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不自然地提着冷月,紧张得手都微微发抖。苍负雪不知所措地望着安无倾,内心更是一片茫然。
安无倾不紧不慢地从身后的兵器架上挑了一把长剑,细细把玩了一番。那绝美的笑容,从未在他的面庞上消失过。
再瞥了瞥呆滞的苍负雪。
蓦地就持剑砍了过去。他的眼底甚至还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邪佞的眸子里倒映者苍负雪的影子,那么单薄,那么沉静。
稍微戏弄他一下也不错。
安无倾以左手握剑,只是戏耍似的使着一套剑法,随意地挥剑。而苍负雪完全不知应怎样迎接安无倾那戏弄三岁小孩儿般
的攻击,眼看着那柄长剑飘飘然落下来,他暗自运气,小施轻功,左闪右躲,不过多时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见安
无倾依然呼吸平稳,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纵然安无倾已经容让自己八分,却还是觉得那么辛苦。
没用……真是没用。
安无倾看出他的失神,眉头微蹙,加大了三分力道冲着苍负雪的面门恶狠狠地砍下来。
叮地一声巨响。安无倾的长剑被挡住了。
苍负雪死命抓着冷月刀柄,横在自己和安无倾之间,拼尽全力挡下了那一击。随即闭着眼睛,再以全力将冷月挥出。
一道强烈的气流瞬间呼啸着飞驰而过。
安无倾袖子一挥,姿态狰狞的气流便立刻被化解为了无。
但同时身形也被逼迫得退了一步。
这是冷月的力量?
苍负雪不由得一阵怔忡。
安无倾的笑容也渐渐起了变化。他收敛起全身的戏谑,眼底缓缓蒙上了一层幽深的血色,并将握剑的手换为右手。
这家伙原来是个右撇子。
这下子……真是彻底没希望了……
杂念还未排除,安无倾已经腾空而起,倏地站定在苍负雪身前,凑到他耳边说:“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得逼真一些。”
苍负雪立刻惊觉小腿一阵疼痛。低下头一看,发现长衫和裤子已经被安无倾的剑划破,隐隐有血沁出来,他连忙将冷月胡
乱挥出去。安无倾侧身退开两步,剑花连挽,剑刃在杀意满溢的空气里划出数道绝美的弧。
万分凶狠地举剑朝苍负雪劈过来,苍负雪只守不攻,亦没有任何攻击的机会,可那一招一式都是那样阴冷决绝,苍负雪渐
渐觉得体力不支,忽然间觉得头昏眼花,一个招架不住,手中的冷月居然被打落到地上。
到这里,安无倾似乎已经忘记了比试的初衷。
他冷笑,又是一剑,而这一剑之狠毒凌厉,似是恨不得立马贯穿苍负雪的胸口。
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朦胧中,苍负雪又再次看见那追砍自己的黑衣人。
那个时候。
时间停止。空气凝固。
剑直朝心口刺了过来。
台下早已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苍负雪的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抓住了安无倾那柄长剑。狰狞的猩红从苍白的指缝间流下来,触目惊心。
剑刃深深镶嵌进了血肉。
手指几乎就快被削掉。苍负雪低着头,青丝垂落,手指麻木,周身一片冰冷。
安无倾站在原地没有动。
屋内的杀气却陡然浓烈了数倍。
每个人都能嗅到浓浓的血腥味。
安无倾若无其事地将长剑收回。
生生从苍负雪的手指里将利刃抽出。
只是从口中吐出一句:“忍了那么久,还不愿现身吗?”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施展轻功跃上台,翛然而落。
苍负雪没有丝毫力气抬头。
不知来者何人。
安无倾嫣然一笑,道:“您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来人没有说话。
安无倾接着道:“潇湘阁,安无倾。”
过了半天,那人道出一句:“揽月宫。”却迟迟没有报上姓名。
台下的看客,已经惊愕得合不拢嘴。
爆炸新闻!爆炸新闻啊!
揽月宫?
苍负雪隐约听见这三个字。
一阵莫名惶恐。
不久前,安无倾告诉他,如今,江湖上人人叫嚣得而诛之却又万般畏惧的门派,名叫揽月宫。
无人知道,揽月宫主究竟是何许人也,相貌,姓名,性别,年龄,一切都是未知。
就连门下弟子,知其真正面貌的人也是极少。
正如同一个神秘的幻影,沐浴着江湖的腥风血雨,却又保持着翩然若仙的姿态,遥立于苍穹之中,静观世间万物。
但与此同时,杀人之迅速,手段之凶狠毒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也正是揽月宫主。
传言中,柳剑山庄的老庄主只因瞥见了揽月宫主的一个背影,从此以后便神魂颠倒,无法自拔。就连自己唯一的儿子,在
那之后也正式更名为,柳望月。
后来,终究还是凄惨无比地死在揽月宫主的刀下。
望月。
现今回想起来,带着无尽的讥笑讽刺与血海深仇。
揽月宫主,已被世人奉为神的化身。
以及黄泉的使者。
所以,爱着那人的,爱得发疯。恨着那人的,恨得刻骨。
亦无人知道,那人的武功到底是如何的一种深不可测。
于是便有人叫嚣,得到揽月宫主,便等于得到世间万物。
苍负雪当时想,第一次听说有抢人的。
一直以为古代人除了抢刀抢剑抢武功秘籍之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干了。
安无倾瞥他一眼然后说,因为,揽月宫同时拥有三件天下至宝。
冷月,夺魂,移魄。
那是什么?
