双倾国倾城的苍负雪公子,今日一见,为何眼圈青黑,憔悴至此?”
……美美美美美艳无双??
苍负雪石化在原地。
这是在形容男人么?!
碧月见苍负雪不说话,立刻走上来两步,嘴唇凑到苍负雪耳边,低声道:“只可惜你已是宫主的人了,姐姐即便对你中意,却不方便对你出手,今世无缘,唯有来世再续前缘……”
苍负雪话都没听完就吓得连退几步。
这女的……这是那个女的吧?杏黄衣衫,利落短发,英气面容,如连天细雨中的青桐……
人还是那个,只是印象突然差了十万八千里。
碧月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方才所没有的妩媚笑容:“苍负雪公子何必如此惊讶,姐姐只是对美人感兴趣,而已,而已……”
苍负雪愣在原地不动,一个声音又插了进来:“别作弄他了,待会儿宫主是要生气的。”
救星啊!!!
听见这一本正经的语气,苍负雪抬眼一看。
是那个发色微黄,浑身书生气的男子。
那男子又正气凛然地说道:“宫主在此,尔等怎能如此放肆!”
看那表情,简直严肃认真到了极点。
碧月眼神一转,倏地一个闪身,直奔男子面前,纤纤玉指挑起男子的下巴:“姐姐一直都觉得……其实你长得也不错嘛,就是毛黄了点……你说对么,黄毛?”
“黄毛”二字一出,气氛瞬间突变。
方才还是正气化身的男子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咬牙切齿,柔和的面目都纠结了起来:“妈的臭娘们儿,你骂谁黄毛?”
妈的?臭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