夺魂移魄,并非什么高深厉害的武功。
而是一种邪魔歪道的功夫。
移魄,顾名思义,即修炼之人能将意念随意移入他人体内,并将其意志与行为完全操纵。也就是说,得到移魄,便能将一
切有生命的物体彻底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夺魂,至今尚不知其真正面目。
再加上一把举世无双的冷月在手,揽月宫主乃是真真正正的至尊王者。
无聊,原来还是为了抢刀抢剑抢武功秘籍。
一把破刀,再加两本破书。
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百无聊赖。
苍负雪极为煞风景地想,若那揽月宫主是个背影杀手,柳老前辈岂不是亏大了。
力气与神智稍稍恢复,苍负雪急忙抬头,却看见一个颀长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月白衣衫,绛紫头带。
非常熟悉。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一缕柔和的目光,那人缓缓回过头。
他以丝绸蒙面,苍负雪只能看见一双眼眸。
眼神清远,雾锁江天。
细致的睫羽,温润的轮廓。
说不尽道不明的清寒寂寞。
苍负雪依然记得他额间隐露的绛紫色头带。
以及他的眼睛。
终于,那人转过头,面对安无倾,淡然道:“揽月宫,上官昊月。”
六.
苍负雪一见到上官昊月,立刻万分激动,但是转念一想,又几乎着急得吐血而死。
上官兄,你连那几个黑衣人都拼不过现在还来凑什么热闹?!?
上官昊月转过身来,走向跌坐在地上的苍负雪。
苍负雪轻声道:“上官兄……”
上官昊月蹲下身来,轻轻握住苍负雪那只受伤的手。
这下子疼得他一阵嘶牙咧嘴。
那伤口极深,血依然不甘寂寞地涌出来,像一条条蜿蜒的红蛇曲盘在苍负雪的手中。
鲜红的液体滑落到上官昊月的手指上。
那双手非常冰冷。竟然比苍负雪因失血而变得惨白的手指更沁人心骨。
苍负雪盯着他,一脸颓然。
“等我。”上官昊月只说了这两个字。
苍负雪的鼻子忽然就酸酸的,差点掉下眼泪来。在如此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人人都是旁观者的境地里,原来还有人愿意帮
助自己。
原来还有人。
即使是为冷月也罢。为其他目的也罢。
此时此刻,上官昊月为他带来了无尽的救赎与希冀。
待到上官昊月回过身子,安无倾的手已经握住了冷月。
安无倾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杀气。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空气中细碎的血色浮云。
苍负雪明白过来,方才安无倾不是容让自己八分,而是彻彻底底的十分。
完全没有使用任何力量,只是虚张声势地进行着残酷的游戏。
就像在逗弄着一只温顺的小羊羔。
上官昊月依然一脸的云淡风清。
双方皆立于原地不动。
安无倾的眼底燃烧着刻骨的恨意。“真是没用,连冷月都会弄丢。”他先开了口,“而且还是丢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手
头。”
无名小卒?!当我苍负雪聋了吗??
上官昊月不接话。
安无倾嬉笑道:“安某何德何能,竟然能吸引大人您现身。”
所有人这下已经完全面如死灰。
即使蒙着半张脸,众人也依然能看见那双摄心夺魄的美目。皓玉一般的风骨。
不少人已然呆滞。
说罢,安无倾将冷月握紧,不发一言正对着上官昊月挥手就是一刀,上官昊月只轻轻拂袖,将气转化为均等力道,完完全
全回馈给了安无倾。
轰地一声巨响。
安无倾急速跳开,只见方才站立的地方已被剑气炸得粉碎。整个高台失去平衡,变得摇摇欲坠。
他气急,略施轻功,腾到高空。冷月在空中挽出一连串的繁复花样,绝艳无比,夹带着凄丽的气势朝上官昊月而去。
叮、叮、叮!
只听见两件兵器连连碰撞了多次的声音。上官昊月不知什么时候已抽出腰间佩剑,剑身翩然。风驰电掣,行云流水一般躲
避安无倾的致命攻击。
渐渐的,安无倾稍显颓势,上官昊月寻到间隙,立马朝安无倾空门刺去。
就在剑尖即将刺破安无倾的血肉时。
苍负雪便看见一个少年飞身上前,纱衣轻扬,一掌劈在上官昊月的手腕上。上官昊月毫不客气地回敬对方一掌,将那少年
推开数丈。待他细细看清来人长相,脸色微微一变,连退数步,站定调息。
这人正是苍负雪在小溪边看见的那个少年。
雪连天,霜百里。
还是老样子啊。
不过,倒是上官兄的武功,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确是被一个黑衣人一掌击得口吐鲜血并两度昏厥。还以为他是只菜鸟,没想到……
眼前的上官昊月,无论怎样看,都平静得宛如月下古井,捉摸不定。
如此看来,是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那个被唤为沁衣的少年开口道:“潇湘阁,阮沁衣。”
这不明显二打一欺负人吗!?
上官昊月的眼神隐忍。他避开阮沁衣那目空一切的眼睛,将手中的剑扔到一边。
剑还未落地,喀擦一声断为两截。
这小子厉害!
阮沁衣目光依旧空灵,毫无焦点,唇角微微沁出血丝。然而那薄如蝉翼的纱衣早已被杀气鼓得满满当当。他立在那里,居
高临下,如悄然绽放的霜花。
苍负雪的脊背噌地窜起一股凉意。
上官昊月深吸一口气,对着眼前的两人道:“把冷月交出来。”
没有杀气。只是连空气都变得阴寒万般。
安无倾盯着上官昊月的瞳孔,伸手将手中的冷月狠很抛给阮沁衣。阮沁衣接住冷月,想都没想就再一次发疯般地冲昊月奔
过来。
苍负雪眼皮一眨,见阮沁衣头部朝下,倒立于上官昊月头上,单手握刀,另一只手掌心推力,冷月便倏然从他的手心中飞
出,恶狠狠地直刺上官昊月的头顶。
如果被击中,上官昊月绝对没有活路。
电光火石之间,上官昊月只是手指轻弹。
啪。
冷月仅在一瞬间就被击打得刷刷刷连转了几圈,调转了攻击方向。剑尖对着悬空的冰山少年。
阮沁衣大概是死定了。
众人都等着看上官昊月稍微用点力气,用冷月穿过少年天灵盖的画面,定是血溅七尺,红云暗染。
然而,上官昊月并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只是微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冷月的刀柄,再慢慢收入鞘中。
整个潇湘阁的大堂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每个人的眼前都是重重的刀光剑影,紫色的静谧冷月。
阮沁衣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揽月宫的人居然会对他人手下留情。
又是一条巨大爆炸性新闻啊!
上官昊月一言不发,转身将全身冰冷的苍负雪扶起来。苍负雪抓住他月白的衣袖,双腿一软,打了个趔趄,顿时全身无力
,再次跌坐在地上。思索片刻,上官昊月还是蹲下去,将苍负雪稳稳地抱了起来。
他妈的放我下来!老子又不是娘们儿!又不是娘们儿!你们一个二个难道都有抱男人走路的兴趣吗?
虽然苍负雪很想这样大吼出来,却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
既然都是大男人,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呢。
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复杂。
因为……我实在太没用了。
只是不知不觉,他瞪上官昊月的眼神就已经要喷出熊熊烈火来了。强烈按捺着内心的别扭和不爽,把头别过去,瞥见安无
倾。
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
看到安无倾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忧伤。
立刻就消失不见。
我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苍负雪回过头来,对上官昊月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上官昊月低声道:“揽月宫。”
揽月宫?
你们几个人打架,干嘛非得把我拉上?
阮沁衣挣扎着站起身,显然是受了伤。却被安无倾拦住了。
他笑得一脸邪气:“上官公子好功夫,安某甘拜下风。”
安无倾是这样随便放弃的人么?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太诡异了!
这几个人,看上去也根本就没在认真较量,感觉更像是小孩子在追逐着抢玩具。
没等苍负雪反应过来,上官昊月已经带着他飞出了潇湘阁。呼吸深沉绵长,气息丝毫不乱。耳边仅有风的呼啸与呜咽,吹
开苍负雪眼前的轻纱。眼看着安无倾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苍负雪两眼一闭,居然睡着了。
等苍负雪将眼睛睁开,四周已经没有人了。
上官昊月抱着他,摄心夺魄的墨瞳有些失神地望向远方。
“上官兄……你放我下来吧……抱这么久手不酸么……”
上官昊月无视他。
只是一把扯下苍负雪头上的破斗笠,扔到地上。然后安静地看着他。
即使是如此寡淡的视线,却莫名其妙地逼得他一阵心慌。苍负雪心跳忽然漏掉几拍,忙不迭把头埋下去。
咳。气氛好尴尬。
但是苍负雪几乎已经忘了他还一直戴着斗笠这东西。
对啊,我一直戴着这东西。
上官兄如何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啊?
在场的人,不都以为我是柳家少爷的么。
心中疑云顿生。
这个时候,几位仙女姐姐从天而降,将苍负雪的思路彻底打断。
古代人似乎非常喜欢从天而降。
黑衣人从天而降。安无倾从天而降。现在,仙女姐姐们再次从天而降。
几位仙女姐姐盈盈落地,齐齐站好,异口同声地对上官昊月说:“恭迎宫主盛驾。”
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直到听见这句话,苍负雪才稍微有些失神地仰起头,一脸错愕。
揽月宫主,上官昊月。
这是在许久以前,就应该明白的事实。
冷月,是揽月宫主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冷月,它就在上官昊月的手里。
而自己的神经居然会大条到这种程度。
当初还道揽月宫主定是个背影杀手。苍负雪心里清清楚楚地咯!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的是自己当初在安府那林子里戏弄